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冬之公主的巡礼(终)
火焰追逐着世界的每一寸角落,哪怕在时间的河流之中漂流,那毒火依然如同鬣狗一样不断追逐着,舔舐着,燃烧着属于冬日的公主。
雾凇凝结的皮肤在火中融化,又顺着混着灰烬的雪水重新冻结,霜雪凝结的身形愈发渺小,最终只剩下了小小的雪花附着在干枯的稻穗上。
如此脆弱地在河流之中漂浮,只要一个浪花,一丝机会,小小的公主就会被烈火吞噬,化作一滴在土地上都显不出痕迹的细雨,转瞬即逝。
但她披着灰烬与泥水,最终还是从长河之中爬上了岸边。
她来到了夏的国度。
夏天的土地上没有鲜花,没有小鸟,没有收获的果实,甚至连曾经一成不变的苍白雪花都无处落脚。
只有皲裂的土地,夏天的余烬和薪柴灼烧着一切,所有人都在熊熊燃烧,烧的旺,或者仅剩下火花,或者已经成为了熄灭的灰烬。
所有的人都在燃烧。
公主甚至无法从这宛若火焰一般的地狱之中寻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寻找到任何能够交流的契机。
他们或在火焰中嚎叫,或在火焰之中沉沦,有甚者虔诚跪下,身披火焰,对着自己身上的灼热,焦黑虔诚祈祷。
有了火就可以去往天堂。
有了火就可以实现一切的愿望。
她茫然地看着这只剩下庞然大火的世界,这个与理想中的夏天截然不同的国度,这个只会用火焰吞食所有人的国度。
她早已融化过,又因为冬日的魔法重新冻结,身上纯净的雪水,如同天空一般的绸缎发丝都早已灰暗,混进了无数飘在空中的余烬。
她听着那些残余们哭泣着。
所有人都渴望着有一天能够熄灭焚烧世界的火焰,但不论是谁都做不到。
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最终顺从了火焰,他们最终成为了火焰的一部分。
冬天的公主看着他们,痛苦的躯体早被熄灭的灰烬变得浑浊。
【我,我救不了你们。】
她的声音颤抖,【就连我的骑士们都无法熄灭火焰,我只是一个公主,一个不在自己国度的公主。】
她看着无数倒在地上的废柴,除了跨过别无他法——倘若试图收敛,这些余下的废料仅仅是触碰,便成为了飞灰。
一文不值。
公主注视着燃烧的天空,大地与房屋,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做些什么。
她能做什么呢?
火是从夏之国的圣山上蔓延而来的,那曾经是整个世界的太阳,但如今落入了池中,就成了能焚烧整个世界的流火。
那是太阳,那是死去的太阳。
是曾经能够保护除了冬日之外世界的珍宝,是真正的神明。
公主如今连纯粹的霜雪都不再拥有,面对如此神圣的火焰,她连踏入的勇气都没有。
【倘若您想要熄灭火焰,那您便能熄灭火焰。】
不知什么时候,骑士们透过时间再度来到了她的面前,就如同他们一开始出现的那样,毫无声息,也毫无预兆。
【我又怎能熄灭这团火,我不会魔法,我也没有伟力,你们的剑刃对我来说都重若万钧……】
时间的骑士们带来了最后的霜花,那是公主曾经的道路,是回到冬天的桥梁。
【这是属于您的最后的魔法,它能吹动霜雪,跨越时间与季节,带来徘徊在冬天边缘的风暴——如果是它,那火便不值一提。】
公主记得这朵霜花——母亲与父亲亲手为她铸造,风雪为她送行,在高高的宫殿上冻结出唯一通往春天的道路。
融化的桥梁无法凝固,但这霜花却已经是公主最后的希望了。
如果用这霜雪吹灭流火,那公主就再也没办法回家了。
【那便做吧。】
公主垂眼看着手中的麦穗,还有身边无穷无尽的灰烬,最终闭上了双眸。
【任您前驱。】
骑士们递出霜花,而公主接过小小的希望,与骑士们一步步跨上圣山。
火焰灼烧着她的衣摆,舔舐着她的脚踝,反复灼烧着她那疲惫的魂灵。
世界不能如此了,世界已经什么都剩不下了。
公主注视着山顶上燃烧的湖泊,最终吹动手中的霜花。
【呼】
霜雪落入火中,从冬日赶来的暴风卷着冰息,带着熟悉的苍白飓风,冰冷的雪粉吹向世界。
燃烧的湖泊,无处不在的流火,残存的生命,一切燃烧的一切都在苍白中归于寂静。
世界在冰冷中熄灭。
公主看着寂静的世界,冰冷的雪覆盖了灰烬,连同回家的桥梁一同陷入了空虚的屏息之中。
似乎一切都在这里终结了,所有的季节最终都会变成死寂的,一成不变的冬日。
公主伫立在这里,时间的长河跨过了她,也跨过了灰烬的世界。
【啵】
直到一簇新芽自灰土后再生。
直到无数幼嫩的枝叶突破死寂的世界,于冰冷的空气中舒展自我。
于是世界于此再度诞生。
毁灭的三个国度成为了新的土地,而在破败的城邦中,新芽们生长着,将春夏秋都囊括入自己的土地。
她看着这片土地,这片让她再也无法回到冬日的土地,最终明白了自己巡礼的终点与意义。
不再小的公主跨越了春天,夏天,秋天,跨过了过往的苦难与熄灭的火焰,抵达了土地的边界。
她掏出早已干瘪的新芽,吹出了自己体内最后的霜流。
她要为这个新的世界,献上只有自己才能造就的礼赞。
用最后的麦穗化作国度的冬日,最终化作第一片雪花,第一朵冰晶,抚平干涸土地的创伤。
自此,冬日被送往了世界。
自此,世界得以完整。
新芽稚嫩的果实献给了公主,在她如同冰晶的躯体边放下了无数新生命的赞歌。
直至风雪终结,新的春日再度到来,果实最终腐烂,露出了其中的果核。
脆弱的公主捧起了这份属于自己的赠礼,最终将它点缀在了自己的胸口,化作了鲜亮的红色宝石。
冬天的公主融化在了春天里,而春天的花朵最终也死在从未见过的大雪之中。
公主沉睡于皑皑白雪之中,而新世界的一切将朴素的心奉上,与那些过去的血和泪一起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