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不知在什么时候褪去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沙滩上。我用力握住了一把沙子,沙子很小,我越是用力它们就越是容易逃离。待到大部分的沙子都从我的指缝间流下后,我举起手看向了掌心。还有一些沙子留在我的手中,它们粘连在了我的皮肤上闪着微光。我的皮肤是湿润的,这正是它们无法逃离的原因。就像是河水那样,沙子无法逃离它,因为它是湿润的。
不过沙滩上的沙子早已逃离了河水,但它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它们了。就像是我,等我察觉到我离开了河流来到这片沙滩上时,我已经没有办法在回头了。除非冲击上岸的河水能够再次将我拖回去,他们将其称为离岸流。
沙子是被动回到河水中的,我是这么认为的。看着手中的沙子我意识到它们都有各自的形态,每一粒沙子都是特殊的存在,它们大小不一,如果仔细看的话,颜色也有差别。但沙子的能力是有限的,不管它们长得多么的奇怪,它永远是它,最多也就是在磕碰过后,直至粉碎变得面目全非,这样一来才有机会变成不是它的它。但这样的结果在我看来是十分可怕的,因为消磨自身本就不是个彻底的好办法,倘若沙子只能在风中装撞得粉碎或是被水反复冲击过后磨平了棱角才能改变自己的现状的话,这也太可怜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沙子之外还有好多好多别的东西,它们也有自己的形态,正是它们的存在才组成了我所存在的千姿百态的世界。要是沙子想要变成它们难道就只有消磨自己这种方法可选吗?一粒沙子或许是如此,在不断碰撞后恰巧变成了小马或是小鹿的样子,但这几率实在太过于渺小。大多数沙子直到彻底消亡,变为了尘埃也没有这样美好的命运吧?
我知道我无权评判它们,因为这所谓的美好也不过是我赋予给它们的,就像是偏见,这是可鄙的。但除了这种方法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不对,沙子虽然很小,但它的同伴却有很多。除了消磨外,叠加或许是另外一个改变自身的办法。而且相比起消磨,叠加的可能性更加多,更不会损害自身。
但是呢,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沙子很容易从我的指缝中流逝,因为它们是分散的。每一粒沙子都是每一粒沙子,它们从未是一个整体。只有通过水流它们再能粘连在一起,所以我想要改变我之前的想法,它们可能是向往河水的。
终于我见到了它们,它们组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不是它们的它们。
我爬起身子坐在了沙滩上,远处的沙子叠成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就位于一棵晶莹剔透的树苗旁。那些孩子赤着脚丫光着屁股坐在沙滩上,他们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放眼看去,这是十二个孩子,他们围着蛋糕唱着生日歌,我不知道他们是唱给谁听的,不过这没有了音乐伴奏的歌唱声五音不全,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终于有人不想唱了,他说他想要唱别的,毕竟那才是他的心之所愿。可他的伙伴们不这么想,他们依旧想要唱生日歌,但那孩子不管他偏要唱自己想要唱的歌曲,那另类的歌声出现后原本就不太有节奏的歌声变得更加混乱了。
另类的歌声宛如滴入水中的毒液,毒液起初只是一小片,但时间一长后,它彻底融进了水流之中变得和水流一样清澈透明。所有的粒子穿插在了一起,相互嵌进了对方身体的缝隙之中。孩子们都被影响到了,他们放弃了最初的理念,开始各顾各地唱起了自己的心之所愿。
蛋糕再次化为了一盘散沙。是的,最初的理想崩碎了,或许从一开始这理想就不是他们所有人共同的理想。所以会破碎也是在所难免的。
河畔的浪潮一遍又一遍地冲击到了沙滩上,它每一次的上升都带走了蛋糕的一部分,随后蛋糕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河水也不再冲击至沙滩上。它离去后沙滩化为了荒漠,沙子们再也无法组成新的物体了,等到孩子们回过神来后他们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毒辣的黑太阳照射着荒漠上的所有沙子,终于有人支撑不住倒下了。其他人想要去拉起他,却只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拖入了无法挽回的沙漠深坑之中。直至最后,所有孩子都倒下了。
没有了孩子们,歌声不曾停息。
沙砾掩盖了孩子们,歌声依旧在继续。
没有了沙子做成的蛋糕,歌声依旧在继续。
孩子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人能够唱歌了,歌声也依旧在继续。
只要生日歌没有消失,有没有蛋糕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者有没有人过生日又有什么区别呢?让人知道有人过生日的,可从来都只是生日歌啊。
“可我不喜欢生日歌。”沙漠的不知名角落里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某一粒沙子说:“可我不喜欢蛋糕。”
很久很久以前,在河对岸有两只神鸟。姐姐名为鬼车,妹妹名为九凤。鬼车拥有一身漆黑的羽毛,而九凤不同,她拥有一身除了黑色之外的五彩斑斓的羽毛。
九凤代表着幸福,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出现能够为世间带来数不尽的光明与幸福。而鬼车如同她的羽毛一样,赐予给黑色的偏见同样也落到了她的头上。他们在期盼着九凤到来的同时十分畏惧鬼车的名字。
黑色代表黑暗,是灾难,是看不见的命运,是世间一切不幸的集结体。自从人们见到这两只神鸟的那一刻起,一体双生的她们为世界带来了秩序,不过同样的也创造了同等的混乱。
以女神的名义将九凤那一面展现给世人,当世人歌颂其功德之时,鬼车却被囚禁于深不见底的牢笼之中。他们称那里为地狱。
冰柱打造的铁锁勒住了鬼车的双臂与脖子,冰锥化为的铁钉将她的手掌死死定在了树梢之上,代表着阴暗面的鬼车隐匿于九凤的阴影之中,千百年过去之后,人们忘却了鬼车的存在,只记得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女神九凤。
地狱里面的世界是黑暗的,就如同鬼车她本身那样,永恒的黑暗无法迎接光明的洗礼,光明也不屑来到此地。只为她一人,这是亵渎。她从来没有见过光,正如我所说的,她自诞生起就一直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但她渴望光,渴望到即使光芒会照亮她那丑陋的脸庞,她也要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这就是这具空壳给予她的存在意义。
传说从此出现,鬼车撕开了地狱的裂口,她忍受着光芒带给她的痛苦,趴倒在河畔上,透过水面终于是见到了自己。
这张满目苍夷的散发着黑气的面容换谁看到都会感到无比的恐惧吧?不过所幸的是她并没有抗住光芒的烧灼,这带来幸福的光驱散了大雾,让划船的船夫看清了河水的状况,避开了礁石。
鱼群退散,水鸟飞尽,大雾消散后,他们终于取得了看得到的胜利。怪物没有尊严更加没有生存的权力。可是谁又在乎这一点呢?她天真地以为人群是来欢迎她的,可迎接她的不过是石头罢了。
以正义的名字将她逼入河水之中,传说过后英雄与历史诞生了。众人团结一心击退了黑暗,为后世带来的永久的宁静。这故事被刻画在了岩壁之上,也被镶嵌进了历史与记忆的缝隙之中。漫漫长河,它随着文字的演化而转变,不过核心永远都是那一个,他们战胜了黑暗。
所有的所有都是幸福,船夫侥幸逃过了一劫,这是幸福。无用之人驱逐了鬼车成为了英雄,这是幸福。鬼车再也见不到自己了,这同样的也是幸福。
谎言从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他们为了欺骗后世强迫自己欺骗自己。最后连他们也信以为真了。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心中的疑惑,哪怕他们从意识诞生起就有了这个问题,他们也不曾问过为何灾厄的源头消失了,这个世界还灾难不断。
英雄的后人清楚答案,他们知道弥补谎言需要的从来不是实话,只有谎言才能弥补谎言。他们宣称灾厄依旧残留在世间,它的影响力要千百年之后才会彻底消失,在此期间,所有人必须接受苦难的洗礼,直到死亡为止。而后事应当交给后人来处理,无用之人只在乎当下,他们怎么可能去展望未来,大腹便便之人更是如此。
可人的欲望是无尽的,就和他们一样,他们渴望得到一切,最终打满了名为“谎言”的补丁的谎言被利益撕碎,宣称没有了灾厄的大地上再次出现了灾厄。
在毁灭的末路上他们终于明白了,其实从开始就没有光明。那么鬼车与九凤呢?谁知道呢?可能就只是两只普通的鸟吧?要将幸福的偏见强加在阳光的头上,需要的是将灾难的偏见强加在黑暗的头上。英雄诞生后,鬼车与九凤究竟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
鬼车无法见到光,他们也无法见到光。谎言只有在毁灭之时才能被拆穿,并不是因为真相无法到来,只是因为他们都是黑暗的子嗣,那片大陆上的所有人体内都流淌着肮脏的鲜血,是见不得光的。
正如鬼车一样,她所期盼的光明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敌人,光明的美好与幸福与她的出现背道而驰,她的期望永远都只是一场梦,梦碎后便化为白雾升起在了河面的远方,太阳一出来她就彻底消失了。光明有光明的幸福,黑暗有黑暗的幸福,鬼车只是错将别人的幸福当成了自己的幸福罢了。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沙子永远都只是沙子,而河流不再会给它们带来救赎。因为这是亵渎。
我问姐姐那么在那之后,大陆上的人究竟怎么样了呢?而她久久之后才回过了神来,回答我说只有我们身后那棵大树才知道梦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