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荡漾的湖畔边,雅与名为天罚的老者一同坐在河岸之上。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杆钓竿,他们的中间摆放着装鱼的竹筐。
此刻,他们似乎在比谁钓的鱼更多,天罚在感受到鱼竿的震动后,他朝着雅笑了笑,“看起来,我又得了一分。”
雅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他望着湖面微微一点头,“时间还长着呢。”
天罚收起钓竿,他将咬钩的草鱼取下后放入了竹筐之中,接着又在钩子上放上了新的鱼饵。
鱼线一甩再次沉入了水面之下,而被放入竹筐内的草鱼在来回跳动后,它推翻了禁锢着自己的容器,随后挣扎着滚到了草地上。
雅听到了动静,但他并没有回头看向草鱼,而是问天罚说,对方难道不打算将鱼重新抓回竹筐内吗?
面对雅的疑惑,天罚不以为然,“它在岸上活不久的,最终必然会臣服于命运的安排,乖乖地留在这里。”
说罢,天罚像是在开玩笑道:“正如这个世界创造的规则一般,鱼无法在岸上生存。那么,如果现在的规则是比赛结束后竹筐内的鱼都归我所有,小友你又会如何应对呢?”
面对天罚的提问,雅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平静,他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过了许久后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他并不会遵循这规则,一旦天罚想要将竹筐内的鱼占为己有,雅就只能将这竹筐扔回湖里结束这场不公平的游戏。
天罚听后大笑道:“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向来都没有变过。”
天罚的言语令雅不解,他虽然也认为自己曾遇见过这名老者,但对方始终对那问题闭口不谈,正当雅想要再次询问天罚自己是否真的见过他时,天罚继续在“规则”这一话题上展开了别的探讨。见此,雅不得不将他即将要说出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
天罚说规则都是被创造出来的,生命之间的规则更是如此。阿罗特与巴伦西亚两国都有各自创造的货币,而制造钱币的所有权也是规则中的一种,它同样也是生命所创造的。先不论此项规则是否公平合理,如果没有它的出现,两国会不会陷入混乱之中呢?
雅思索了一会儿,他对此的回答是钱币这个规则的出现是为了让两个国家平稳地运转下去,所以它必然会存在,因而不会消亡。
“这么说,我是否可以认为你的回答是肯定的呢?”天罚问道。
雅默默地一点头,他回答天罚说:“是的。”
“如此一来,你是否认为没有规则的约束,生命所创造的国家将陷入混乱之中?好比没有阿罗特的律法,精灵与精灵之间将发生对抗的现象。不只是朋友,家人亦是如此?”
话题进行到这里时,雅不再能像刚才那样坦然地回答天罚的问题。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可是不管雅如何去设想没有律法后的世界,他得到的最终结果都是一片混沌,不得已,雅只能再次肯定了天罚的问题。
“人之初,性本善。这是巴伦西亚的说法。可是依照我们刚才的讨论,结果恰恰是相反的,性本善的世界哪还会需要规则的束缚呢?”
正如天罚所说的,生命从诞生起就是充满了恶意的,根本就轮不到“人之初”的说法。追溯到生命的初始阶段,精灵与人类的祖先哪个不是依靠吞噬他物进而演化的呢?而依照天罚与雅刚才的讨论结果,这正是“性本恶”的“证物”。
但是雅并不想要承认“性本恶”这一观点,他辩解道:“可我们并不能像是观察太阳的东升西落一样观察生命的本性。你也知道的,假使我们选取生命之中的一个样本来观察生命的本性,样本的行为本身就包含了他或是她自己对生命本性的看法,因此结果是不准确的,那只能代表样本自己,无法代表所有生命。我们无法定义所有的生命,所以关于“性本恶”,这只是一个片面的看法罢了。”
天罚听后继续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依照雅这么说的话,生命的标准雅又该如何定义呢?
雅无法回答天罚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于是雅只能选择保持沉默。
“发明一个,这不是你们历来都在做的事情吗?正如发明规则一样,定下生命的本性,以此作为律法的标尺。哪些不能做,哪些能做,这样阿罗特才得以在规则的约束下平稳地运行下去。”
“可这只是自欺欺人的办法罢了。”雅说道:“谁也不能定义任何人,道德的底线究竟是什么呢?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谁也无法明说,只能抛弃少部分人,成全大部分人。”
天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到底,你们发现的真理并不多不是吗?不只是人性,面对刻板的自然现象也是如此,生命一直在做的仅仅是将解释包裹到现象之外。一旦现象刺破了解释,解释的外壳无法再自圆其说时你们就会发明一个新的,像是补衣服一样将破洞缝补起来,自始自终从来就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你们也从来就没有想过去挖掘出世界的真相。缝缝补补地创造了一个世界,最终只能生活在你们所创造的,自以为是的世界里罢了。”
“不过总有一天,衣服会变得完美的。”雅说罢朝着天罚坚定地一点头,两人有关于人性的话题至此结束,天罚没有说服雅,而雅也没有放弃自己从生命之中感知到的信念。
太阳渐渐偏向了西方,天罚放下了手中的钓竿,他对雅说道:“时间不早了,是时候该回村子里了。你还记得我向你提起过的话剧吗?就在今晚。”
不知为何,雅总觉得今天的时间怪长的,他在午后就跟随天罚垂钓到了现在,虽说两人不过是垂钓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可是这几个小时却让雅产生了如同数十天般漫长的感觉。
“或许只是错觉吧。”雅心想道。之后,他起身问天罚,“数数看一共钓了多少鱼吧。”
天罚听此拿起了竹筐,可就在这时,先前那条草鱼在不断挣扎后翻滚着落入了湖水之中。见草鱼重获了自由,天罚突然大笑了起来,“让它钻了空子,居然活下来了。罢了罢了,数量就不点了,就当是平手吧。”
草鱼的身影消失在了湖水之中,雅静静地看着泛着涟漪的水面,他伸手接过了天罚递来的竹筐,随后跟着对方一同返回了村子。
夜晚,村民们聚集在了村落中央,他们一同坐在舞台前的空地上,等待着话剧的开场。雅就坐着天罚身边,两人位于人群最前排的中间,因为雅是客人的原因,这个观赏话剧的最佳位置是村民们特意为他准备的。
随着铃声的响起,舞台上的帘幕缓缓地被拉开了。首先出场的是一名女子,作为旁白的她身穿红衣,艳丽的红色与一旁的帘幕融为了一体,雅一时间竟看不清那人的具体轮廓。
只听到舞台上响起了女子的话语声,“很久很久以前,究竟是有多久呢?在上一个世界毁灭之前,海洋的中央坐落着一片十分广阔的大地,陆地上居民过着简朴且平静的生活。可这宁静之中却有一件事情令他们十分忧虑,每隔七十年到八十年,大陆上便会出现一只名为灾厄的巨兽,那降临世间带来灾难的怪物让世人一遍又一遍地沉沦在梦魇之中。而如今距离上一次灾厄降临已经时隔七十年之久,于是我们的故事在此刻正式开始了。”
开幕,在麦田内劳作的少年与少女。
眨眼间,天空化为了黑色,漆黑的太阳占领了舞台的上空。旁白继续道:“长有九头的巨兽从天而降,身躯近乎八十米高的怪物尾巴一扫便将村庄夷为了平地。麦田化为了火海,在众人的哀嚎声中,那怪物选择了少女作为打败自己的勇者,人们称她为补梦者。”
第一幕,少女告别家乡,与少年分别。
传说中,灾厄自很久以前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历来有无数的补梦者都前去讨伐过它,但从来没有一人能够打败它。而每有一位补梦者战死,灾厄就会沉睡七十至八十年之久,这也让人们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作为与少女一同长大的少年十分担心少女,因为他知道讨伐灾厄是一条必死的道路。
少年送少女来到了村口,他不明白为什么灾厄选中的不是他。
“故事里的勇者都是男孩。”少年不解道:“我想应该来让我保护大家,当然也包括你。”
少年久久地凝视着少女,少女强颜欢笑地戳了戳对方的额头,“选中你干什么?你这么没用,干活还要坐在椅子上。就让我来保护你吧,反正要守护大家,正好带上你一起了。不过呢,你可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第二幕,一年后。
少女离开村子已经过去了一年,前方传来了战报,灾厄被封印了,可是那人却没有如约返回村子。
“她打败了灾厄,现在是个大英雄了,一定在别的地方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吧?”少年心灰意冷地安慰着自己。
第三幕,三年后。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少年依旧坚守着自己与少女的约定,即使他知道那人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可就在这时,灾厄再次降临了,传说的封印失效了。
身处于大火之中的少年赶到了怪物的面前,他询问怪物,少女去哪了。
“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
“她已经死了。”怪物低吼道,“而这一次,就由你来当我的对手吧。”
这一次怪物选中了少年,并要求对方作为勇者打败自己。
第四幕,复仇。
为了给自己心爱的人报仇,少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讨伐灾厄的道路,他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灾厄的面前,并在战斗结束后一剑劈向了伤痕累累的怪物。
怪物大吼一声倒在了地上,随后少女再次登场。
第五幕,结局。
见到少女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少年愣住了神,他如今有许许多多的问题等待着少女来解答。
少年询问满身是血的少女,这些年对方究竟去哪了,明明灾厄说她已经死了,为什么她又出现了。
可灾厄就是少女本身,少女将真相告诉了少年,她说真相并非人们所说的那样。其实每一代灾厄都被补梦者讨伐了,但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被选中之人必须代替灾厄成为新的支柱,支撑起整个世界。
“生命是有限的,每过七十年,生命的思绪便会老化。灾厄消失后,世界便会陷入梦魇之中,我们不能放任其毁灭,这就是我们诞生之时就注定要肩负的责任与使命。”
三年前,少女和以往的补梦者一样,她打败了灾厄最后成为了灾厄。但作为灾厄是极其孤独的,她一直思念着少年与家人,这爱而不得的愤慨令她陷入了疯狂。
疯狂导致世界再次进入梦魇,因此她需要选择下一个人来接替自己。
少年的双手沾满了少女的鲜血,他一心想要为少女报仇,可仇人却是少女本人。这结局是可笑并且荒诞的,但少年如今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忍受悲伤与悔恨将少女的请求答应下来。
终幕,尾声。
少女化为了光芒消失在了少年的身前,少年依照规则化为了灾厄。可即便清醒对他来说是痛苦与折磨,但他依旧坚持了下来。因为他明白自己一旦倒下了,不仅会辜负了少女的期望,也会将下一个无辜之人拖入可悲的循环之中。直至最后,少年依旧在孤独中死撑着自己的信念,经过了百年。
话剧的末尾,少年独自一人站在舞台上。在幽暗的火光下,他念出了最后一句台词,“我虽为人,却不懂得作为人的幸福。可即便如此,我仍知晓我存在的意义,那就是去追求未知的幸福。”
表演结束了,雅不禁鼓起了掌,可此时台下却只有他一人的掌声。
雅回头看向了身后,原本座无虚席的空地上,如今却空无一人。见到此情此景,雅再次看向了舞台,可舞台在他转移视线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雾气。
一旁的天罚低着头沉思着,雅想要叫喊对方,可他一站起身子,自己与天罚之间的地面便化为了水流。水流越变越宽,越变越湍急,让雅根本无法跨至对岸。
“鬼断,这名字不吉利。我把它修复好了,从今往后就叫水鸟吧。“天罚说罢抬起了头,他伸出手将名为水鸟的长剑递到了雅的手中,并说道:“好了,现在离开这里,回到常世之中。补梦者要担负的使命与其要前行的道路都是十分孤独的,在我们下一次见面前,可不要让我失望了。”
天罚说罢朝着雅一挥手,空地上刮起的强风吹得雅站不稳身子,他双脚一歪便跌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