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质疑
绝大部分情况下,梁安不会容许任何会影响自己计划的因素出现。
正因如此,当这个因素过于明确时,每个人都会是他算计的目标。毕竟实践经验丰富,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原本难以掌控的江秋派上了用场。
“你真的觉得,郑春生突然这么主动的给你提供意见,会没有任何原因?”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江秋皱起眉头。
“但这种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不是吗?”梁安循循善诱。
江秋容易轻信,这是他的缺点,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信任,借此利用江秋这样的个体又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在梁安看来,虽然令人头疼,这有时也是一种优势所在。
他默认想要截断郑春生相关的线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暇给人当保镖,也是因为能够一石二鸟——江秋应该能算是很有分量的一块石头,本身也是一只极难把握的鸟。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三小时后。
深夜的敲门声往往是危险的预兆,这是种种鬼故事、恐怖电影给人带来的暗示。
尤其是房门上没有猫眼,锁扣只是木质品的情况下,过于脆弱,稍稍一碰就能发出噪音的门栓会在万籁俱寂的情形下,带给人最具有悬念的危机感。
而身处险境的郑春生本就是惊弓之鸟,症状理当比常人更加剧烈。
正因如此,在短暂的昏迷以后苏醒,然后为了保持精神,第无数次下定决心安静入睡的一个间隙中,听到声响的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迅速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他缓了缓心神,原本记着别人的嘱咐想要假装这里没有人,身体紧贴着后面的水泥墙壁,自己屏住呼吸,保持安静,却发现持续了五秒钟的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
静置了三秒,然后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多用了一点力道,原本足以推开这扇门。
——如果门栓没有搭在上面,门应该已经开了。
这是一个试探,而窥探者显然发觉了只能从内部被锁上的门。
在一片死寂中,吱呀的木板活动声细微而绵长,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又停下来。
始作俑者刚刚才全不收敛的敲过门,现在又好像悄不做声的想要收敛声息。显而易见,外头的人知道门里有人,贴心地想要压低音量。
虽然这样的转折有些生硬,如果是不想吵到门内的人,实在显得稍晚了一些。
但这种试图细致又体贴的反应,却也让人实在难以把警惕和恐惧提上日程。
只是郑春生也无暇想的那么深远,只是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突然发觉自己还能想办法看到窗外,于是轻轻起身,转到一边。
然后和窗外一双灰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江医生……”
郑春生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在短短数天之内既受到惊吓又哭笑不得,还连续不断的反复数次,这样折腾简直能把心脏病激发出来。
最猝不及防时连续得到的两种情绪,还源于同一位人畜无害、面貌可亲的医生。
“你怎么也在这个地方……”
江秋眨了眨眼,似乎对自己面对的事实也很惊讶,但这种情绪在他脸上也不过如此。
主动替人开门,把深夜造访的医生请了进来,发觉一切无恙的郑春生才舒了一口气。
“我找你有事。”
又是这句话。而面对这么熟悉的语言,郑春生真心实意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当然都……”
江秋皱眉,“你想要到这个地方,真的只是因为觉得这里比较安全吗?”
“你……”
“我发现了你的问题,你也应该更配合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如果我们目的相同,过程却不同,很可能会造成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果。”江秋追问的很快,让阅历丰富,交流经验更多的郑春生甚至有些猝不及防。
这是别人教给他的话术,被江秋套入了模板,完整复述了出来。
但并不是最近。
虽然江秋知道常有人欺骗自己,但并不以为意。只是为了达成自己小小的一点目的,他认为有人给自己提供错误数据的情况不利于这种任务顺利进行。
正因如此,哪怕他从感性上并不会对这件事生气,
起码江秋自己觉得自己的反应并没有逻辑上的谬误,毕竟他一直按着自己认定的道路进行着推断,按理不该有什么偏差。只是今天的问题似乎有些冲乱了他的思绪,因为他早就惊醒算准了时间,本以为郑春生会刚好清醒,回应他的敲门。
这只是第一点问题,第二点问题在于,郑春生说错了一句话。
“你怎么也在这个地方?”
把郑春生带来的江秋自己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所在之处,郑春生并不健忘,那这句话自然不是指在现场的两个人。而郑春生的一个自然“也”字,揭示了另一个人的身份。
那就是郑春生选择相信,并不惧怕,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达成了深度合作的某人。
于是,江秋想起了这一切的起因。
两个半小时前,自称去看看郑春生的情况,独自去往海边小屋的梁安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在他去的时候看见郑春生还没有睡着,然后便立刻折返,回来给他汇报了这一情况。
梁安还说,让他随便在哪待着都行,可以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在楼下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也可以回屋睡觉等第二天姓梁的警官负责揭晓答案,总之一切随意,梁警官自己就不忙活了,可能需要好好的睡一觉,补充精力。
江秋当然不会有所怀疑。他那时更在意的是梁安一开始跟他提及的情况,引导他把自己送到海边小屋的郑春生可能另有目的。作为一个对一切都很有责任感,尤其是构成了所谓“合作”关系以后更事事关心的人,江秋心下也有判断。
到海边的路比较远,所以他如果要确认郑春生的想法,同时不让别人发觉自己的异状,必须找一个不前不后的好时机。比起身为警察有义务调查情况的梁安,他只是一个医生,随处走太惹眼,不能离开太久,但他自己也不允许自己放弃已知线索,留在原处.
于是江秋精心的计划好了自己的下一步操作,顺理成章的在跟梁安确认郑春生状态稳定,短时间内不会清醒以后,给自己确定了两个目标。
第一点当然是保证郑春生不会被发现,楼内的嫌疑人没有找到他的可能性。江秋以失眠的理由在楼下停驻。他确信自己不会遇害,原因很复杂,但很大程度上连他都能懂。
第二点则是一个延后的任务,江秋决定根据自己的基础判断拟定一个时间,在这之后去找郑春生。到了那时,即使他没有完全清醒,也应该进入了浅眠状态,正好在天亮前可以进行一次短暂的交流——或许还能趁着他刚刚清醒,套出一些更不作伪的真心话。
计划很完美,现实却南辕北辙。
郑春生很早就醒了,这是其一。而江秋明确的知道,既然房门已经上锁,醒着的郑春生一定会锁上房门。而如果梁安到了这个地方,想要确认郑春生是否清醒,如果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就不会和他进行同样的动作。
这一定有一个原因。
因为一切都不合逻辑,只能说明一点——梁安堂而皇之地欺骗了他,到现在为止。
“我被小瞧了。”江秋平淡地对自己阐述。
不通人情,不精人性,江秋也知道且承认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别人以为,自己以为,怎么都好。他对现实并不抵触,因为没有必要。
当无法解答出答案的时候,人们总是选择性将他当作累赘,当作计算中最好还是被剔出的位置变量,因为不可捉摸而忽略了他并不愚蠢,甚至相当聪明的另一层现实。
从最理性的角度分析判断,这实在并不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