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间田雄因为未能从其父亡魂口中问出身死原因,故而失了方寸。
百里景沉吟片刻,决定接过话题代为询问。
实际上他在回来路上已经深思过这个问题,认为本间之所以被杀,很有可能是触怒了青山家中的什么人。
据他了解,在现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部分武士甚至会为得到一把新刀而特意斩杀平民并美其名曰为“试刀”,事后还不受责任追究,实在是有悖人伦、丧失人之底线!
据说这种兽行衍化到后期,甚至催生出了一类专门为武士贵族提供试刀服务的“人”。
他们往往会将幕府裁定为死囚的人,以面朝下的姿势绑在一块凸起的土丘或平台上,再以刀剑砍入人体的深度为标准,评判一把刀剑的好坏!
能斩入90%者被称为“最上大业物”,其下分别为“大业物”、“良业物”、“业物”,这种将残酷暴行合理化乃至标准化的兽行,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回到正题,也正是因此,一个略有薄资的地方富农无端被杀,放在当下看来仅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只不过对其亲朋好友以及百里景二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百里景见状略加思考后接过了话题,转而代替田雄问起了话。
“本间,你今日在青山家面见了何人?”
“青山平膳。”本间田造面容依旧呆滞,声音飘渺不定。
“你向他谈及了什么事情?”
“山,山上妖鬼已被祛除。”
“还有呢?”
“两位恩人,奖,奖......”
本间田造面露难色,显然是回想不起具体问题了。
百里景闻言猛皱眉头,猜测本间说的应该是奖赏。
确实按常理说,他和格之助先前也算是替青山家消灭了盘踞在高尾山的沓颊邪灵,本间替他们二人讨要点奖赏也无可厚非,可这应该不会触怒青山平膳,真正的原因只怕还另有其他。
“你后面还说了什么吗?”
“格,大人,菊......”
本间亡魂说到这里,已经开始逐渐暗淡,显然还魂符已经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百里景不忍剥夺父子俩最后交谈的机会,因此示意田雄赶快询问其父有何叮嘱,便拉着格之助到一旁交流起了看法。
至于本间最后那句话,百里景猜测应该是指格之助的妹妹阿菊,看来他确实有将格之助的请求放在心上,趁着当面向青山平膳汇报的时机,替他问询了妹妹阿菊的事情。
可这三件事情应该都算正常,青山平膳又为何会无端斩杀自己领地中一名颇有名望的富农,这对他并无好处才是,莫非他是个以杀人为乐的刽子手?
“大人!本间他,他直到最后还想着要报答恩情呐,我,我......”
格之助的哽咽惊醒了百里景,他拍了拍格之助的肩膀。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本间虽死,但活在这种年代说不定还不如趁早转世投胎,至少他不会遭遇接下来的战乱纷争了。”
格之助闻言强忍悲意,猛然点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他父亲临行前厉声呵斥的,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为此极为悲伤。
谁能想到,刚才三人还在畅谈江户城中趣闻,可转瞬本间就魂归幽冥。
百里景自然也不是无情之人,说什么太上忘情就是狗屁。
要是让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个时代交上的朋友就这么被当条狗一样给宰了,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叠云老道可从来都是教导他率性为道,连心念都修不通透,只怕年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因此这虽然是件麻烦无比的事情,但百里景仍旧决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替本间报仇,而唯有这种时候——他并不讨厌麻烦。
......
一缕元炁陡然熄灭,百里景回身看向庭院中,此时本间的亡魂已经彻底离去。
他缓缓踱步到本间田雄身前,沉声。
“有好好告别吧?”
本间田雄泣不成声只是点头。
百里景暗叹一声,“此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以告你父之灵,自今日起你就不认识我和格之助了,记住了吗?”
本间田雄闻言错愕不已,可不等他发问,百里景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怀疑青山家有异,后续可能会有一些事情发生,你如果继续和我们产生瓜葛恐怕会受到波及,因此稍后我们便会离开此地。我意已决,你要照顾好你母亲。”
百里景转身跨出大门。
格之助见状朝庭院中躬身一别,也紧随其后离开了小院。
二人出村后,顺着白日里往返江户城的道路疾步而走。
“大人,咱们这是要上哪?”
“青山家。”
百里景神色肃然,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因为自他莫名出现在这个时代后,总感觉身后有一只隐形大手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牵引着他。
先是沓颊之祸,他救下了本间和格之助;而后是当铺之中,了解到茶盏已流入青山家;最后本间又于青山家中莫名身死,他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讨厌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尽管这一系列事端的抉择都是他亲自作出的,可这种糟糕的命运既视感还是让他如坐针毡、浑身不适,他不禁联想到了是否存在所谓的时间修正力。
如果真的存在这种隐形力量,那么本间的死也多少算是说得通了。
毕竟如果当日他要是稍微出现得迟了一些,那么本间必定会被沓颊杀死在瓜田之中,自然也就没有后续这些事情的发生了。
即便后来被自己救了下来,他仍旧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青山家,抛开可能的私人恩怨与其他客观因素,那么唯有时间修正力可以说明这一切。
可要是这么说,那跟在自己身后的格之助......
百里景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在官道上疾走了一个时辰,二人终于远远看见了江户城上映出的灯火。
此时格之助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这并不能怪他体能不足,虽说存在伤势尚未复原的一些原因,但要知道从本间小村所在的宿场町到这里的路途几乎有五十里,他们二人途中没有停下休息片刻。
格之助直到这时才实在跟不上百里景的步伐已属不易,即便如此还是咬牙硬撑着,胸膛起伏得如同风箱一般。
百里景注意到身后格之助的情况,见道旁有处废弃的庙宇便主动停下,招呼入内暂且歇息,这点路程对于曾经数次参加马拉松全程的他来说还远没到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