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书院,草堂。
女帝姜妍身着一袭大红龙袍,凤眸清冷威严,身边也无一人跟随,独自拜访院长。
女帝刚来到门口,竹门便自动打开了。
跟当年一样,院长生怕他们几位师兄妹把竹门给拆了,便设下一道言出法随,只要是他们几人过来草堂,都不会加以拦截。
女帝走进去,看见正气亭下有两位老人坐在那弈棋,他们似乎都对女帝的到来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女帝便看了眼桃园的方向,定了定神,往正气亭方向缓缓走去。
她不知道院长是否清楚她现在的情况,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不得不亲自过来拜访一下院长,看看院长都知道些什么。
“院长,前辈。”
女帝打了一声招呼,毫不客气的搬了张椅子坐下来,清冷的凤眸盯着那白发老翁,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糊涂了。
院长转头看向女帝,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是姜妍啊……好久不见了,你这次是为了何事而来。”
“院长应该知道我为何事而来。”
在眼前这位白发老翁面前,女帝并没有用“朕”自称,而是放低架子,一副兴师问罪却又带着虚心请教的态度。
“院长老喽,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你若有什么困惑尽管说出来,老头子尽可能的回答你。”
院长端起茶杯想要润润嗓子,却发现杯中已无茶水,打算起身去倒杯热茶。
女帝起身走了过来,提着茶壶给院长倒茶,看见老妪茶杯也差不多空了,顺便倒上。
老妪淡淡道:“姜女帝应该知道贫道为何来此,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怨气?”
“一开始有些怨气,后来没了。”
女帝倒完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声线清冷中带有一丝成熟磁性。
老妪饶有兴致道:“为何?”
女帝脸色平静的解释道:“如今棋局放在京城,院长又是天下第一,倘若前辈不来牵制住院长,定会有其他一品上门讨教,如此一来,京城就会出现一品之战,而那些战斗的余波,最终只会殃及到大乾的百姓,朕的子民。”
但老妪在京城就不一样了,甭管她跟院长是什么交情,只要她在京城,那么院长就没法轻易出手。
这样也能避免一品之间的战斗出现。
再者,女帝也知道顾守恒化身于老板前往洪湖时,是老妪出手帮助顾守恒抹掉痕迹,否则就会有很多人顺着蛛丝马迹查到黑衣书生身上来了。
听完这句话,老妪这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不愧是那白衣小子的师妹,至少懂些道理。”
女帝微微颔首,忽然想起了那位白衣王爷,杜问鼎。
她其实对这位三师兄了解的并不多,甚至在记忆里也只是匆匆见过逍遥王几面,交情并不深。
想到这,女帝不禁问道:“杜问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聊起那个白衣小子,老妪嘴角泛起笑容,当她准备跟女帝聊逍遥王时,突然怔了一下。
这一瞬间,老妪感觉自己似乎忘记那位顶天立地的小辈了,只记得在那历史长河中,有这么一位丰功伟绩的人,借了苍生之力,还以苍生太平。
就相当于明明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突然又忘记自己要说的是什么了。
老妪现在心里很难受,那种瞬间忘事的感觉,让她有些烦躁了。
仿佛逍遥王杜问鼎的记忆,在那瞬间从她的记忆里拔除掉一样……
老妪又喝了一口茶,掩饰掉刚刚脸上的异样,并让心情沉静下来,淡淡说了句:“是一个足以让诸天神佛恐惧的人。”
女帝:“……”
见老妪不愿意多说逍遥王的事情,女帝也没有追问下去。
对于这位给大乾立过汗马功劳的异姓王爷,女帝同样是打从心底里的佩服。
倘若逍遥王还活着,女帝甚至不反对他封疆裂土,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可逍遥王如果哪天露出反迹,身为天命所归,奉天承运的女帝,也会亲自出手镇压。
想了这么多,女帝揉了揉眉心,感觉继续想下去的话,那阵眩晕感又要来了。
“院长,前段时间我总感觉浑身乏力,容易忘事……不对,我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怎么都想不起来,您有什么办法不?”
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疲态的女帝,此刻一脸疲惫的看着院长,出声问道。
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院长是已经走到治国一境的亚圣了,如果想要更进一步,院长就得协助皇帝灭六国、平天下。
而亚圣,恰好可以看到一国之运,也可以看到他人的命运之路,包括他人的过去和未来。
所以女帝这次过来,更多是想搞清楚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院长看了眼女帝,笑容慈祥和蔼的说道:“颜祖那孩子总说院长老了,经常犯糊涂,其实院长还没糊涂呢。但关于皇帝的事情,院长不好多说些什么,更不能泄露天机,姜妍啊,问问别的事吧。”
女帝脸上并没有失望,她料想到院长会这么说了。
坐在她这个位置的人,命数多少都会跟天道气运挂钩,故而才有奉天承运皇帝这么一说。
当初王霸天大宗师在东北创建灭天帮时,正因为这帮派名字太过大逆不道,犯了忌讳,逍遥王杜问鼎这才亲自过去东北狠狠打服了王大宗师。
女帝轻轻叹息,看了眼京城方向,问道:“这局棋,是那小子布的,还是院长在暗中帮忙?”
“颜祖满腹经纶,有治国救世之才,加上这孩子习惯低调行事,只信自己不信他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有十足把握才肯去做……”
院长笑着说道:“所以啊,这局棋若是老夫帮他布,他起码得思量到最后两三天才肯行动,只有布局周密,没有一丝的瑕疵破绽,他才会开始安排。”
女帝看着院长,继续问道:“所以之前顾守恒暗藏锋芒一事,院长也是知道的?”
院长笑道:“虽然他是老夫含辛茹苦养大的,但他有些时候做事,老夫也看不太懂。”
女帝微微点头,比较赞同院长这个说法。
黑衣书生的思维太跳脱了,你根本猜不到他下一秒要做些什么。
但总的来说,顾守恒给她的惊喜还是太多了。
女帝觉得坐在木椅子上不太舒服,便走到亭边坐下,靠在石柱上,轻声说道:“但这小子很记仇啊,当年他的挚友死在洪湖,我没派兵去讨伐西齐和西梁,也没答应给他十万兵马……
这件事情,他恐怕会一直记在心里,哪怕他当着我的面给了我台阶下,可我总觉得,以后他会离开大乾,宁愿四海为家,也不愿再为大乾效一份力。”
老妪忍不住说了句:“这记仇的样子,像极那白衣小子了。”
院长也沉默了许久,说道:“这是你和他的事情,得你跟他化解,老夫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了,你们这几个家伙啊,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听劝,说你们两句你们就捂住耳朵,有些时候老夫都感觉自己是个念经的和尚了。”
“可不是嘛。”
女帝展颜一笑,望着夜幕轻轻说道:“那时父皇母后还在,皇兄也经常来天府书院,他知道我喜欢读书,不喜欢习武,所以每次都跑到藏书阁里偷偷拿走一些古典带回去给我。”
那时的天府书院对他们这群孩子来说,不仅是一个读书圣地,也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地方。
可惜……
回不去了。
女帝的脑袋轻轻靠着石柱,闭上那双清冷威严的凤眸,缓缓道:“院长,如果有一天,小师弟他协助我灭六国、平天下,我一统东方,他证得圣人……
如果,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需要整肃朝纲,清理一批从天府书院出来的人,小师弟他会不会宁愿舍弃一身修为,不当那儒道圣人,也要杀了我这位皇帝?”
闻言,院长稍微愣住了。
老妪皱眉道:“没有天府书院,也就没有大乾七百多年的江山,你怎下得了如此狠心?”
女帝依旧闭着眼,淡淡道:“所以前辈是陆地神仙,晚辈是一国皇帝。”
老妪冷笑道:“平民百姓都懂知恩图报,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懂?”
女帝轻轻的哼了两声,没有回答这句话。
院长端起茶杯,发现里面的茶水又没了,轻笑道:“姜妍啊,院长的茶杯又空了。”
女帝无奈的说道:“院长,您别老装糊涂行不?”
院长叹道:“院长是真的老喽。”
“您是亚圣,您怎么会老?!”
“亚圣也是人啊,而且还是窥探天机的人,当然会老,也当然会死。”
“朕是皇帝,朕不允许院长您老了!”
“……”
院长转头看向已经坐直身子,凤眸愠怒的女帝姜妍,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轻轻的说道:“人人都会有遗憾,而院长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让你们这些孩子受苦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女帝一字一句道:“不苦!”
女帝重新靠在石柱旁,望向远方,突然笑了笑,说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顾颜祖要杀我……”
“那我就当做是还给天府书院的。”
老妪沉默了,眼里的怒意消散了许多。
院长长叹一声,也没说些什么。
女帝坐在亭边好一会儿后,缓缓起身,说道:“作为皇帝,朕不欠任何人,作为……我欠他的。”
“今夜的京城,谁都杀不了这位黑衣书生。”
“一品来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