当袁宝珍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大一小两个骷髅围着她。

　　“原来我死了……”袁宝珍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沙哑又无力。她依旧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嘴唇带着惨白，脸边还黏着灰白的碎发。唯一与整体格格不入的是她脸上的皮肤，就像是被熨烫过一样，找不到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褶皱。4836怎么看都觉得违和，似乎有一张水洗过的人皮面具扯直了浮在上面。

　　“尊敬的袁宝珍女士，鄙人是阴间的执行死神057386号，您也可以称呼鄙人为杰克，这是实习生死神4836。”杰克照例进行自我介绍，并向袁宝珍鞠了一躬。

　　袁宝珍的眼睛轻轻地扫过杰克和4836，并没有表现出搭理他们的意思。她的鬼魂重叠着人间躯体，成为小床上两个空洞，不断吞噬着周围的温度。

　　“鄙人非常遗憾地通知您，您在人间的时间已经用尽，还请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随我们一起前往阴间！”可能是被这个萧瑟的氛围所感染，杰克的声音不知不觉越来越低。

　　“这样啊，那走吧……”袁宝珍终于起身。可能是在病榻上太久的缘故，她的动作显得迟缓而呆滞。

　　“袁女士，您……”杰克突然停下来，过了好久才继续说道：“请您双手抓住鄙人，请务必抓紧。”说罢，杰克向袁宝珍伸出了双手。

　　袁宝珍慢慢站起来，看了一眼熟悉的房间，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自己，露出了凄凉的笑容，说道：“你这个女人，真是可怜啊……”

　　4836的冷汗已经开始冒出来了，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他就感觉浑身不舒服。昏暗的光线、脏乱的环境还有发霉的味道一直压抑着他的神经，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袁宝珍躺在床上，他都不敢相信这里还住着人。

　　“袁女士，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吗？”杰克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他们都这么放心地把我留在这里，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袁宝珍的语调十分冰冷。

　　“他们是？”4836忍不住插了一句，随即又开始后悔，想着自己为什么不到了办公室再开启话题。

　　幸好袁宝珍没有打开话匣的欲望，只是用微弱的力气重复着：“很多很多人，他们都是……”

　　“那袁女士，我们启程去阴间吧！”杰克的双手一直没有放下来。

　　袁宝珍点点头，想要抓住杰克的手抬起后又突然停住。她盯着杰克的白手套好一会儿，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真是精致的手套啊！”之后，她谨慎地把手放在杰克的手上，像是在触碰一件珍宝。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白手套的衬托下更显粗糙，袁宝珍皱起了眉头。

　　“谢谢您的夸奖，很荣幸它能握着您尊贵的双手同行。”杰克彬彬有礼地回应，握紧了袁宝珍的手。一阵灰色的旋风腾起，他们离开了那个压抑的环境。

　　来到阴间的袁宝珍情绪并没有过多的起伏，坐在里间讲述生平的时候，语气也十分疏离：“我叫袁宝珍，今年大概是五十六还是五十七了，算了，我也记不清了，你是死神，这些信息应该都有吧？”

　　“袁女士，您今年五十八岁了。”杰克说道。

　　“原来是五十八，比印象中活得久嘛……唉，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可能知道的比我清楚。”

　　“您误会了，除了姓名年龄等基本信息，鄙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还请您尽量回忆，想到什么讲什么就可以了，例如小时候的趣事，长大后美好的回忆，等等。”

　　“我还真想不到什么……我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因为意外离世，之后我跟着奶奶在叔叔家长大，再之后，就是工作、结婚、生子、离婚……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您，您在叔叔家过得怎么样？”杰克试探地询问了一声。

　　“在他人的屋檐下，也就那样子了。只要吃得饱穿得暖，能顺利长大就行了，还要求什么呢？我奶奶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小时候我一直委屈自己过得不好，现在想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也没有挨饿过，也没有被挨打过，连指责都很少，最多就是让我一定要努力上进、学会自立、要早点为自己打算……听起来都是为我着想，只能怪我当时也不争气，学业上也没什么长进。”

　　“后来呢？你们没有再联系了？”4836追问道。

　　“奶奶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在那里呆到高中毕业吧……本来以为自己能考上大学，结果还是差了一点。我厚着脸皮求叔叔婶婶给我找了一个带住宿的专门学校学一门手艺，他们后来答应了，我就搬走了，再也没有联系过。

　　当时我还是挺懂事的，知道有一技之长可以为自己谋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我只是想搬走而已，根本没有仔细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很快，我就厌倦了课上学的东西，经常逃课去打零工，或者找点兼职挣钱。挣来的钱基本都花在和朋友一起玩上，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吴修。”

　　“吴先生是？”

　　“我的初恋男友。”袁宝珍轻叹了一声，眼睛里依旧没有神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当时应该还不满二十岁吧……如果不是最后弄得那么狼狈，说不定会是令人怀念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