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提问
“我说你们真会搞事情,让高中生干涉调查思路……”刚回来的邵梓有些头疼,“做是做了,我怎么往上说?”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开的很低,然而大早上的,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一群年轻气盛的青年小伙子也不至于有太大意见。
梁安喝了一口咖啡,坦然道:“我觉得没毛病。像我年纪不大的时候,要是大人能更把我的话当回事一些,也许他们会少很多麻烦——我一直替他们的白费功夫感到深深的遗憾,到现在还是这样。”
“你怎么也这样……装逼还要结队,大家都是小学生侦探是吧?都领一个死神的名头,咱的工作能不能干完了?”
邵梓随口吐槽,手上的资料和群聊里陆遥实时发送,到现在还在不停更新的消息,叹了口气。
梁安听见这话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不知道是因为哪个字眼想起了什么,“这可不一定。还有什么难点么?我看挺好解释的,有句话叫作不耻下问。高中生又没吃别人家大米。”
“不是可行性的问题。您可真好意思,要么别把给上头打报告这活甩我身上……算了。正好,江医生在吗?”
“不在。怎么想起问他?”梁安挑了挑眉,有些好奇,“邵副队,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那位感兴趣了?”
邵梓压根没想感兴趣,很是无奈:“我只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把他拉来搅和——我不问,不代表不想知道。”
“那挺好。”梁安最赞赏这种坦诚却心里有数,不喜欢多生是非的人,但也不会因此得意忘形,给人比了个心怀感恩的赞。
邵梓算是知道了自己从姓梁的的嘴里撬不出什么消息,放弃的很是干脆,但还是没好气道:“那你总该解释一下,宋乔雨是宋队儿子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别跟我说,你是因为这个把他找来的。”
“我以为看到那家伙怪物一样的战斗力和长相的走势你们几个就明白了。”梁安耸耸肩,“这不得怪你们?一个个都不会发挥想象力。世上有几个血统能牛逼到这种地步?有勇有谋,文武……还得是宋队自己比较全。”
最后一句话他纯属张口就来,但说了一半又有些心虚。
邵梓摆了摆手,觉得自己再硬追问下去血压得直接窜高个两三成。
“说起来,我还被人约了,咱最好少说点废话,多想想之后的事。”梁安看了看表,“是昨天的一个小姑娘,那个受害者的女儿。挺惨一孩子,大半夜的打来电话说有事要交代,连请假都安排好了。本来还说早上也带她妈过来看尸体,结果据说那个做母亲的难受了一晚上,大清早身体出了点状况,连夜送去的急诊,刚刚跟我说现在就从医院过来。”
邵梓手头紧了紧,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去帮把手?人还是未成年,又没有其他长辈。”
他早就看了这其中人物的关系,也对朱璃很是同情。
“我睡醒才看到的消息。”梁安给出了一个很公式化的笑,看着就特别悲天悯人,但语句可没有那么人情味的怜悯,“接完她的电话都凌晨三点了。我也是个人,不是铁打的。”
“那你咋不去医院看看?”
梁安叹气:“因为她没给我机会。医院的名字不讲,我怕她母亲真出了大事,反而一个电话打过去给人家添麻烦也没问。然后就在刚才,发短信说自己已经在路上了。”
朱璃到的很快,也许是因为医院确实就在警局附近。
这时的她,虽然因为一夜的哭泣眼眶仍有些散不去的薄红,但显然状态比昨晚要好得多了,甚至可以自己出门。
昨天夜里的询问没有进行的太久。
当时的朱璃虽然强忍悲伤,一个劲的坚持要好好回答,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情绪已经在彻底崩溃的边缘,不仅不在意形象,说出的话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反而更加混乱,基本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
她已经连续很多天为了父亲的失踪而殚精极虑,但为了精神更加脆弱的母亲而坚强起来,在坚持自己学业的同时照顾母亲,甚至想要自己寻找到失踪的父亲。
但所有的负面情绪在直面父亲的尸体的一瞬间被完全引爆,这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确实是一种不可承受之痛。
但幸好还有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杨乐歆守在身边。
杨乐歆显然是做心理医生的料,不仅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朱璃的焦虑,还整理了事情的大概情况,这才第一时间给出了事情最完整的脉络。
这样一来,在她身旁的朱璃就只用抉择出一个是否的答案,减轻了很多的压力。
“我爸有个秘密。”朱璃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我其实知道他心里有事,但也不能说很确定。我其实有预感……我之前不敢多想,但他出了事,我反而……明白了一些东西。”
邵梓转了转手中的笔,看了看坐在朱璃对面保持安静的梁安。这样看来,朱璃也许并不只是对昨夜的描述有什么补充。
梁安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示意朱璃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们很多年以来,一直都会定时去到那个地方。”朱璃咬了咬唇,“我爸说,因为那里知道的人少,停车位不要钱,比较适合我妈晒太阳。但我知道其实不是那样。因为他从来没有真的在那里放松的陪过我们,每一次都很小心谨慎,每一次也都会离开一段时间。我怀疑,他可能在那里放了什么东西。”
“所以你才会对那个地点这么敏感,是吗?”梁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朱璃点头。
然后她捋了一下额角的发丝,更加艰难的继续开口。
“而且……我知道,我并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
在场的两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但梁安还是表现出了那么一点点惊讶的情态,真实到像是不作伪一样。
“这样吗?”
朱璃似乎还在坚定她把话说出口的决心,没有注意到梁安的演出:“他们都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我是上学前班之前来到的家里。我的亲生父亲……他把我交给了爸爸,然后就走了。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被丢下的时候哭闹过好久,但后来就习惯了。但我知道他们想对我好,所以不想再提这种伤感情的事实,他们一开始也就以为我忘记了。”
邵梓在后面出声,“但你记的清楚是吗?你有没有想过找自己亲生的父亲?”
朱璃反而摇了摇头:“其实我很喜欢这种现状……即使苦一点,难一点……我……我想着,既然他丢下了我,我也不要找他。爸爸妈妈对我很好,这就够了。”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
可现状改变,还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剧变,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刚才说一开始,是什么意思?”梁安终于开口。
朱璃似乎早有预料,神情复杂,微微低头,似乎在回想些什么。半晌,她组织好了语言,这才继续开口。
“这也是我这次来的目的。在我爸爸失踪以前,我们去郊游以后,我爸突然变得很怪……这个我说了。但还有一件事……一天晚上,他突然找我谈话,我一开始以为他要看我的成绩,但他其实是要跟我说我亲生父亲的事。”
邵梓很是惊讶:“他以为你不知道,但还是主动去告诉你了?”
“我当时很惊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而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朱璃终于忍不住有些哽咽,但还是忍住了泪水。
“他的表情很严肃……我都以为以为他的异常是不是因为我亲生的父亲找上门了——这是我一直不敢细想的事,但他的反应比这种事更让我害怕。他告诉我,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父母,但他竟然央求地告诉我……求我说,如果自己出了事,能不能照顾我妈妈……”
邵梓微微蹙眉:“央求……”
究竟那时的语气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朱璃产生这种感觉,有现在这种反应。为人父母,以这样自我贬低的态度对待子女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我不敢回答,我跟他说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一直很害怕……所以他失踪以后,我第一时间就去报了案。”朱璃闭上了眼,似乎不愿意接受当时都状况想法。
梁安注视着着她的表情:“但你没有跟当时的警察说明,之前你的父亲有过这种反应。为什么?”
“我只说了,他在出事前状态就很不对劲。”朱璃用力摇了摇头,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描述,隐约带着哭腔,“我真的说不出口……报失踪的时候,我妈还没有那么脆弱,她跟着我去的警察局。如果当着她的面把这种事说出来,我很难想象……她真的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如果她知道我父亲居然这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甚至在她在门口拒绝了梁安提出送她回去以后,朱璃都没有太过于失态。
“自己最尊敬的父亲竟然央求自己来照顾母亲,这何止是形象崩塌。”邵梓感同身受,“尤其是这种本来就很会照顾人的孝顺女儿,不是亲生的也就算了,自己最依赖的父亲还表现出这么卑微的姿态。也难怪她的压力会这么大。”
朱璃就像是一直戴着父亲给予她的无形镣铐,不仅在苦难中行走,还要在患得患失的情感中挣扎。她心中的原本的支柱坍塌的彻底,甚至没来得及说清楚最后的情感就天人永隔。
她本来就一定会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因为在朱璃眼里,这就是自己最亲的父母。而朱友竣的一番话,反而如同五雷轰顶,让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每日每夜悲苦和忧虑的挣扎以外,还有一种信仰的崩塌——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物理上的失踪或者死亡,更是因为信任的父亲摆出的低姿态,让她试图用往日的美好来打消自己负面的情绪,却仍然忍不住想起那荒诞无比的父亲对女儿的恳求。
梁安叹了一口气。
“你也觉得可怜?”邵梓转头看他。
朱璃自己坐上了出租车,就在不远处的路上。
“我觉得现在的小姑娘其实都挺难伺候,”梁安转过头,“比如这位。关心同学是好事,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虽然更没必要逃学,你说是吧?”
角落处的石狮子后面,走出了另一个表情有些尴尬的女孩。
正是杨乐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