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历1023年。
咆哮的火焰吞噬了无尽的星空，历史悠久的星际帝国首都星被一片战火笼罩。
在战争之前，不论这整个星球有多少的文化结晶、历史遗迹都是徒劳的，它必将被践踏被摧毁，仿佛它们也是帝国的象征般，被愤怒的联盟军队们拔除。
一座座雕塑被推翻，不论那是军事将领，还是开国功勋，亦或者是贵族雕塑，吟游诗人，传奇导师……如此彻底的清算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上少之又少。
这显然可以证明，这场战争本身并非是正常的政权交替，而是一次由下而上的阶级革命。
曾经高高在上的两位神明已经丧失了最后反抗的力量。
恐惧与血与火灼烧着整个星球。
战斗是一边倒的。
被期许以众望的影子部队的平均素质简直令人觉得可笑。
以及从星海深处而落的天基审判之剑。
不会有任何的奇迹发生。
被冠以圣母玛利亚之名的粒子屏障终于迎来了它的破碎之日。
在千年以来不曾委身于人的纯洁玛利亚屏障被血与火贯通之时，这场战场就已经结束了。
余下的仅仅只是扫荡。
来自不同星球，不同种族的反抗军们的咆哮声传遍了帝都的每一个角落。
“杀暴君！”
“杀暴君！”
“杀暴君！”
怒吼声震耳欲聋，仿佛要血染苍天般不死不休。
……
首都星深处，皇家宫廷建筑群落，冠以开国皇帝乌托邦之名。
乌托邦宫廷建筑俨然成了一种流传历史的独特风格。
纯白与黑色是这里的基调色，远远的看去，就如同一座盛开于大地上的黑白百合。在宇宙中望去，都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宫殿山峦。
花费了足足七个世纪，用了无数人力财力构筑而成的这座宫廷建筑本身就是宇宙建筑历史的一座丰碑。
在用途上，它更是被打造成了碉堡般建筑的城塞，是一座城中之城。
一千九百九十七条密道贯穿其中，让它上下错落的结构，最大化利用了空间，也提供了最短的自动化布兵路线，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就能让机器军队占满城墙上的每个角落，堵住每一个可能被视作突破口的门道。
首都战争学家和建筑学家的才华在设计之初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惜它根本派不上用场。
因为令人意外的是，这场战争根本就没有军队进行反抗。反抗的只是神明私自培养的影子军队。
因为再实用的设计的前提，也得是有人才行。
要守住这么大一个乌托邦行宫，最少也得有五十万名骑士。
如今的凡尔赛宫廷里，只剩下不到五十个近卫士兵了。
“这些人打到宫殿内部，比我预想的还要慢了三个小时。”
“我明明已经把所谓的兵力撤到最低了，为什么攻打的还是这么慢？”
以上这些话出自帝国主宰方墨之口。
他注定在帝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末代主宰，不仅败光了所有家业，还被人打光了整个帝国，甚至引发了大革命，推动了星际独裁制度的落幕。
他很难有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
然而，此时末代皇帝正乐不可支，笑容健康的如同坐在敞篷车上的肯尼迪。
他坐没坐相的靠在皇位上，对着近卫骑士们翻出来的古老图纸一通好笑。
即便已经再三驱散了乌托邦行宫里的所有人，唯独这群曾经拔剑发誓过效忠于主宰的士兵们不肯走。
该说是为了荣誉，还是说太过于愚忠呢……
方墨不欣赏，但也不厌恶这群人，继而挥了挥手，打发走了这群忠心耿耿的士兵们，让他们去守着门外。
他将手里的各种图纸丢到一旁，打了个响指，火焰将智慧结晶的图纸燃烧一空，而他连一丝心痛也无。
“往后的时代，就不需要这些了。”
他从皇位上起身，回头看了眼辉煌的座椅，正准备一起烧了。
这时，脚步声传来，在偌大宫廷的圆柱的阴影中走来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她有着白灰色的长发，披着宽厚的防尘长袍，并不华丽，只绣着紫罗兰的花纹。
高挑的女子摘下斗篷的头罩，脚步声从微不可闻变得清晰可见，鞋子敲打着晶莹剔透的地砖。
黎若白，星际独裁者，跟方墨齐名的宇宙主宰。
“我回来了。”
“啊，我亲爱的黎若白，你可终于回来了，我真想用我那狗熊一样的手拥抱你，给你一个告巨大的安慰，以免你用那过于柔情的视线盯着我，啊，这该死的翻译腔，要知道自从你离开后，我想你想到黑夜白天三天三夜不能停歇……”
“正经点。”
“很难啊，你看，我马上就要死了诶。”方墨拍了拍王座。
“如果你不想死，我们还可以立刻离开。”黎若白抬起橙红色的眸子。
“那可不行，我等这一幕可太久了，哪有正餐到来而客人跑了的道理？”方墨坐回王座，露出纯粹如少年般的清澈笑容。“跟我说说吧，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很顺利，几乎没有变化。”
“几乎吗？”
黎若白理了理灰白的发丝:“我们所有的科技结晶以及相关的设施图纸全部都已经毁掉了，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有任何的留存。”
方墨笑了笑:“你有什么打算？跟我一起去死？”
“如果你这么为我打算的话。”
“我不会强迫你，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方墨摇了摇头:“你可以在新的星球获得休养生息的家园，如果不喜欢那个星球的天气，你也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以你现在的实力，哪怕这次大战之后，实力卸掉大半也很快就可以抵达，据说有的星球还会有不会飞的胖鸟，也可以去看看....”
他抬起头，凝视着她:“总之，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为了我这么个任性至极的独裁者四处奔波。”
她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你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拼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但是我只能告诉你，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跟你一起。”
“好。”方墨说完，将自己的指尖抵到了黎若白的额头上。
巨量的信息涌入他的头内，哪怕被冠以神明之称的黎若白此刻也被庞大的信息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捂住自己的嘴，惊讶的问道:“这.....不可能.....”
“算我欠你的，有你帮我，会轻松很多。“
收回目光，闭上眼，富丽堂皇又仿佛泡沫易碎的华美大殿中央，青年最后一次拾起了作为独裁者的威严，漆黑的眸子被代表力量和尊贵的黄金色所包裹。
大殿尽头的门扉传来阵阵轰鸣，喊杀声和冲击声不绝于耳，恐怖的声浪袭来。影子部队被一个个毁灭，化成泡影。
落入眼中的是雷霆，是火焰，是七个熟悉的身影。
星际反抗军的七位领袖，人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的代号。
“艺术”
“奥数”
“序列”
“混沌”
“理想”
“璀璨”
“群星”
他们面对的是整个帝国实力最强的两人，白魔女与独裁者。
方墨看了看前面的七位领袖，嗤笑着说:“最终还是杀到余的跟前来了吗，我不是觉得集合了一群乌合之众跟杂碎，你们七个人就能颠覆了我的帝国？”
“乌合之众？”
“杂碎？”
性子最为暴躁的“混沌”首先按耐不住直接咆哮着冲向了独裁者的王座。雄厚的力量将天地化作一抹纯白。赌上全部的拳头，艰难的突破了独裁者黄金色笼罩的领域，一寸寸的逼近。
其他六人看着不对，也立刻施展自身的能力进行攻击。
七对二。
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大火也笼罩了整个宫殿三天三夜。最终利剑刺穿了独裁者的肉身，也刺穿了白魔女的胸膛。
在这一刻，七人内心中的每一寸都充斥着高昂和狂喜。
他们赢了
独裁者与白魔女，终于要死了！
“璀璨”，反抗军中的领袖，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将白魔女打倒在最后一刻，他将自己的双手化作最坚固的爪牙，刺入白魔女的胸膛，在那一瞬间，洁白的双手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原来高高在上的白魔女。
也会流出红色的血。
坐在王座上的仅仅只是个人罢了。
尊贵、神圣、伟岸，不过都是人为化的标签，即是人，便没有不可以死的道理。
一念之间，她想了许许多多。
想到了凄惨的童年，想到了为人奴役的岁月，想到了她也站在贫民区眺望贵族街道的灯火。
那一刻她内心产生的并不是麻木和盲从，而是一种费解，一种不甘。
或许注定了她会走上这条路。
可付出的代价太过于高昂。
仅仅是为了让眼前的两人流下一滴血，到底死了多少人？
战友、亲人、同伴、老师，甚至是宣誓为正义而战的敌人……
都成了一具具冰冷尸体。
白骨堆砌成高山，组成漫长的阶梯，搭出一条累累血债的道路，通往至高。
“仅仅只是一滴血就够了吗？”
魔女眼中的黄金色黯然了一刹，紧接着疯狂燃烧起来。
“就这点能耐！能叫什么璀璨！？”
或许是临死前的爆发和疯狂。
狂怒的魔女霍然展开领域，纯白力量笼罩了半个行宫。
“没用的。”
“璀璨”眼中的怒火逐渐平息，在宣泄了复仇的快意后，她冷静了头脑，却忍不住去戏谑。
“当这双手刺入你的躯壳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魔女眼中流露出错愕之色。
“这把剑……”
“我的手里面植入了一块螺旋碎片，是星球天地开辟的力量，你承受不住，不论你获得了多少的不死性，在这把剑的作用下，都是无效的。”
“璀璨”的话语低沉，渐渐的，那张血染的清丽面容被笑容所覆盖。金黄的长发在这一刻从斗篷当中散发开来。
“你要死了，魔女。”
另一边，“至高”的剑锋也刺进了黑发帝王的胸膛。
帝王被牢牢钉死在了王座上。
螺旋的尖刺嵌入身体，血肉被灼烧，近乎不死的生命也在迅速流失。
神秘，会在更高级的神秘之前失去效用。
生死，在利刃贯穿躯壳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
帝王的眼神在颤抖，身体在战栗，五指死死的按住王座的扶手。
他大口的喘息着，似乎要说不出话来。
脸上接连闪过否认、狂怒、震惊、逃避、恐惧、狰狞等等不同的表情，不断变化。
“至高”叹息一声:“一切都要结束了。”
璀璨的视线毫不偏移的锁在魔女的面容上，近距离的端详着，观赏着。
一代魔女的末路之时，会是如何神态。
这是天赐予她的奖赏，是她所应得的战利品。
“你要死了。”
她浅浅的笑着：“你为什么不哭呢？”
魔女被这句话所激怒了，他抬起手，修长苍白的五指如同厉鬼索命般探向龙裔的脖颈。
即便虚弱至此，她仍然有可能拧断眼前人的脖子。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哪怕是死了，她也绝不可能放手。
生死仇敌分外眼红。
就在“璀璨”以为自己会被扼杀的时候，
那只手却并未扼断她的脖颈，而是轻轻的触碰在她的脸颊上，将一缕染血的金黄发丝别到耳后。
突然间的亲昵动作令“璀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几乎下意识忍不住要撤回双手。
但下一刻，她的所有动作都瞬间僵住。
魔女眼瞳里的橙红色一点点的黯去。
失去了威严、失去了神圣、失去了力量的魔女正在逐渐褪色。
褪去独裁者的威严，余下王座上的平凡者。
她半垂着脑袋，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的分明是释然而得意的微笑。
金色褪去后，漆黑的眼瞳，灰白的长发，苍白的面容……都是那般熟悉。
那不是魔女。
那是黎若白。领导她起义的，本应死在战场上的唯一的引路人，自己最尊敬的老师。她这一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人。
女子的瞳孔剧烈收缩。
“不，不，这不可能……”
她第一时间是否认，是拒绝，是咬牙切齿的怒吼：“你怎么会是……！”
她咬住牙齿，獠牙尖锐，可愤怒的嘶吼下一刻就化作呜咽声：“你怎么会是……”
“璀璨”想到了导师把她从奴隶商人手上买回来的场景，想到了她“战死”沙场时交代的种种遗愿，想起了一起在外的那些年......
黎若白抬起手，轻轻掐住她的脸颊，捏了捏有些清瘦的脸蛋。
“你瘦了好多。”
“不过，更漂亮了。”
他看着早已不是少女的成熟女性，轻笑：“好久不见，梦娜，我的娜娜。”
鲜有人知的昵称从黎若白口中唤出，毋庸置疑也无需猜测，只会是她，“璀璨”唯一的导师，黎若白。
“璀璨”的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费解、疑惑、错愕，数之不尽的情感涌来，顷刻间吞噬了她内心高高筑起的理性城防，摧毁的一丁点都不剩。
通红的眼里留下清澈的泪水，落在地上，被高温的余火蒸发。
“老师……”
本以为早已死去的人就在眼前，她有无数的话语想要说，上千个日夜积攒的话想要倾诉。
可不知如何说起，也不知如何问起。
她仍是曾经的那名怯弱的女孩吗？
她仍是当初的那名阳光的老师吗？
胸口像是被火焰灼穿般窒息难过。
可与她截然相反的是，黎若白始终在微笑，微笑着，然后……
“咳……”
咳嗽声中，血色染红了白色金色的华美长袍。
纠结的心思被抛之脑后，她或许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憎恨多年的魔女，亦或者是亦师亦友亦血亲的黎若白。
但痛苦是真的。
娜娜颤抖着嘴唇，复仇的虚假喜悦被撕碎，她似乎想要问什么，可久久不知如何开口。
....
方墨看着眼前错愕的二人，又看了看插入胸膛的剑。
他靠在王座上，半闭上眼睛，难掩倦色。
他看向旁边手握星球模型的青年:“好久不见，雨果。”
那一时间错愕不解，迷茫，惊喜，瞬间遍布青年的面庞。
“老，老师！？为什么？！”代号“艺术”的青年错愕地大叫着。
雨果，方墨给当初那位没落贵族之子的起名，代表抛弃过去，从此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
“真是漫长的时光啊。”
“我等了很久很久，你们没让我失望，推翻了帝国，杀死了腐朽，也即将杀死我。”
“我们会带着腐朽的制度被埋葬在历史里，钉死在耻辱柱上，作为暴君带走全部腐朽的余毒。”
方墨看向眼前的七人。
“而你们，是我此生的最完美的作品，也是我留给世界的一份礼物。”
“代替我领导多种族的民众们重建一个平等自由的星际国度，让独裁者不再出现于这一片宇宙当中，让每一个人都有独立的机会去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
“这就是我，给你们上的……”
“最后一课了。”
他握住弟子的手，将利剑送进身体里，血如泉水涌出。
布下此生最完美一局，走完最完美的落子，再无任何遗憾。
黎若白靠在王座上，伸出双手，紧紧拥抱着面前的女孩，同时，多个代表知识的光束进入其他几个人的脑海当中。她浅笑着看着面前的人:“娜娜，我先睡一会，就一会，就一小会.....我爱你。”
黑发青年也同样这么做着，拍了拍面前持剑青年的肩膀:“这段时间没见你，果然又长高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偏僻星球上拿着木剑的少年了，我为你骄傲。”
他点了点面前青年的额头:“记住这些知识，并把它发扬下去。”
随后，闭上了双眼。久久睡去。
这一灰色的燎原之火，将整个首都星宫殿周围数百里燃成废墟焦土。
曾有人远远的看到，金发的圣女在烈火当中哀伤的痛哭。你看到众多足以被刻入史册的名字站立在王座的中央，久久的不愿离去。
大火焚尽了一切，带走了全部的过往。
只剩下一群失去了一切的人，承载着神明赋予的权柄，漂泊在新生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