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运送尸体回北镇抚司的路上，刘莽一直都在沉默，思考着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
当他把几件小事情联系起来，串成一件事时，他忽然发现，居志义裁掉他队伍里的人，包括大理寺左寺丞姚峰为难他，以及大理寺殓尸人一事……似乎都在顾守恒的预料之中。
当然，姚峰向来就看不惯顾守恒，他不可能配合顾守恒。
但居志义就说不定了……
胖子百户虽然为难刘莽，但更多是出于恨铁不成钢，希望他能看清楚这个世道，别傻乎乎的把所有人都当成朋友，有钱也别花在他人身上，多给自己买点吃的补补身子。
刘莽虽然长得不是那么好看，但心地善良，也善于观察周围事物。
他知道居志义不是那么坏的人，更不会在正经事上插手捣乱，反而会尽心尽力的协助顾守恒办案，绝不会有半点含糊和马虎。
因为这是居志义身为九鼎卫百户的职责。
“想什么呢？”
顾守恒看见刘莽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便笑着问道。
刘莽苦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很厉害，跟以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很佩服而已。”
“哦？看出点什么来了，说来听听。”顾守恒笑道。
刘莽微微点头，回答道：“一开始你交代我去大理寺要回尸体，应该已经料到居大人会裁掉我的人手，也就小龙无牵无挂，所以才愿意跟在我身边。
到了大理寺之后，姚峰大人一听是要尸体的，肯定会想到这是你的授意，而以他那脾气，绝对会给你一个下马威，并且卡你几天时间，让你不能那么舒心的查案。
小磊和小豪的修为虽然不低，但小豪在大理寺门前说过一句话：要不是不能随便出手，我绝对一把火烧了你这大理寺！
刚刚我仔细想了想，小豪家世不弱，又是丹鼎宗大长老的亲孙子，在江南一带肯定横行霸道惯了，因为从他那脾气就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愿意忍气吞声的人。
如果不是有人警告过他，他还真的敢一把火烧了大理寺……”
说到这，刘莽看向顾守恒，小声道：“而这个人，就只能是你了。”
倘若他带齐了人手过去大理寺，姚峰是绝对不敢卡他的，谁会没事跟九鼎卫对着干呢？
万一双方发生点什么不愉快的冲突，姚峰这个正五品左寺丞也背不起责任。
然而……
顾守恒先是默许居志义裁员，又警告李小豪不能轻易出手，更不能惹是生非，这也导致当姚峰看见只有刘莽四人过来大理寺时，才有了足够的底气撵走他们。
由于担心顾守恒会再次怀疑自己，所以这次运送尸体，姚峰亲自跟过来盯着了。
当他听到刘莽说的这番话时，仔细斟酌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他被黑衣书生当猴耍了！
顾守恒笑道：“还有呢？”
刘莽继续道：“你让居志义裁掉我的人手，应该也是想给大理寺里的内鬼下手时间，好跟踪他们查到另外一些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监视他们的，但大理寺的每个人做了什么，跟谁接触过，这些信息估计第一时间都传到了你那边去，所以你才点出了那些有问题的殓尸人。
除了殓尸人以外，大理寺里应该还有人有问题，而且职位都不低，但你最后只是杀掉那些殓尸人，并没有问责其他人，应该也是为了给翁公留些颜面，毕竟大理寺是他监管的。”
顾守恒轻轻鼓掌，笑道：“刘莽啊刘莽，以后谁要是还敢说你是个匹夫，你就直接大嘴巴子抽过去，出了事算我的。”
刘莽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都是瞎猜的。”
姚峰咬了咬牙，沉声道：“顾守恒，你从一开始就把我当猴耍？”
“虽然我是给你挖了坑，但你若不找我麻烦的话，又岂会跳进这坑里来？”顾守恒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
姚峰几次欲言又止，想骂不知道骂什么。
谁能料到，这家伙虽人在天府书院的藏书阁，却一直都在监视着大理寺中的情况，谁都瞒不过那双桃花眼。
姚峰不甘示弱的冷哼道：“翁公现在肯定也想到你做了哪些事情，你安插在大理寺的耳目，很快就会被翁公给拔掉了。”
“九鼎卫除了巡查缉捕以外，还有监视百官的职责。”
顾守恒笑道：“翁元驹要是想跟杜万象干一架的话，那就宰了那些人吧，我没意见。”
姚峰：“……”
给顾守恒传递信息的，竟然是九鼎卫的暗子？
这一刻的姚峰简直是头皮发麻。
也就是说，大理寺的一举一动，不仅黑衣书生知道，皇宫中的那位也知道。
而这场神仙打架，大人物对弈，他这个臭棋篓子竟然还敢给顾守恒添乱？
姚峰心凉了，手脚冰冷，感觉自己被一双威严且遍布寒意的凤眸盯着，随时随地都会被拉到午门斩首。
“顾守恒，我跟你也就是开开玩笑，没给你添什么太大的乱子，你有空的话帮我说几句好话，我这辈子都念着你的人情。”
姚峰嘴唇颤抖，面色发白的对着顾守恒说道。
他在女帝的印象里肯定是极差了，这辈子估计升官无望，只想着该如何保住这条小命了。
“活该，这都是你自找的。”
李小豪冷笑的嘲讽道：“一开始的嚣张劲儿去哪了？继续耀武扬威啊。”
姚峰陪着笑脸说道：“几位大人，一开始都是小人不对，该打该骂，这样吧，我给几位大人摆几桌赔礼道歉，斟茶认错，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个屁放了得了。”
董小龙勾着洪小磊的脖子，笑眯眯道：“小磊，看到没有，这就是京官，在这儿混啊，就别想着要面子，面子总没脑袋珍贵。”
洪小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顾守恒没给姚峰什么承诺，而是对着刘莽说道：“小磊小豪都不谙世事，他们这次下山历练我也没时间陪他们，反正你有空就多教教他们，带他们看看京城是什么样子的。”
“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刘莽笑着点头答应。
“十六岁，也该到喝花酒的年纪了。”董小龙挤眉弄眼的笑嘻嘻道。
姚峰见缝插针，连忙道：“教坊司，满春院，贵香阁，万花馆……这些都是好地方啊，不如等几位大人办完案之后，我陪几位大人过去小酌几杯。”
“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啊，姚大人客气，客气了啊。”
董小龙眼里开始冒星星了，脸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
“咱们先去教坊司，然后再去满春院，听说满春院还有几位小白皮，到时候让他们过来陪董大人喝几杯。”
姚峰知道董小龙男女通吃，是个狠人，便顺着讨好下去。
董小龙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有些心痒痒道：“当真？”
啪！
顾守恒一巴掌扇在了这家伙的后脑勺上，没好气道：“还小白皮，八天后要是揪不出凶手，我们仨或许没事，但你们俩最轻也要被革职，先把事情办完再说。”
“行行行，这些天哥几个绝对把眼睛瞪得跟灯笼似的，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董小龙擦了擦口水，一本正经道。
顾守恒没再搭理他，对着刘莽说道：“小磊和小豪都是道门的五品元婴修为，特别是小磊，擅长推演吉凶，只不过结果常常是反着来的罢了，但他在法阵上的天赋却无人能及，连太玄天尊都夸他是法阵奇才。
而小豪的魂魄打小就很强，精神力也比常人高出好几倍，在御物、炼丹、锻器方面的天赋，完全不输给丹鼎宗的那位老神仙。
我本想让他们帮我看看尸体里还有没有残魂，如果有的话，以道门的本领就能看到残魂里的信息，从而推断出凶手的真实身份，这样抓人也就更方便许多。
可惜啊，我让他们俩在远远看了一遍，于府一家三十七口，全都魂飞魄散。”
刘莽内心凛然，沉声道：“凶手够狠。”
“灭兵部尚书一家满门，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做得干净利落一点。”
顾守恒轻声道：“我要回这些尸体，也不是要拿去二次尸检什么的，只是想让他们入土为安罢了。”
洪小磊低声说道：“我会为他们念诵《太上救苦经》的。”
李小豪觉得自己也要做点什么才行，沉吟几秒，说道：“那我给他们多烧点纸钱、宅子、马车、女人……”
董小龙一脸惊恐的看着李家少爷。
李小豪冷着那张俊美的脸庞，漠然道：“纸做的女人。”
“吓我一跳。”
董小龙拍了拍胸膛，他是真怕这李家少爷烧人烧上瘾了。
这时，刘莽沉声说道：“颜祖，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转圈。”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我们就是一直在原地转圈。”
顾守恒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夜空，原本繁星闪烁的夜幕，如今却高挂一轮圆月。
这里还有三十七具尸体以及七十四位殓尸人，长街上透露出一股阴森渗人的诡异。
顾守恒轻声道：“有人要来杀我了。”
刘莽和董小龙脸色一变，陡然警惕的看向那些殓尸人，拔出九鼎卫专属的北斗七星刀。
姚峰差点就要跪下来嚎啕痛哭了。
这些殓尸人，该不会真的还有问题吧？
可千万别啊，因为这些人都是他找来的啊！
“大，大，大人，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殓尸人们一脸慌张，他们都是普普通通干些粗重脏活的老百姓，回想起在大理寺中发生的那些事情，生怕顾守恒把他们当做是内鬼了。
“来了。”
顾守恒眯起双眼。
一道亮眼的刀光寒芒骤然划破黑夜，直取那黑衣书生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