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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丹方

  胡方涛死了。

  凌耀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不厚道地想了三分钟胡方涛是谁,然后才想起来,这是当时在黑市自愿跳入他挖的坑的那个炼气堂的家伙。

  按照南博宏的说法,关于“南家炼气堂的胡方涛放过李海波一命”的小道消息在事情发生不到三十六个小时就流了出来。差不多在凌耀那天见过李嘉恒之后,李家就开始动了起来,通过各方渠道印证这一消息,并且在黑市的线人那里得到了确认。

  然后在凌耀埋头加班的这三天里,李家直接向南家施压交出胡方涛,南家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最后在各种“决定性犯罪证据”之下“不得不”向李家交出了胡方涛,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让李家不要因为私人恩怨对南家的人处以私刑。

  而南家之所以能按照凌耀的预想行动,自然不是因为什么默契,而是这个时候,林天宇就是“丹师”、“宝石眼”的消息已经传到南国忠手上了。南家想要两头不得罪,总要把戏演得漂亮点。

  如果不是南博展生怕李家心生不满,闹了一阵,南家这边说不定还能再拖两天交人——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更显逼真了。

  不过至此,南家和李家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都顺利地避开了凌耀的存在——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完美,可见黑市那几个家伙为了把事情圆好,花了多大的工夫。

  这都是为了获取最大的利益,或者让林天宇把矛头完全对准李家。想到这里,凌耀又觉得有几分唏嘘。别看林天宇和凌霖晗不一样,混得如鱼得水,自由不羁,在每段关系里都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可依然逃不过被人暗中利用的本质。

  不过相比于凌霖晗那种自以为侠肝义胆、人见人爱的傻白甜,林天宇大概也并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利用吧?

  毕竟他也是一个习惯利用别人的家伙。

  “你别想太多。那家伙纯属自己作的。而且就连爷爷都没想到李家这次下手那么狠,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就把人给抹了,我们想周旋一下都来不及。没必要把这种小角色放在心上。”

  说起来南博宏虽然是个便宜哥哥,但在不涉及利益相关的问题上,对他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弟弟到底还是有几分亲情顾念。在这种时候,他还能想到凌耀并非从小在世家长大。恐怕还不太适应世家之间尔虞我诈、漠视生命的行为方式,可能压根没想到胡方涛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命丧黄泉,特意在末了开解了他两句。

  然而对凌耀而言,“南博图”只是个外壳,里头的芯子是一个在更加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连人都杀过的凌耀——这样的人显然不会因为不开眼的人因为作死而跳进自己挖的坑导致死亡,从而产生太多负罪感。

  不过南博宏的态度也给他提了个醒。也许在这个世界里,他的道德观念在普通人眼中还是过于偏激、过于冷漠了一些。

  “……我知道了。我没事。”

  如果他有朝一日还想做回“普通人”,有些想法的确是需要转变的。只不过现在……

  他自己都还在如履薄冰地规避死亡结局,行差步错都可能坠入深渊。对待那些怀抱敌意的人,小心警惕加愿者上钩的挖坑必定是他的常态。路是这些人自己选的,他可以不怂恿不逼迫,却没有仁慈到反过来救人一命。

  而如果为此必须背负些许罪恶感,却也是理应之事。

  “李家那边有给什么说法吗?”

  凌耀避开了先前的话题,转而问道。

  “病死的。给特情局报的也是这理由。简直无语,病历造假都没造全,摆明了就是没把南家和特情局的人放在眼里。这次爷爷可气狠了,连南博展都不敢劝。不过也就一个人而已,特情局也不敢为了这个就把李家如何。就是不知道黑市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当然会有动作。这次闹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让黑市那边“有动作”吗?

  林天宇这样自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忍受自己“好兄弟”的“恩人”受到自己“仇家”的折辱和杀害?值得探讨的只是林天宇究竟打算正面刚,还是迂回算计罢了。

  “不过终归和我们南家没什么关系了。让他们自个儿撕去吧。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居然是丹师,也怪不得有几分傲气。最近我听到风声,说他靠着任崇荣和陈智筠的关系,在市医院正儿八经的当起了特殊顾问,还自己在外头开了小医馆。你还在市医院实习吧?自己小心点。”

  陈智筠是他们院副院长,也是当初被林天宇半路捡了治了,看上林天宇医术的那个人。凌耀笑着摇了摇头:

  “我晓得。没事儿我也不会招惹他。不过听你这口气,难不成后悔当初没把他招进来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那么大病。还招进来……我没把人招进来怕是祖坟冒青烟了还差不多。就这尊大佛,来了是他替我干活还是我供他耍横呢?这福气给我我都不要啊。”

  南博宏立刻拒绝三连,

  “爷爷那边也是这个意思。李家肯定是不行了,南博展这次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呵。可林天宇和周家那边也没有结交的意义。和这种人合作,不是变成他的附庸,就是变成他的养料。”

  凌耀不确定这是南博宏自己想通了,还单纯是南国忠的意思。不过只要南家大方针如此,也足够了。

  他又同南博宏闲扯了几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说起来,南家和特情局可有什么交情?知道他们这次是真的没动作,还是打算背地里做些什么吗?”

  “南家这几代人没做过什么犯大忌的事,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面上的一些东西,世家们打探打探口风还是能知道的,再往深了就不好说。我劝你也少打听他们的事儿,就算咱们南家不怕他们,他们避讳的事情太多,一旦惹上了也麻烦得很。”

  看来特情局的情况并不乐观,像南家这样的势力根本打压不住。但毕竟有国家做靠山,南家这些世家也不愿意和他们交恶。凌耀心里一盘算,觉得自己手里的筹码也许能比想象中更重几分。

  挂了这通电话,他已经到了吴氏医馆门前。刚进了门,前台就拦住了他:

  “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我们这边要有预约才能挂号的。”

  凌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来找吴景隆先生。和他说过了。他现在在吗?”

  前台的学徒听到对方指名道姓要找吴大夫本人,心中升起几分警惕。自从丰城出了一个什么姓林的妙手神医,还把小医馆开在他们隔壁街,便总有人找吴大夫打探吴氏医馆是否了解神医那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医术——有些只是或许好奇,有些则明摆着是来挑事的了。

  不过眼前这人仪表堂堂,态度又客气有礼,或许真是吴大夫的客人。这学徒以貌取人了一把,让凌耀稍等片刻,自到后院喊人去了。

  不一会儿,吴景隆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走了出来,也没和凌耀打招呼,拽了人胳膊就往里走,弄得学徒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这也不像是待客之道啊?

  凌耀却是对这种状态很熟悉——这不就是他为了验证自己的研究结论、泡在实验室一周后的鬼样子吗?

  而且真要说起来,吴景隆这模样可比他当初好多了。当初他可是顶着一头乱发和俩大黑眼圈去交报告,看得余辉生差点跳起来大喊“妖怪哪里跑!”,然后连办公室的都没走出去,倒在走廊上呼呼大睡,吓得学弟学妹们还以为他已经为医学事业英勇献身时年23岁。

  “这是你写给我的那张纸。我已经破译出来了。确实是一张药方!”

  吴景隆虽然看起来脸色憔悴,但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光彩,

  “这上头的文字,很多是当年清幽谷传承下来的特殊符号,我查了许多老书才全部翻译过来,也难怪一开始谁也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你这次找我,也算找对人了!”

  凌耀接过吴景隆破解出来的药方,细细看了一遍:

  “有几味药还挺难找。真想做出来,恐怕得托点关系。能看出具体的药效吗?”

  吴景隆似乎对凌耀这种不知道药效就开始想着怎么做出来的行为有些无语,但听到凌耀的问题,他还是忍不住先环顾四周,确定房间门窗确实已经封好,不会有外人偷听,这才说道: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八成清幽谷那副外门弟子入门前服用丹药的丹方。这玩意儿对天赋高的人用处不大,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对天资平平的人来说,很可能就是他们能不能修炼真气的关键所在。当然,真靠吃这个才入了门,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九阶八阶的水准了。

  “当年清幽谷覆灭,许多丹方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其他的也都被逃出去的弟子各自卷走,再经过战火年代,早就十不存一。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亲眼见到其中一副。”

  凌耀对这丹方的来历和作用倒不意外——毕竟主角不稀罕的外挂,也总是和主角有几分渊源的。而现阶段,这丹方对林天宇来说的确也没什么用处。他只是挑了挑眉头,对吴景隆的态度感到好奇:

  “清幽谷的丹方,‘丹师’手里恐怕不只一副吧?那天他和你谈过,看起来结果还不错,难道其实并不顺利?”

  吴景隆鼻子里漏出两声哼哼,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顺利得很。至此之后,吴氏医馆可以保留所学,继续传承,但名号上却彻底和清幽谷没有干系;以后清幽谷也不会提携吴氏,将其‘认祖归宗’。他觉得吴氏辱没门楣,我却对脱离祖上这点不清不楚、招惹是非的名头求之不得,更不想同他这样冒进闯荡的人共事。但既是如此,我自然也不好再腆着脸问人家要丹方看了。”

  此刻正是多事之秋,哪怕他再怎么沉浸于清幽谷精妙高明的医道,也不愿意蹚入林天宇身边的浑水,只好选择明哲保身了。

  想想主角阵营里的那些只为主角爆种做铺垫、一如胡方涛那般下场凄惨的炮灰角色,凌耀觉得吴景隆的决定倒也是明智之举。

  不过,他更关心这药能不能做出来。

  九阶八阶在修真者里的确是末流。但如果数量堆积到一定程度,那也是非常强大的一支战斗力。这幅丹方,正好可以为他的敲门砖增添重量。

  “能!我也正有此意。但是需要经过很多尝试,才能确定入药顺序和火候,寻常药材也就罢了,那几味……而且……”

  吴景隆跃跃欲试,但说到一半,脸上又闪过些许迟疑。

  “药材的部分交给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这个,而是试验者吧?”

  吴景隆点了点头。

  “你先把做一批出来,保证没有太大的副作用。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正规试药,从而做出成品——别说凌耀个人,就是发动南家的力量,也要耗费大量资金、人力,和漫长的时间。所以凌耀打一开始也没打算直接把东西直接做出来。

  他只需要有一定效用的样品,能够打动特情局的人,然后揽下发现者的功劳,把一切交给上面去做便足矣。如果只是这样,需要的试验者就少多了,完全可以找到自愿的人。

  吴景隆应下了。除了帮助凌耀能让他获得好处,他也的确对这些稀奇古怪、不见前人的研究颇为兴趣——别看他和吴子凡父子俩成天斗来斗去,像个保守的老顽固,实际上根子里倒也都是一样充满好奇、喜欢挑战的人。

  这不,想着曹操,一推门曹操就出现了。

  “师……兄……?南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吴子凡看着凌耀从自家老爹的书房走出来,眼睛直接瞪得像铜铃。

  他师兄虽然对中医没有偏见,可到底正统西医的身份摆在那里呢。他老爹可是老中医里反对西医的死顽固!这俩能心平气和说上两句就已经不得了了,老爹居然还能把人往家里、往书房里请!那就好比母猪上了树,还口吐人言:“你瞅啥,你瞅啥呢!”

  总之细想起来,方方面面都很让人操蛋。

  凌耀这时候也想起平日里吴子凡缠着他卖惨的时候说的,吴景隆如何如何不支持他求学、如何如何反感西医的话,也难怪吴子凡此时一脸懵逼。不过他背后的吴景隆那撇头不搭理人的样子,显然是想直接把事儿给糊弄过去。

  只不过吴景隆能摆当爹的架子,他可不能。他眼神一飘,随口胡诌道:

  “我这,来瞧瞧病。西医看了不大顶用,看看中医能不能调养一下。这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能蹭一次‘专家问诊’哈?”

  吴子凡脸上写满了我信你个毛毛灰:“哦。那现在,瞧好了?什么病?”他看了看凌耀,又转头盯着自家老爹。

  “病人隐私不能随便泄露,你当了那么多年大夫还记不住!?你要想知道,自己问他乐不乐意!”

  吴景隆在吴子凡面前丝毫没有方才心平气和的模样,说了句“气话”,很快甩袖子走了。凌耀对自己卷入人家家事感到颇为尴尬,自顾自地说道:

  “要不…我还是早点走吧?啊哈哈哈哈……”

  吴子凡哪听不出来这两人又是想瞒着他,这会儿已经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向凌耀伸出手来:

  “师兄你直接越过我找到我爹,难道是不信任我的医术吗?只要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也是可以看的嘛。师兄就当验一验我的水平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算给了凌耀一个台阶下,他哪还有再拒绝的道理?凌耀不情不愿地把胳膊伸出来,吴子凡便伸出三个指头来把脉。

  “唔——嗯。嗯……嗯?啊!这个脉象啊,来往流利而不涩滞,故如盘中之走珠,荷叶之承露,形容其旋转轻脱之状——”

  吴子凡这边抑扬顿挫一顿念,凌耀顿时翻了个白眼:

  “说人话。”

  “怎么就不是人话了!这是人家医术原文!”

  吴子凡故意跳脚,而后眼珠子一转,忽然神秘兮兮地问道,

  “师兄你这是滑脉啊!多久没来月经了?我判断一下怀了几个月……”

  啪——

  然后吴子凡的脑壳理所当然挨了一巴掌。

  “咳咳咳……好吧,我开玩笑的嘛,活跃活跃氛围还不行?不过你这滑脉是真的啊。正常人滑脉,说明是营卫调和、气血充盈,问题不大。看你这活蹦乱跳的,顶多就是有点积食。”

  吴子凡揉了揉脑袋,

  “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八成就是最近熬夜熬太多,没好好吃饭闹的,调整一下作息就完事儿了,没必要开什么药。不过我说师兄,你最近也太忙了,这是打算把之前请的假都给补回来吗?没必要吧,医院那些人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你这个南家人。好歹也休息休息吧。”

  凌耀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他又上下打量了吴子凡一番,道:

  “管好你自己吧,臭小鬼。看你这打扮又是要去哪里浪吧?最近可不太平,不管是医院里还是医院外。你还是少出点门好。要是有这闲工夫,准备准备去拜访老师吧。他前两天到丰城来了,暂时在我家歇脚。”

  吴子凡摆了摆手:

  “晓得嘞。你这念叨劲儿都快赶上我爹了,可别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谢你的消息,我过两天就去拜访余教授。”

  看来他这段时间缠着凌耀,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现在,凌耀已经愿意主动透露一些他当初想要获取的情报了。

  可问题是,他现在想要的东西,已经慢慢变了。

  无论是近来现世的所谓“清幽谷”医术,还是黑市里流通、价值连城的丹药,都在暗示着他,丰城平静的湖水下,还隐藏这许多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探索这些秘密,远比他离开家乡,如同逃兵一样远赴京城求学要来的有成就感。

  只可惜,吴景隆不给他机会,南博图也不给他机会——仿佛这是他不该接触的禁忌。

  可越是不知情,内心越容易感到恐慌无措;越是被阻挠,目标就越是显得诱人。

  所以当霍家对他伸出手,对他展开里世界的大门,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希望此行,不会让他失望。

  凌耀看着吴子凡匆匆而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跳脱点不是坏事,可吴子凡这个性格,还是过于爱冒险了。

  希望他这个未来小师弟,不要作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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