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精灵。哼哼,简单又复杂的生命体。简单,是因为他们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群居生物。复杂?相比起平常的生命,他们拥有更加强烈的情感与认知。他们懂得作茧自缚,放大原始的本能,牵住自己的鼻子。他们因他人的过失而愤怒,因为那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也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愤怒,因为他们无法将过错推卸给别人。他们无法救赎自己,整日祈求上天的庇佑,因为得不到庇佑,他们又开始憎恨世界的不公。他们讨厌现实,又怨恨幻想,明知幻想无法实现的他们,只能沉沦于自己创造的虚假世界之中。孱弱的生命,因思而不得,开始怀疑现实的世界。这一切或许都是谎言,包括他们自己,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伟大的学者,圣人,将他们的虚无主义撒到每一个人身上。于是所有人开始恐惧,他们害怕失去,没有意义的生命是如此的颓废,为何他们要出现在世界上?他们的出现是如此的唐突?他们悲伤自己的存在,悲伤后世的出现,他们宁可斩断自己的希望,不断堕落下去。无能为力的生命啊,在嫉妒上位者的同时却口口声声称自己不在乎。而这正是他们愚蠢的本能的表现,他们选择了逃避。自私,挑剔,无知,懦弱,却自视清高,妄图逃离繁华的文明,隐居山林。可他们始终是群居生物,再怎么逃避也摆脱不了自己的宿命,弱小的他们究竟从哪里来的勇气对抗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可你呢,补梦者?妄图拯救他们的你,拥有这勇气的你,一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吧?哦,差点忘了,你同样来自于他们,你这个胆小鬼。”
即使我紧闭双眼,我依旧认出了耳边的声音,是贝尔没错了。这可恶的家伙始终跟随在我的身旁,如同影子一般,我根本无法摆脱他。我想,假如我身处黑暗之中,他便可以彻底消失了吧?
我再次回到了圆盘之上,我将双手从泥沼中抽出,接着撑起身子爬上了地面。
远方的上古神树还是和以往一样,静静地耸立在圆盘的中央。陷入淤泥的树根,漆黑的树梢,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
生命是如此的孱弱,正如贝尔所说的,他们一遇到点磨难便会夭折,哪怕是躲藏在他们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世界一颤抖,他们便会被海啸吞没,被岩浆融化。上古神树同样也是如此,它在我醒来时就已经死去上百亿年,我甚至都不知道在这圆盘之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深信生命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于是我开口道:“个体虽然可亡,但种群将会不断繁衍下去。进化伴随着繁衍,生命在遥远的未来,终将会打破世界的定理,获得永生。而在那之前的所有人,都是漫长洪流中的一小粒尘埃,正是因为前辈的存在,才有后来者,所以,即便现在的生命无法永生,是如此的孱弱,但他们都是充满意义的存在,量变换来质变,绝对不能在质变前就否定他们的存在!我想生命的意义就是为未来而活,即便渺小但依旧伟大。”
“这就是你从无数个失败的世界中领略到的真谛吗?你明白的,生命从未发展到你口中的那种程度,而且他们也绝对没有那样的机会。自从他们出现之时,便开始争夺食物。文明带来了权力的争夺,直到上个世界,他们还在争夺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以至于自己毁灭了自己。所有的所有都象征着弱肉强食。在厮杀中他们扮演着舞台上那可笑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自己可悲的闹剧。正如你在荧幕中看到的自己,每一个生命都注定会死亡,自从他们诞生之时起,终点就已经摆在了他们的面前。你说生命是为了未来?恰恰相反,生命是为了死亡而诞生的,现在我再问你一遍,注定要消亡的他们,意义究竟在于哪里?你有了解过他们吗?”
弱肉强食,贝尔说得没错。生命注定的死亡,贝尔说得也没错。似乎生命都是在为了推迟自己的死亡而活着,如果不反抗,便会立刻消亡。可是,用“想要存活下去”这样的理由来解释存活的意义,太过于消极,我办不到。
“看到树梢上的那一丝小小的光芒了吗?”我说着抬手指向了前方的古树,“它就像是一盏摇曳的灯笼,所有人都在为了争取光芒而努力战斗着,因为他们不想失去自己的希望,可光芒是灼热的,太接近它就会烫伤自己的身躯。即便知道这点,他们依旧在不断靠近光芒的路途之中。哪怕存活是一种煎熬,他们依旧想要争取那一丝权利,因为如果希望消失了,他们就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证明了。所以生命。。。从未消极过。”
我想,这样一来贝尔就可以闭嘴了吧?生命从不弱小,他们的存在是充满了意义的,这也是我希望所有人幸福的原因。可贝尔却大笑了起来,他的每一句笑声都在刺痛着我的神经,让我变得暴躁不已。一怒之下,我朝着暗无天日的圆盘上空吼道:“你到底在嘲笑些什么!”
吼完后我便后悔了,或许这也是贝尔的阴谋吧,我需要保持冷静,只要冷静了,他就奈何不了我了。
“消极?从来都没有什么消极与积极之分,一切动力取决于他们的欲望。你口中的消极不过是他们认为行动带来的结果不如预期,而不愿主动罢了。生命的存在需要动力,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总要有个目标的不是吗?比如更好的生活,食物?嗯?这让我想到了你,你原本在草原上活得也不是很快乐的吗?为何要生活到王城之中?”
“我从来没有贪图过荣华富贵!”我厉声喊道。
“可我也从未提起过荣华富贵,让我猜猜,你是为了那群可悲的家伙,又或者是为了那名叫做茜的少女?还是你母亲的坟墓?”
见我不说话了,贝尔的笑声更加放肆了,他一针见血地剥开了我的伪装,但我明白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必须得继续伪装下去。
“动力就是欲望,什么荣誉与勋章,阶级与地位,不过是一种目标罢了。它们是规则,可是呢,你以为这些规则是谁定制的?是我们啊!是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也是如此,是我们创造了这个它们要不断竞争的世界,让它们生活在其中。哈哈哈,太可笑了,口口声声说是同类的它们居然为了那么一点甜头就自相残杀。愚蠢!”
贝尔说着从黑雾中走了出来,看着他那张义正言辞的脸庞,我就感觉到恶心,可是我一低头,便又从水潭的倒影中看到了这张面孔,这让我恨不得将自己的脸皮扯下来。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欺骗他们?凌驾于弱小者的头上能让你们产生多少的优越感?”
“欺骗?不不不,这难道不是它们自己选择的吗?上位者奴役下位者,我看它们一点都不厌恶,甚至乐在其中。它们乐于奴役别人,也乐于抹杀掉别人,抢夺别人手中的幸福。我们可没有强迫它们去做这些事情,是我们逼着它们去残害别人的吗?就像是你说过的那样,自由是它们自己选择的,所有生命都有自由的,不想遵守规则的话,它们在出身时便可自刎,不是吗?可是它们不愿意,它们想要在这规则下存活下去,是它们自己选择的。”
贝尔说着绕到了我的身后,他继续说道:“黑暗的对立面是光明?从小到大它们都是这么教育你的。可是它们没有和你说过,光明的背后就是黑暗,它们是一体的。正义与邪恶没有人能够定义,你有想过草原上被你们吃掉过的生命吗?可你们又在乎过它们吗?不会的,因为你们为了生存就已经无法自顾了,哪还会去管会其他的呢?人类与精灵演化至今,站在了生命的顶部,它们不会放弃到手的宝贝。甚至在同类之中,它们为了权力也不惜铲除异己。它们做过的事情连你们口中的“邪恶”也望而生畏。”贝尔说罢,他学着我之前的样子指向了古树的树梢,“你从未在树冠上见过影子吧?你想见到的话,去树下看看。”
我抬头看向了古树的树梢,我不曾看见影子,见到的只有一个吊挂在树顶的身影。她双手向两旁展开,沾满泥浆的身体与古树融为一体。
“她马上就要被抽筋扒皮了。可是当初是谁许下的诺言,要永远保护好她来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最后一片叶子掉落之时,就是终焉的审判。”
孤独的白花在圆盘的角落内摇曳着,我起身走向了它。贝尔跟随在我的身后,他朝我说道:“生命存在的意义是死亡,在临死之际,那哀嚎与怨念,绝望与悲愤都将化作我们的力量,填入龙牙之中。面对暗溯,那是最好的武器,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要拯救她,就必须收割它们。捕梦者,我问你。在她与它们之间,你究竟选择谁?”
我看着眼前的白花,这良知让我恼怒极了,如果不是它,我又怎么会被困在囚笼之中?想到这里,我一脚踩在了白花上,面对我的举动,贝尔震惊了。他蹲下身子死命护住白花的模样,实在是有够可笑的。
“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朝着贝尔说道。
在离开圆盘之际,我看了一眼树梢上吊挂着身影,茜蒂丝,那是茜吗?可空中漫起的黑雾盖住了我的视线,朦胧之中我再也寻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