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无形推手
“所以你为啥没有当时直接告诉他,你砍的不是那个小鬼,是他身上寄生的心魔残余?一言不合就往人家身上招呼很容易引起误会吧。”
“哦,那我跟他讲:你等一下,你身上有只心魔寄生,我打一下再说,你别躲啊。就这么说,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好像找借口打人啊。而且态度好恶劣了啊喂。”
“你看吧。如果早就预设了立场,无论我说什么,他们也只会联想到他们所认为的那一种。因为对他们来说,其实真相并不重要。”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发展下去就很像那些狗血言情剧里,男女主闹误会强行不解释清楚,然后不断有男小三来挖墙角说男主坏话,女主心中动摇;等到男主终于出来解释“我是为你好”的时候,女主就开始:’我不听我不听!我不信我不信!’吗?”
某人用眼刀子刮了大老鸽一眼:
“……那我还得谢谢你还把我当个男的?”
他还是不要告诉这只鸽子,像凌霖晗这种成功飞升的大佬,也是完全有可能到这个世界来锤他的了——虽然不像他这样轻松简单。
“咳……不客气。”
某个鸽子梗着脖子强作镇定,
“所以说凌霖晗就这样误会了?你们之前关系明明不错啊,应该不至于为一件模棱两可的事就闹翻吧?”
“我不知道。”
“可是后来他明明……”
“他心生疑惑和怀疑是必然的,有所戒备也是必然的。但你说他是不是认为我真的想做什么手脚搞他……虽然我如果想搞他肯定不会用这么蠢的方法,但我又不是他本人,怎么会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而且他身上还挂着一只蛊惑人心的心魔。
“更何况……他误会没误会也并不重要。有时候事情的发展不过是大势所趋,个人的意志在群体意志的推动下根本无足轻重。”
虽然这个道理,他也是通过这些事情之后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某鸽子摸了摸下巴,一副深思的模样:
“恒南其他人……吗?你还真是招人恨啊。感觉这一路看下来,想搞你的人比想搞主角的还多。”
“那是因为有人替小鬼筛过好吗?你要是看到后面的世界,就会知道,想搞我的大部分还是主角。”
某鸽子假装忽略了某人嫌弃中又带着一丝莫名骄傲的语气,将手中的书翻到下一页。
然而就是这一翻,他的神情马上僵硬了一下,而后又抬手前前后后翻看了几页,面色愈发怪异:
“靠……这么狠吗?为了栽赃陷害你们主家,连自己人都杀?连博峰不是主角团一员吗?咋就这样炮灰了?”
“当初跟我说主角团也可能be的不是你吗?”
“可是!我他妈指的是被敌人杀!”
某鸽子瞪大了眼睛,
“可连博峰是被连云鹏杀的啊!有毒吧!!”
“钱权诱惑之下,什么样的反目成仇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连你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不可能,那不是更好了吗?”
某人耸了耸肩,
“比起离谱又残忍的真相,人们更愿意相信虚假但合乎情理的谎言。比起连云鹏为了栽赃我去杀自己人这种可能,我对连博峰的言语挑衅激怒,又记恨于恒南’无意中’使主家士兵伤亡过多之事,才安排许廷信借机在战场上让他’意外战亡’,借机排除异己、报复恒南——这种可能岂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
那个时候凌耀并不知道连博峰是怎么死的。因为那个家伙的死表面上看的确只是个意外。但也正因如此,各种不好猜想开始流传起来。
再加上先前他忽然对凌霖晗“动手”之举,导致主家在大战之后马上与恒南反目的谣言愈演愈烈,局势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廷信你得留下。”
凌耀捏着晴明穴,叹了口气,
“主家这次跟来的本就没有几个可信又可担负重任的人。虽然现在有各种传言……但主要还是在针对我。我和凌霖晗离开恒南走之后,你远离主家的斗争,反而更安全一些。”
大战结束之后,凌耀在第一时间向主家反馈了战报,并联系了杨怀礼配合自己,狠狠地打了尤焕志的脸,让其他家族开始忌惮于凌家的力量。
将心魔击败、魔族军队逼退出凌家地界后,凌家在战斗中承受的压力骤然减轻。除了在边界的中立地区配合卧龙国官方势力继续绞杀魔族,已经不再需要两个璞相境这样的力量坐镇前线。
再加上杨怀礼也借机削弱了尤焕志的势力,安插了自己这边的人手进入州府,并且按照约定给在后续抵抗魔族的战斗中予以了凌家适当的照顾,凌耀和凌霖晗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而主家这边,也很快下达了指令,让凌耀留下一部分人掌控战线,带着凌霖晗一干人等立刻回主家复命领赏。
说是领赏,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其实是要来收指挥权的。而且一旦到了主家,舆论就会倒向主家这边。到时候要怎么泼脏水,那还不是主家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凌耀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也理解主家人现在对凌霖晗的忌惮。可是战场上刚刚发生了这么多让人生疑的事,刺激了恒南人的神经,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更是各种阴谋论层出不求。
因此他也只能祈祷主家的人不要脑袋短路,好歹也做做论功行赏的表面功夫;而不是一回去就算计凌霖晗他们,惹得恒南彻底和他们决裂、宣战。
魔族当前,他真的不想打完异类还要再打同族了。
“可是现在外面有那么多传言……您……”
许廷信面露为难。这倒不是他不愿意留下,而是他真觉得现在的舆论导向不对劲。他也知道凌耀并没有刻意在凌家培养自己的势力,遇到类似的情况,其实手边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的人很少。如果他留下来,万一主家那边再出什么差错……
“别担心。至少族长是和我站在一边的。而且我对那个位置并不在乎。真到了不得不和恒南撕破脸的时候,相信那些家伙会知道应该选择和谁合作。”
凌耀拍了拍许廷信的肩膀。
见凌耀面上确无忧虑之色,许廷信也稍稍安下心来。但他随即又蹙起眉头,问道: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当不当问,您当时……为什么会突然攻击那位……我想不明白。我知道您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可当时那个局面,的确有点……”
凌耀无奈地笑了笑:
“那个时候战斗其实还没有结束。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但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心魔寄生的痕迹。踏想要的大概就是这种局面吧,真是被魔阴了一把啊……”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哪能猜不到心魔藏身时,是故意给他瞧见的?只有他看见,别人却看不见,他对心魔的攻击就会被认为是对凌霖晗的攻击,恒南和主家之间脆弱的联盟就会立刻出现裂缝,并最终破碎。
虽然他还没想通,心魔这种损敌一千自损九千九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只要它还潜伏在凌霖晗身上,甚至即将和凌霖晗一起前往主家……那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难道,主家那边有什么它想要得到的东西,需要借凌霖晗的手去得到?
可惜这些事他已经不能找凌霖晗商量。倒不是凌霖晗不会听他解释,而是他说了,潜藏着的心魔也就全听见了。
那还对付个锤子。
不过,抛开心魔现在的踪迹,他还是要找个机会把先前“偷袭”的事情说清楚。凌霖晗信不信是一回事,他说不说又是一回事——这是个态度问题。
凌耀又同许廷信交代了几句,这才整理了东西,要把主家的指令转达给凌霖晗。
然而恒南的人大概是怕他再对凌霖晗动手,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支开他,不让他与凌霖晗碰面。哪怕他大半夜爬到凌霖晗房顶上,都能看见尹若冰守在凌霖晗身边——好像只要有人看着凌霖晗,他凌耀就无从下手似的。
凌耀哪受得了这种好心帮衬却被人当贼防着的憋屈,更不会为了自证清白而对人低声下气。试了几次之后都是这般情况,他自然不想再自找没趣,只是草草给凌霖晗传音了几句解释,让他要听别的说法自己来问,便不再提及了。
那个时候的他大概还是有几分少年的自负吧。或许是自负于自己的人格魅力,觉得对方最终总会理解自己的举动;又或是自负于自己的能力,认为即便自己被人误会,也实在无伤大局。
虽然说误会都是可以靠开口化解的……可人人都顶着一张嘴,这世上的误会照样还是那么多。而他也只是犯了常人常有的错误,并且承受了相应的代价。
……
凌霖晗觉得最近事情发展有一种彻底脱离掌控的态势。
自从心魔决战之后,也不知道是他调用九天重云塔过度导致精神力衰弱,还是凌耀那番话起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识海有些不清明,思绪常常飘忽不定。
虽然比起“凌耀为什么突然偷袭我”,他更疑惑于“凌耀当时想攻击的究竟是什么”……但恒南的其他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而还不及他多想,连博峰的死讯在恒南又掀起巨大的波澜。凌霖晗一面忙着处理同伴的后事,一面还要应付各种撺掇他对付主家的声音。
再然后……家主发令宣他们回自家复命,以凌非语为首的一干人等又开始对他分析所谓“主家对恒南的阴谋”,撺掇他抗命留在恒南,又或者干脆揭竿而起,把凌耀反扣为人质,以恒南为根基对凌家宣战。
凌霖晗自然是不肯的。虽然情感上不能接受这一连串和变故,但主家现在招人回去的行为本身也上升不到谋害他的程度。为了这种事就彻底和主家撕破脸,害恒南再陷战火之中——这种事他也做不出来。
而且扣凌耀做人质?是他飘了还是凌耀疯了?
最后还是尹若冰出面做了和事佬,听从族长的安排赶赴主家,但恒南的其他人在此期间轮流盯着凌耀,不让他接近凌霖晗。
凌霖晗一想,如果这样能让恒南这些人别再蹦哒,也不是不可以,就同意了。
凌耀那边,等他之后有机会甩开这些人,再想办法去问问详情。
便是这样,两拨人各怀心事,踏上了返回主家的路程。
……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不下峡谷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可那地方根本就是有去无回!给晗哥这么个任务,摆明了是要硬给晗哥安一个罪名,要么就只能去送死!主家这些人心肝都是黑的!”
凌霖晗扶着额头,看着凌远东在房间里大吼大叫,只感到一阵阵头疼。
一回到主家,主家并未怠慢他们,而是照常论功行赏,甚至在宣扬战果时踩凌耀而捧凌霖晗,似乎尽力要把他塑造成一个百年难出、无所不能的凌家新星,仿佛下一步就该把凌家的未来交给他了。
恒南的其他人只觉得理所当然。在他们心目中,自己就是如此举世无双。但凌霖晗看着凌耀有些严肃的表情,隐约猜到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结果现在果然应验了——第二天主家那边便给他下了新任务——查明鹤洲峡谷里发生的异变。
鹤洲峡谷何其偏远,简直相当于被凌家发配边疆,更何况那峡谷本就传言危机四伏,这番异变更是预兆险恶。
可偏偏昨天主家那边才夸了他凌霖晗能当大任,只消再经历些许考验便能挑起凌家大梁。现在若是推拒,外面便会传言他凌霖晗连主家交予的第一个任务都无法完成,根本不是当家主的料子。
这是捧杀。
凌霖晗并非不明白这些手段,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当真就会折在这种小任务上。但是听了凌远东和凌非语这边的又叫又骂,他在烦不胜烦的同时也对主家生出了许多不满。
或许凌耀没有他当年以为的那么糟糕,但主家的其他人说不定比他现在想象的还要不堪。
他不能因为凌耀一个人,而对主家其他人都放松了警惕。
“恒南现在毕竟只是凌家的支脉……主家想打压你们,其他人也不会替你们说话。”
尹若冰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我毕竟不是凌家的人,在凌家没有话语权,否则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霖晗小友若是不介意,若冰愿与你同行,也好出一份力。”
虽然凌霖晗不觉得自己和尹若冰关系有好到让对方无条件帮自己,但凌云鹏被留在了恒南,而比起只会跳脚的凌远东和包藏祸心的凌非语,自愿相助的尹若冰显然更可靠一些。
见凌霖晗点头答应,尹若冰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霖晗小友不必介怀。我这也是希望小友日后能与紫仙阁交好,做的一点投资罢了。小友愿意接纳若冰的帮助,是若冰的荣幸。”
比起神龙学院拐弯抹角的利用,尹若冰这样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结交目的的态度,的确让凌霖晗的好感上升了不少。
但他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尹若冰身为“外人”,在凌家说不上话,都要想别的办法尽力帮助自己;而能在凌家说上话的某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虽然他明知道,帮不帮忙只是情分而非责任,这样的对比之下,尹若冰的话却像一根刺扎在心头,疼说不上多疼,却免不得膈应。
等他和尹若冰前往鹤洲峡谷时,凌霖晗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他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推着自己,步步紧逼,当自己无暇回头,只得不断向前奔跑。
可那究竟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自己在跑向什么,又在奔跑中失去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的了。
……
“你已经打算,支持凌霖晗成为下一任家主吗?”
当凌耀找上族长凌巍然,询问主家究竟想对凌霖晗搞什么幺蛾子的时候,凌巍然如此开门见山地问道。
凌耀愣了一下,知道凌巍然这是拐弯抹角地告诉他,如果他没有站队,就不要关于凌霖晗的事,随即应道:
“如果他有能力……我不会反对。但这和这件事没关系。”
凌巍然看了凌耀许久,摇了摇头:
“这件事,不是我的授意。是那些老家伙和小家伙们自己的想法。凌霖晗毕竟是支族的人,主家子弟斗得再凶,也会先联起手来,对付他这个外人。我只是,没有干涉他们罢了。”
凌耀蹙起眉头:
“这点小事拦不住凌霖晗。就算他任务真的失败了,他的实力摆在那里,其他人也斗不过他。现在这样捧杀,只会加剧恒南和主家的矛盾。”
而且凌霖晗可是主角光环眷顾的男人,到什么什么异变的地方,不搞两本绝世秘籍、两件绝世法宝来,好意思说自己是主角吗?
主家这些人算盘打得噼噼啪啪响,到头来凌霖晗又得宝贝又得口碑功绩,还把他们记恨上了,他们还不是自讨苦吃?
凌巍然却是瞥了凌耀一眼:
“我看过你的信,知道你的想法。比起主家扶不上墙还要内斗的小辈,恒南那边已经报团齐心,有了坚定的领头人,翻身做主也是迟早的事。你想站恒南那边,也无可非议。”
“如果说原本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但这次去了恒南,我已经很清楚,他们几个是斗不过凌霖晗的。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他们都毫无胜算。与其碰得头破血流,闹得你死我活,还不如直接打消他们不切实际的念头。至少这样,他们还能保下一条命。”
见凌巍然挑破,凌耀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
大概是戳到了凌巍然的痛处,又让人无法反驳,凌巍然沉默了许久,这才叹气道:
“你说的……不错。凌天易……人不咋样,却是生了个好儿子。我大概……也该放下了……”
凌耀也知道凌巍然心中此刻定然五味杂陈。凌巍然和凌天易斗了小半辈子,才得了个惨胜;自己的后辈却打都没打就已经输给了凌天易的儿子。这让人如何甘心?
可不甘心又如何?凌巍然更不能接受凌家败落在自己的接班人手里,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后辈被凌霖晗赶尽杀绝。
凌耀也只能如此宽慰他:
“凌霖晗不会把自己局限在凌家。他迟早是会离开,迟早是会放手的。如果那时候他们还不甘心,再来夺权也不迟。”
“你放心,我有分寸。我默许他们的举动,可不代表我支持他们的想法。”
凌巍然却是摆了摆手,
“眼下这个任务是给凌霖晗出难题,又何尝不是给他添功绩的机会?任务上给的是让他解决问题,又不是让他亲自以身犯险。真要说起来,这本也是家主该做的事情,提前交给他练一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耀听罢,顿时一噎:
“您是这么个想法,怎么不早说?这不是平白给人误会?”
“怎么,难道我说了,别人就会信?我不这么做,他们也会捕风捉影地误会我,何不借此良机把该办的事儿痛快办了?”
凌巍然一扬眉毛,瞪了凌耀一眼。
凌耀顿时打了个抱拳:没想到您是这样想的,失敬失敬。
姜还是老的辣啊,这个境界他还得练几年。
凌巍然对凌耀这番举动又忍不住笑骂了两句,最后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我能退让的极限了。我老了,剩下的只能交给你们年轻人自己闹腾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个什么……五年之约?不论你是想替他铺路,还是想和凌家这些纷争划清界限,都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就像你说的,凌家再乱,在你眼中都应该是蜗角之争。你已经一只脚踏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暮色落入厅堂,余晖薄薄地打在老者的脸上。凌耀望着凌巍然疲倦的侧脸和花白的头发,心中不由一叹。
这一句放下背后,究竟是多少……罢了。
只是他又想起神龙学院的布局,想起识海内仿佛全知全能的吐槽役们。
“二蟋相争,人围笼而观之,评头论足,笑其斗终生而困终生,又安知人……何不在一笼中。”
他这一脚踏出去了,甚至另一只脚也踏出去了,又有谁知道该怎么走,才能挣脱这牢笼呢?
他们只能在命运的推搡下,不断向前,向前,向前……
“我明白的。您放心吧。”
但还是要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