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美站在同学们的墓碑前。战争往往是会死人的，但她是可以无限复活的。

　　讲课声很麻木。一切语句都出自机器人教师之口。教室里很安静，哈欠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沉浸在梦乡中的学生。头顶上，灯带像是漫长的队伍，从后墙一直延伸到主显示器，让大家能看见机器人手中的教鞭。她也被无聊所感染——不久，困意便从大脑深处向她袭来。

　　她坐在最后一排，阶梯教室常见的长条金属凳子上。触控笔从手中滑落，在桌面上自由地跳舞。随着节奏，桌子内嵌的电子显示屏引起了阵阵涟漪。

　　“早知道不该来了。”德尔美环顾四周，同学们都处于存活和昏睡的中间状态。别看这里是卡布尼市最大的高等学府，睡觉的人数依然远远超过热爱学习的人数。而选修课教室更是如此，这里没有活生生的老师，没有漂亮的全息课程演示，只有干巴巴的，机器人负责的环节。

　　她握着触控笔，狠狠扎进显示屏里，屏幕碎裂，不知什么液体飞溅出来，她又往下钻了几钻。这是她扎烂的不知第多少张桌子了，随后，教室里的喇叭发出刺耳的提示：

　　“德尔美·艾玛，请你不要破坏卡布尼高等学院的公共财产。”

　　声音很大，把个别迷糊的学生惊醒，不过，他们只是彼此交头接耳了一番，就又进入了无限的神游状态。

　　提示音结束了，德尔美也终于受够了这堂选修课。现在机器人接到了下课的指令。学生们纷纷点击自己的手环——大家的个人电脑，查看时间，没有人希望老师拖堂。这里也不存在什么旧世界的老师了，眼睛都是液晶合成数字的形状。

　　随着电子合成铃声响起，这节课到此结束。

　　“请大家在我手中的全息屏写好你们对这节课的评价！另外，选修课办公室要登记第一次旁听的同学资料。”那个浅蓝色头发的女生，沿着台阶走到德尔美面前。

　　“这位同学，看来你是第一次来阶梯教室旁听共和国史这门课吧？”她的话语亲切而清亮。

　　德尔美本不想搭理她，但还是瞟了她一眼。“你要我填什么？”

　　“你的个人信息，学院、班级，都已经预设在全息平板之中，只要用触控笔点击它，就可以直接填入。”女孩说着便双手递过透明的空白全息屏给德尔美。“我是艺术学院舞蹈系的莉莉卡！也是选修课办公室的志愿者，打扰了！”

　　她似乎不想改变姿势。只要对方没把全息屏接过去，她就一直举着。

　　“好吧，我写。”从她手里拿来那块屏幕。里面是一大堆填空。密密麻麻，足足有三四十项，其中有十五项在下一页。

　　“你们这个登记表怎么这么长啊？”德尔美忍不住吐槽。

　　“桌子是你扎的吧？”莉莉卡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是我扎的，你有意见？”德尔美用笔尖调了调个人信息里的头像照片的角度，似乎被某些工作人员给放歪了。

　　全息照片中，她有一头火红的长发，粉红色的皮肤，神秘的紫色瞳孔，这正是她纯血统卡布尼族的特征。在从旧世界到现在这个时代的跨度中，卡布尼族几乎控制了整颗星球。他们有匀称而优雅的身材，如神话中精灵一般的尖耳朵，以及优秀的运动神经。高傲不屈的鼻子下面，是她那张怼人不停的嘴。在其中一只调皮的耳朵上，挂着串绿晶石吊坠，这正如同她鬓角辫子上的头绳一样翠绿。

　　“这可是我们选修课部门的公共财产。”莉莉卡坚决地回答她。

　　“你们？选修课办公室你家开的啊？”德尔美没好气地关闭头像编辑框。

　　“你还是继续填表吧。”莉莉卡眨眨眼睛。

　　德尔美懒得理她，快速地在框里写下自己的姓名，她是艾玛家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男孩，没有第三个孩子。年龄那里她写上“24”，身高则写上“172”。一连写了好几项，直到个人信息这部分耗尽为止。

　　至于这张登记表最庞大的那部分，就是在你选修的课程名字后面打勾。这些课程全是繁琐而漫长的卡布尼文字，根本看不到头。

　　德尔美只得逐行寻找她选的那门课，不过莉莉卡却开始着急了。

　　“别数了，同学，一共45门课。”

　　德尔美并不满意她打断自己的进程，用笔使劲儿在“共和国历史”那一门后面挑了个对勾。莉莉卡看她居然只是勾选了这门课程，便发出了声细微而又轻蔑的冷笑。似乎选择这种司空见惯的课程，就应该被嘲笑那样。

　　“你笑什么？”德尔美抬起头瞅了她一眼。

　　莉莉卡赶紧强装镇定。“没什么，你赶紧写好不好？”

　　不过她突然有了什么盘算，眼珠子一转，低头问道：

　　“艾玛同学，这节课都讲了什么呢？我刚才没有听清呢。”

　　“呃，讲了卡布尼总帅和他的战友们，率领精锐的太空舰队，在著名的热线湾战役中，激战三昼夜，击垮殖民军，并带领先民们，开始建设家园的——这部分历史。”

　　“嘛，难不倒你呢。”莉莉卡只想赶紧收回全息屏，而德尔美想的是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话说回来，要是把德尔美的性格和头发颜色完全逆转过来，就和莉莉卡没什么区别了。

　　一切都是这样烦人和无聊。把最后选项稀里糊涂写上去，拿了书包，往外跑。身后是莉莉卡的感谢声，或许她正在把讥讽变成几句客气话，而同样麻木的复述还在持续——全自动化的教学系统，正在向每个学生灌输足以让人睡着的信息。

　　刚走出教室，她的手环就发出萌哒哒的音乐，哪个小可爱给她发消息呢？

　　她在手环上轻轻碰了几下，闪光消失，一条新通知映入眼帘：德尔美·艾玛同学，请你从速到学生会总部报到，会长在等着你。

　　“又来。”她急匆匆地关闭提示信息。正在她要走出选修课大楼的时候，脚还没踩过门沿，一道红色的警示全息条幅，将她挡在了当中。这全息条幅附带着阻隔力场，相当于用隐形的罩子把你扣住了。

　　“所以说，”德尔美看到另一条全息提示蹦了出来。上面几个红色的大字非常醒目：请你赔偿公共设施。

　　德尔美无可奈何，这讯息是公民管理系统弹出来的，它管理着这个宇宙中所有的共和国公民，奖惩分明。

　　周围笼罩在隔绝黑幕中，随后一个提示音响起：“亲爱的公民，有人反馈您破坏了卡布尼高等学院选修课部门的私有财产，请您缴纳一千元罚款，否则您将受到公民点数减10的惩罚。”

　　“我掏钱就得了。”德尔美用手环碰触界面，弹出她的账户信息。系统随后提示：“亲爱的德尔美·艾玛小姐，您的账户余额为十五万卡布尼元，是否缴纳一千元罚款？”

　　“我可以选不交吗？”德尔美吐槽道。“哦，那样你也不让我走。”

　　“转账已经完成，谢谢您的配合，德尔美·艾玛小姐。希望您继续在生活中做一位遵纪守法的共和国公民，祝您有充实、幸福，而快乐的每一天。”仅仅数秒，罚款已经被扣完了。

　　“也祝愿你。”德尔美叹了一口气，周围恢复了明亮，力场也消失了。

　　这是每个人必须遵守的部分。在公民管理系统的控制下，共和国的星系再不会有人乞讨，或是抱怨自己的工资不够，每个人都会按照劳动量获得应有的报酬。即便是随便做点好事，都能获取公民点数。不过为了在个别商城体系中购买商品，依然保存了基础货币的存在。当然，你可以做出选择，用货币，或者用点数。

　　至于做坏事？由于每个人都必须佩戴手环，手环又内置管理系统，以至于大家都能自己逮捕自己了。没错，在这座城市，压根不需要安全部门，即便有，也全都是智能机器人。

　　在行政中心没有下放选修课私人代理之前，这座教学楼是卡布尼高等学院最美妙的建筑。

　　那时的时光别提多带劲了：你可以来上自习课，也可以不上；你可以在自习室学习，也可以在这儿吃薯片或是干脆饮酒；你可以在天台和同学们打反弹球，或者跟心仪的人约会；你甚至可以就在走廊里读书，睡觉，或者跟你的死党们玩帝企鹅集团的联机游戏。

　　不过，大家现在除了在这里听选修课以外，就只剩下在选修课上睡觉了！

　　这时最好马上发生点什么，最好是全校师生都能被赶出学校，流浪街头或者回家睡觉的那种事情。

　　德尔美在学校林荫小路上眺望着远方，天空中时不时出现国防委员会的封锁航线提示。就在最近这几个月，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几个月前，共和国舰队在演习时被不明部队偷袭了。于是他们将全卡布尼星封锁，一切飞行器不得起飞，进出港系统关闭。尽管闹得鸡飞狗跳，可是跟大家没什么关系，不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嘛！即便是打仗，又能怎么样，轰炸机开到头顶上，只要运气好，谁也炸不死。

　　对于高等学院的同学们来说，这没准还是天大的好事。

　　那意味着大家无聊的学校生涯要结束了。不过，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这个美丽、幸福，而又和平的国度发生战争的几率，约等于喝汽水开瓶盖中了一栋豪宅。用德尔美的话来讲：除非明天就开战。

　　哼，怎么可能？这种话她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