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伦西亚飞龙关内,勇被转移到这里的监狱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勇整日呆在见不到半点阳光的监牢内,慢慢的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今天送来的,是第几顿饭了呢?勇已经记不清楚了。一开始他还会刻意记录饭菜的顿数,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够弄清楚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的方法。但后面,巴伦西亚教会似乎在故意混淆勇的思路,他们有的时候一天会送四五顿,有的时候一天只会送一顿。勇察觉到这一点后,心知记录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所以他干脆也就不去记录了。
在这狭小且幽静的监牢内,勇感觉到时间是永恒的,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的同时,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内心。有那么一刻,勇问过自己,以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是否是真实的呢?他从小到大遇见过的人,与姒武的交集,以及他前往阿罗特,后来两国开战。这一切不过才是这十几年来间发生的事情,但对于勇来说,那似乎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了。
监牢只有一扇门,门外的过道也只有一扇门。这道路虽然是弯折的,但如果将它当作直线来看的话,勇与他的过去不过是相隔两道门罢了。推开这两道门,他便可以弄清楚以前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但现在的他明显是办不到的。勇只能借助他脑海中的回忆来肯定自己,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等待送餐人员的到来,只要那些人来了,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从门缝中飘进来的那道带着监狱外景象的光芒,便能告诉勇,是的,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今天又是第几顿了呢?勇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弄清楚。他分不清何时才是白天,何时才是黑夜。何时是昨日,何时又是今日。那么既然连日子的边界线都已经消失了的话,今天又是第几顿了呢?
勇的目光有些呆滞了,长时间没有打理的头发油腻腻的,就紧贴在他的脑门上。他的胡茬也没有再刮过,就让它们随意地生长着。
从石壁上掉落下来的水滴是勇唯一的朋友,因为在这里,勇除了自己的说话声外,还能听到的就是水滴滴落的声音。
“你又来了?”勇目视着过道的那扇门,如此对水滴说道:“能告诉外面怎么样了吗?”
水滴不会回答勇的问题,它只管滴落至地面,发出一声轻一声响的“滴答”声。勇记得他记忆中的世界,在那里有人曾用滴水来记录时间。那是一个标有刻度的桶,桶接着从机器中滴落的水滴,刻度的量分别对应着时间的量。但在这监牢里勇没有那种桶,水滴也不可能每次滴落同样的量。但是水滴滴下来的间隔却是相同的,勇用心记着水滴的数量,当他数到一百时再次开口道:“小雫,已经过去一百了吗?”
小雫是勇为水滴取的名字,意思为滴滴小姐。
小雫述说着时间的流逝,当勇重头来过,再一次数到一百时,过道的门被推开了。
门外的景象是勇向往的,而这一次那景象也如勇所愿般越变越大。等到勇反应过来时,木门大开,他终于不用再透过门缝去求乞那一丝丝的光芒了。
“哟,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话语的主人是一名男子,在夏日里,此人依旧披着一件外套。勇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向了男子,只见男子拉了拉外套的领口,遮挡住了他肩膀上缠着的臂章。
勇呆滞地盯着男子看着,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问道:“送饭的来了吗?”
男子被勇的话语给逗笑了,他“哎?”了一声,随后仰起脸,高高在上地盯着勇说道:“哼,送饭?事到如今了,你的脑子里就只想着吃饭吗?今天来,我是打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教会决定放你出去了。怎么样?很惊喜对吧?”
男子说话时的表情十分浮夸,他一边说话一边大幅度地摆动着双手,“不过更加惊喜的还在后面,我们决定任用你,养了你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表现表现,报答我们了吧?哼哼,阿罗特勇士节的冠军,哈哈哈,太可笑了。”
勇和男子不同,他十分从容地听完了男子那一惊一乍的话语,就像是在看小丑的表演一样。等到男子话语结束后,勇才慢慢开口道:“这样吗?就是这样?”
男子的表演并没有得到勇的认可,因此他有些生气,怀着报复的心理,男子试图揭开勇的伤疤,“你这人真的傻掉了吗?不过说回来,谁愿意接受那样的现实呢?想必得知姒武死讯的你一定很不好受吧?不过呢,我是非常可以理解你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主人突然死了,哼哼,太可怜了。哦对,有个词叫做什么来着?丧家之犬?”
男子说着大笑了起来,他以为自己的笑声可以激怒勇,但他没笑多久便意识到了自己错误的认知。勇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心了,不管男子怎么嘲笑他,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改变,就那么麻木地盯着男子看着。
男子终究是停了下来,他走上前拍了勇一把,“不想笑我也就不为难你了,就像我们之前说的,姒武虽然死了,但是我们国家还有一位下落不明的公主,一定要好好努力帮我们找到她啊,不然的话,巴伦西亚皇室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男子说着又提到了初子,他对勇说道:“之后可要打起劲来啊,你也不想那个女人孤零零地死去吧?”
男子说罢走到了过道的侧方,他为勇让出了一条路来,然后摆出了一副邀请勇出发的动作,“吹着笛子的卖铁人,出发啦。”
勇站起身子,他走出监牢的大门来到了过道上。后方的水滴声依旧响起着,勇回过头朝着监牢看了一眼,他像是在与滴滴小姐道别般点了点头,然后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走向了过道的尽头。
6月3日的夜晚,大雨磅礴的夜空下,一排人跪倒在地。她们每一个人都被布带蒙住了双眼,身上的衣物被雨水淋湿后,紧紧地贴在身体上。这场面让本已衣不遮体的她们显得更加凄惨寒冷了。
人群中唯有女子。
“杀了她们。”风中响起了士兵的催促声,“雨越来越大了,结束任务马上收工。”
“喂,慢着。”带着勇离开监狱的男子朝着众士兵喊道,他制止了众人的暴行。
女子们以为救星来了,但是男子接下去的话语却让她们陷入了更加的绝望之中。士兵们见到男子到来后,他们退到了一旁,然后说道:“徐大人,您怎么来了?”
男子大笑着走上了前,他向士兵们说今天晚上的任务不需要士兵们完成。他说着向众人介绍了一下勇,“这位是勇大人,教会亲自点名要让他结束今天的任务,而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们这支小队的领头人了。”
男子说罢也向勇自我介绍了起来,他说道:“哦对了,勇大人,和你相处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在下徐同光,现在在为巴伦西亚教会做事。你我以后可就是搭档了。但是在你正式加入我们之前,教会给你下达了一个小小的考验。”徐同光说着指向了那些跪在地上的女子,“她们妄图逃往阿罗特,但是在边境线上被我们抓了个正着。这些人是叛徒,是我们必须剿灭的对象。为了表明你将来会对教会忠心耿耿,我想处理她们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勇站立在徐同光的身旁,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空中狂风大作,雨水止不住地拍打在他的脸上,令他视野模糊。
女子们哭泣着,她们喊道事情根本就不是徐同光所说的那样。但是她们还没多说几句,周围的士兵便用巴掌迫使她们闭上了嘴巴。
勇走上了前,他站立在女子们的身后,可他刚将刀举起却又放了下来。徐同光见此来到了勇的身后,他悄声道:“今天她们不死,死的就是你和那个女人。你自己考虑一下。”
徐同光说完此话突然将声音调高了数倍,“勇大人,依照规矩我得先和你介绍一下你身前的这些人以前都是做什么的。这个女人,她那被绞死的父亲以前是个商人。而你现在站着的这片土地,之前是农民们用来种植棉花的。可是那商人私下垄断了货物将棉花的价格强行降低,农民们的棉花就算是卖出去了,他们赚来的钱也买不了一件衣服。不愿意将土地抵押的他们就只能在冬日里活活挨冻饿死。最后死去的人,他们留下的土地最后还是被商人给强行占有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她们都是刽子手,血管里流淌着肮脏的鲜血,杀了她们是正义之举,你还不快点动手?”
初子,巴伦西亚至今下落不明的公主,以及勇答应了姒武要一同复兴的皇室,这一切宛如一块大石头般压在了勇的胸口上。
是的,这一切都是被迫的,就像是血腥当时在姒武面前说过的那句话,当他们有愧疚感时,他们就会用这种借口将自己杀人的做法给搪塞过去。勇也是个普通人,他同样陷入了这无法救赎的局面之中。
巨大的压力迫使勇不得不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他咬着牙朝着女子的后颈一刀挥下。鲜血交织在雨水之中,溅射到了淤泥地面上。
散发着腥臭的气味,血水流淌到了勇的脚边。勇松开了手,可刀片却卡在了女子的脊椎之中。随着尸体倒下后,长刀也从勇的手中滑落了。
“继续!”徐同光再次下令道,面对眼前的一切他兴奋极了,一点都没有害怕和退缩的意思,“你不是做得到吗?继续啊!相比起她们,你将来的部下还在这里淋雨!”
勇伸出手握住了长刀的刀把,他使劲一拉,红色的液体沾染到了一旁的女子身上,那人起初愣了一下,但随后就惊叫着哭喊了起来。
“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不,这种余孽必须尽快处理掉,以免以后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勇将手中的长刀举到了徐同光的面前,“刀刃已经起翘,办不到了。”
“那就用拳头!”
“什么?”
“用石头也行!”徐同光说着指了指淤泥地面上的石块,“方法已经告诉你了,现在是证明你忠诚的时候,为了教会,我想你不会拒绝的吧?”
已经没有回头的道路了,在勇动手的那一刻起这一切早已注定。但为了找到巴伦西亚的公主,为了完成自己与姒武的约定,哪怕暂时苟延残喘在教会的魔爪之下,勇也必须负罪前行,
勇弯腰捡起了石头,他咆哮着朝着女子的后脑勺砸了过去,这近乎丧失了理智的做法是他唯一能够逃离当下的选择。
混着鲜血的脑浆沾满了勇的双手,麻木过后他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已经被处理完毕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勇木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任由雨水疯狂地拍打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