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为食粮而献祭
脆弱的大门毫不留情地被教士干净的皮鞋一脚踹开,仿佛那些尘埃与泥渍都与他毫无干系。
他锐利且不屑的目光坦然扫视过眼前的一片狼藉,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又有什么是不能被掌握的呢?
作为这片土地上身份最尊贵,就连贵族老爷们都不能违抗,只能遵循的宗教人士,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所谓神的旨意,就连脚指甲缝里的泥垢都闪耀着所谓神性的光辉。
虽然从来都没有在那些所谓的祈祷之中聆听到什么神谕,但既然就连这些最底层的人都无比坚信所谓【神】的存在,那他这种手中掌握神迹的人自然也要虔诚,否则又怎么确保自己的身份在弥列不论什么时候都处于绝对的高位?
虽然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教皇突然决定把彼苏尔的神迹有偿分享给那些家族里特定的人物,不过他在干这事之前也承诺过,那些信仰与虔诚全然低于他们这些教士的人,绝对不会从神术网络之中获得除了基础神术之外的恩赐。
那些自傲的老爷们都得仰视他们这些代行者!
男人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沙哑的嗢哕声打断了原本人们因为希耶尔的话语而涌起的窸窣,他期待这些人如同往日那样匍匐着,跪拜他这般神圣……
但那并没有发生。
那些人只是望着自己手里残余的最后一点面包渣,呆呆地注视着空空如也的餐盘,凝固的眸子中像是铸了铁一样死寂,仿佛这个过往的坟墓中就连尸体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了牌冕。
这片沉寂总需要一个打破者,男人恼怒地干咳几声,试图将这些人的目光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就像往日一样,发了疯地彰显自己的虔诚,以谋求在死后能够挣脱弥列这个痛苦旋涡的循环。
“说!”他怒目圆瞪,语气中充斥着高傲与不耐烦,“你们为什么聚集在这里?!”
人们就像是沉默的羊群一样,一言不发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位教士的话语就像是利刃一样,戳破了刚才人们自以为是的惊惶与安逸,使得他们再也不能为眼前的面包而感到哀伤。
他们如同统一的机械一样,伴随着时间的刻度缓缓扭转头颅,一点点地将死寂的视线放在了这位衣着光鲜亮丽,一尘不染,高贵的,难以撼动的教士身上。
希耶尔的话语不断在他们的耳边打转,枯竭的食粮正在缓缓点燃他们所剩下最后的温良,而这些上等人正如同他所形容那般,依然安然地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幸福。
正因为他们将自身本该遭受的难给予他们,将苦痛的漩涡反复倾倒,使得他们不得不因为宗教的承诺置于这个金字塔的底层,所以他们就连活下去都几度变成了奢望。
那凭什么,他们还要忍受死亡的恐惧,就为了维持这个从未端正过的天平?
教士的姿态越是高傲,越是理所应当,这种愤怒便酝酿地更深,这种燃料因为不公堆积而起,因为恐惧,苦难,因为自身的权益被侵犯而氤氲泛滥;
最终,因为底线终于被压垮撕烂,在光明未来的畅想下被一丝火花点燃,宛如铁浇入了河流,沸腾得再也不能平复。
火升起的烟霾覆盖了那轮从两百年前起就从未熄灭的大日,烧的天边都再也看不到一丝日光,与现实再无差别。
人群麻木的眸子中点燃了怒火,他们缓缓站起,一言不发地丢下手边的盘子,面包碎屑和稀薄的汤汁,手里握着愚钝的刀叉,一步一步地向着教士压迫而来。
这些情绪实在是积压了太久,太久,伴随着弥列下城区苦痛的历史,在这些人的血脉之中流淌,他们的祖祖辈辈生来如此,似乎永远都该如此——而今,他们最终选择了拒绝自己归顺宗教的义务,只为了活命。
只是为了活命,这让他们如何不恼怒?
倘若一个人,那对于男人只不过是薄纸一张;
倘若三个人,那也只是一根木棒,轻轻用力便会折断;
倘若十个人,虽然有些困难,但在神术的面前也只是会被点燃的柴火堆,稍微用力,便会付之一炬。
他一直以自身的能力为傲,因为人类在神的伟力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这种难以被理解的奇迹一直是所有人对于宗教本身盲信的最底层逻辑。
然而,他自从获得神术的那天起却从未想过一个问题——
倘若使得他不得不与百人为敌,那所谓的神迹,是否真的能够让他免于苦难与折磨?
或者说……
千人万人?
毕竟上城区的面积只占弥列的三分之一,而上城区人们的精英政策以及普遍的通婚联姻更是让这片区域里的人只占人口总数的五分之一。
【从下燃烧起的烈火是否能够被这五分之一阻挡?】
这个严峻的问题显然现在已经轮不到这位教士思考了。
人们暴起的烈焰已然舔舐上了他的脚尖,他惊愕地被刀叉刺伤皮肤,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人们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们这群愚民,贱种,泥巴人,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他厉声尖叫着,试图用自己高傲的身份喝退这群以往卑微的下城区低等人们,甚至脑海中还在下意识盘算着等他们退下之后,他要怎么发怒,才会显得更有涵养一些,更有威严一些……
然而等待更多的刀叉深入血肉之后,他才愕然地发现,这些人居然还在继续进行着这些暴行。
男人咬牙准备吟唱出来自神的诗篇,期待神圣的光芒能够像往常一样把这群不识相的蠢人烧的渣都不剩,但时刻不断的剧烈疼痛让他连一句完整的祷告都组织不出来。
最终,死亡的恐惧平等地追上了他,高傲的教士最终露出了与他人毫无区别的低贱神情,他涕泗横流地在地上爬行着,就像是以往被他们追捕尘埃的医者们,被迫害的那些学者一样。
他惊恐低贱的请求,哀嚎尖叫怒骂声与那些人毫无区别,甚至与这些下等人面对死亡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区别。
人们面无表情地用刀叉分割着他的血肉,注视着鲜红的血逐渐染红白净的衣袍,而教士的脸上的神色也凝固在了恐惧与痛苦之中,肥胖的身躯也在挣扎中逐渐归为了宁静。
他们注视着他的死亡,嗤笑一声。
原来你们的鲜血也是红色的。
原来你们也会惧怕死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