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臆测
“呦呵,回来的早啊。”
李婶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平房的门口。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习惯性的抬起了头。
她正忙着一个大活计,勤勤恳恳地削着土豆,手法不快,但一定工作了很久。
因为地下已经铺了一层重重叠叠的土豆皮,形成了一道凛然不可侵犯的天然屏障。
明明抬了头,但她似乎不怕割到手,反而动作更加的游刃有余,那削皮刀好像已经和自我“人刀合一”,刀法已经到了绝顶的化境。
现在削好的土豆加起来,怕是能铸成一座土豆山。
唐千习以为常,打了招呼便绕过这削皮试刀之处,以最快的速度钻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乖?”李婶似乎有些诧异,又看了一眼,便继续埋头于她的土豆。
但是不久,唐千又钻了出来。他有些犹豫的打开了门,走了过来。
“婶婶,后面那房是不是新住了人?”他凑到李婶耳边,指指后面的一栋平房。
“喏。”李婶眼都不抬,随口答道,“确实是来了个靓仔,人又高又壮实,而且是个爽快人。早上才来的,事马上就定下了,现在大概是出去上课了。”
唐千又缩了回去,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又没动静了。
“这孩子怎么了?”唐叔从一旁有厨房的屋里探出头,手上还拿着杀猪刀,“这两天奇奇怪怪的?也不出门了,我还想叫他继续帮我带包烟呢。”
“你给我少抽点烟吧。不过快高考的人了,能上心学习就是好事。”李婶擦了擦手,啧了一声,“省的天天出去野,白瞎了这么好的成绩!考个好大学也能涨涨面子,说不定开个窍,再努把力,能上个清北呢。”
唐叔却有些担忧了,回屋放下刀又走出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成啊,不找同学打打球?都说现在的小孩身体素质不行,关久了把人憋坏了咋办?”
“你管那么多干嘛,省心就好。老李,你别偷懒!再给我拿几个土豆来……”
宋乔雨也在这时进了门。
他其实是一路跟着放学的唐千回来的,为了确保他全程的安全。
但一直这样终究不是个事儿,要做忠实的保镖,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接近这家人。
这当然是有道理,若是一直远程跟踪,那怕不是凶手把绳索勒在了唐千脖子上他才能开始赶过来。他总不能随时在视野外跟踪,乃至于背着狙击枪来消除一切可能的灾祸——那玩意儿可不是随身携带的。
宋乔雨终究还是觉得,不一定告诉这两位一无所知的长辈,但起码被保护的对象,唐千本人得对此有所了解,甚至可以看看能不能问出他消息的来源。
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方法,于是决定做一个直截了当一些的选择,径直走到了唐千住着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他不太懂什么叫做迂回的策略,只觉得配合就能活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自己保护的对象也理应理解。
这位高二的学生,也应当知道生命的珍贵。
不管这孩子究竟有没有眼力见,反正他已经准备好警察证了。
“谁啊?”门里的声音大声问道。
宋乔雨不好大声说话,让另一边的两位长辈随随便便就弄清楚了他实际的身份。
“有事。”他低声说。
门里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一时没有太多响动。
但这起码证明,里面的人听到了宋乔雨低声说的话。
宋乔雨等了一会儿,听到门锁一阵响动,门开了。
感情这孩子还把门给反锁了。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租客?”唐千有些警惕,上下打量了高个子的年轻人,李婶口中爽快的靓仔,“有什么事?”
他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和不明来意的人试探周旋。
宋乔雨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没有流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
“我是警察,麻烦尽量低调配合一下我的工作。”他拿出了警察手册,平和的开口说道,还斟酌了一下接下来的言辞,“不配合的话,也许会死?注意安全。”
“……?”
这位的重量级程度超乎想象。
唐千呆住了,之前设想的措辞一时间忘了个干净。
这位警察先生,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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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存放尸体的太平间,此刻并不太平。
邵梓垂眸看着法医室唯一宽大平坦的台子,“冻了这么久了,怎么这味儿还这么上头,怪瘆人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他动作上那叫一个毫无阻碍,还是和梁安一同拉开了尸袋的拉链,露出死者的真容。
莫云晚站在一旁穿着法医的白大褂,瞥了他一眼:“这儿又没有新人,你无缘无故在这跟我俩装什么?我就知道你肯定想去演戏——还是别整了,你玩不过别人的。”
“陆遥总是要来面对的。”邵梓终于正色,叹了一口气,“科班出身、年纪太轻,我怕她心理会有障碍,总得提前演练一下。这场面不能算一般的尸体。我说你们反应正常点行不行?这些怪人,总不懂小小年纪要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和别人一样,最容易伤自尊心。”
“真不错呢。”莫云晚不动声色的开始了单方面阴阳怪气的攻击,“你还真别说,我不觉得陆遥会怎样。她是我们这种怪人中的一员,又不像你正常到请假都是相亲。”
暂时忽视其他两个人,梁安终于看到了露出青白面目的尸体本身。
腐臭的尸体远比照片上的模样更吓人,尤其是睡衣下显露出的脖颈上狰狞的勒痕。
那痕迹已经因为尸体的肿胀和原来有了一下差别,虽然通过纹路的对比和一些纤维的提取还能确认绳索的类型,但是肉眼看来已经没有了那么突出的特征性,只看得出外表吓人。
梁安的视线最终聚焦在尸体的头部。照片上只看得出披散的黑发,但显现不出详情。
只有在这时靠近观察,才能更接近真实的线索。
他完全忽略了腐臭的气味,凑过去仔细观看。
女人发际线稍微有些靠上,发根处有几蔟灰白,但整体看上去并没有这种迹象,甚至呈现着乌黑颜色——毕竟头发并没有身体这么快腐坏,保持原状也在常理之中。
“呦。她还染过发。”莫云晚也终于参与了进来,显然也是早有察觉,“黑染,看来是很在意自己的年纪,怕被发现衰老的痕迹。啧,人呐,还算可以理解吧。”
和梁安的第一印象一致,程代梅是个极在意外在形象的中年女士。
“我明白了。”梁安叹了一口气。
“你明白什么了?”
“凶手最初的意愿很明显,就是把犯罪目的导向发生在门口的抢劫杀人。在这一点上,他在室内的布置上几乎做到了极致。不仅仅那教科书一样的现场,还有死后断肢。”梁安毫不避讳的看着死者毫无生机的圆睁着的双眼,“但有一个问题,走廊处有监控的存在,没有死角。外墙的痕迹无法清除。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他来的路径非同寻常是一件必然的事。”
“他只是没办法把假象做的完全?”邵梓皱眉,“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会暴露,还不如拍拍屁股离开。”
梁安抱着手臂,“因为他留下的假象,虽然无法达成原有的目的,但是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掩盖了另一件事。”
莫云晚忍不住开口:“差一点,是什么意思?”
梁安干脆的给出了结论:“凶手想要掩饰的并不是地点,而是时间。”
“时间……”邵梓沉吟了几秒,“好像是没办法从尸体上确认了吧?毕竟实在是搁置的太久了。”他的视线转向莫云晚,以此求证。
莫云晚点头。
“但我们到目前为止都觉得,死者是在临睡前被窗外闯入的凶手杀死。”梁安看向尸体身上残破的睡衣,“因为我们的视线被诱导向了另一个方面,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其实是凶手给死者换上了睡衣,砍断肢体,以此掩盖她死亡的时间?”邵梓有些不解,“虽然确实可以用这个解释不怕暴露路径的原因,但为什么这么讲?”
这样似乎更加大费周章了。
“因为他的计划,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梁安调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之前物证照片中,拍下门口处的鞋柜。
鞋柜上的皮筋是浅棕色的,在照片里被随意搁置在褐色的鞋柜上。
“什么意思?”邵梓有些摸不着头脑。
“首先要明确,这个皮筋究竟是谁放在这个鞋柜上的?”梁安抬起头,“如果是凶手,他如果拿到这个东西,应该不会随意放在这个地方吧?”
“老实说,他布置的现场还挺精致的,很有些讲究。”邵梓摸着下巴,表达了肯定,“如果要伪造一个舒舒服服准备睡觉的受害者,肯定不能让她的头发还一直绑着。如果我想要达到他的效果,起码也该把这个皮筋归回原位吧。”
听到这个话题,莫云晚下意识的想要摆弄一下自己扎的马尾,但想起自己还戴着手套,又把手收了回去。
“因为我们的受害者,其实是喜欢把东西摆放的更加整齐的人,自然不会把东西随便乱扔。当然,凶手大概率也知道这一点。”梁安指向另一张照片,那是死者被翻找的不太整齐的衣柜,“既然不是劫财,那这也许是有意为之。”
而刻意让现场变得凌乱,伪造出强盗侵袭的景象,也没必要连绑头发的皮筋都随便乱放——一根皮筋又不能遮挡住什么之前的东西。
“如果放下的这皮筋来自死者本人。”梁安接着讲出他的想法,“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偏要放在这个地方。”
莫云晚却没好气的拍了拍邵梓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你没摘手套……”邵梓的抱怨被直接忽视。
“我想也是。”莫云晚蹲下来确认了一眼,又侧过身,“梁安啊梁安,你这推测不太厚道。如果我是这位女士,死了也要诈尸起来指控你这么拆台。”
梁安也习惯了被编造一些迫害自己的鬼故事,靠在一旁耸了耸肩。
“我来说吧。”莫云晚也叹了一口气,“这位女士的发际线……有点危险,也很关心这方面的养护,虽然染了发但还是不太放心,甚至买了假发备用。恐怕是一进门就把皮筋拿下来了。在外头为了维持一直重视的形象,已经不年轻了的她不可能随意披头散发,为了形象要扎起更显得干练的马尾,但在回到家以后……”
所有人都会把自己置于最舒服的状态下。
“所以她是死在为了防止脱发立刻摘下皮筋,暂时把东西放在一旁的……瞬间。”
邵梓不由得有些讪讪,像是同样做了什么亏心事。
但莫云晚毫不在意:“要不去看看她房里有没有生姜洗发水?”
要是死者真做了鬼,或许这三位结论不大正经的调查者和暴露人家小心思的凶手,一个都逃不掉恼羞成怒的制裁——尤其是这位完全不给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