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晓云不知道，有个小伙子已经惦记她好久了，不是别人，就是病友肾小宝。他大名程宝庆，就是找了个卖肾的女人说是自己老婆，要给他捐肾，结果却被医院搅黄的那个倒霉蛋。肾小宝的家庭条件是挺不错的，父亲在做建材市场有商铺，家里批发瓷砖，还买了商铺租给别的商户。家里房产好几套，每次都是开车来做透析。

　　肾小宝这次不是惦记晓云的肾，他觉得他俩年纪相仿，病友神雕侠侣出双入对让他很羡慕，他就想能不能跟晓云也结个伴，虽然自己不为生计和治病的费用发愁，当然也没什么性冲动，可是他的日子太无聊了，日复一日地透析，也得同时找些生活的乐趣。家里人时间久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孤独啊。按他的观察，经常来血透室的女性，小精豆没什么文化，么么茶太高冷，而且这俩年龄都跟自己有差距。晓云是这个病房里他见到的最有气质的，人长得白净，话不多，不热也不冷，就是老是忙自己的，不太爱跟人拉扯。他曾经找孤毒求肾给他帮忙搭个桥，孤毒求肾说你自己想办法去，他可不当媒婆。再说人家姑娘刚得上病，你这跑去给人家介绍对象，谁有兴趣跟你谈这事啊，自找没趣嘛！

　　肾小宝自打高中起，就一直在苦练梁朝伟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蛮帅的，也常和爱玩的男女同学们厮混。但是他喜欢的女孩，人家不太搭理他；喜欢他的女孩，他又嫌人家轻浮。上完普通大学后，他就跟着家里人开始做生意，他还是喜欢把自己搞得很帅，无论是女店员，还是女同行，还是女顾客，年纪相仿的他都会在人家面前使他的眼神，也不知道是学艺不精，还是明月照的是沟渠，总之一个也没电着，没什么回应。夜店他也玩过，女朋友他也谈过几个，性经验值也积累增长着，但总是觉得没什么劲，他总在期待一个浓烈的爱情，就像韩剧中里天雷地火撕心裂肺的那种。爱情没来，尿毒症来了；爱人没出现，死神出现了。他还是不甘心，他还有命，尿毒症有，爱情也可以有。

　　他决定自己创造机会，晓云不是给小孩带奥数嘛，现在是个小学生都得学这个，刚好自己表姐的小子需要。有天下机后，他就凑过来，跟晓云约着开车带她去给孩子先做个测试，再制定学习计划。

　　“晓云，咱们都是朋友了，我相信你的水平。我表姐说了，费用不会亏你，十次十次付，先付你十次的，一次200，你看怎么样？”肾小宝非常恳切，他给表姐也提前做好了工作，在表姐面前把晓云夸赞了一番。

　　幸晓云非常意外，有一次她在病床上边透析边看奥数书的时候，肾小宝凑过来问了一两句。她没想到人家这么热心，说实话，刚开始带学生，特马特那两个让她很费心，叶老师说了，有了效果他才会再多给她安排。当然她也需要更多学生去锻炼。

　　肾小宝很怕晓云忙着没时间，他的算盘打得很好，带晓云去表姐家，开车一接一送，上完课再请她吃个饭，这多了多少相处的时间啊。

　　“晓云啊，我以前挺恨这个病的。但是，自从认识了你，我也没那么恨它了。”肾小宝在第二次送晓云回家路上，开始发动了攻势。表姐和她的女儿馨馨对晓云都挺满意，表姐还给肾小宝帮忙，把他的家底在晓云耳朵前吹了风。

　　“为什么啊，我又不是能给你治好病的医生。我更没有一个好肾可以捐给你。”晓云挺喜欢带馨馨，她是个乖巧的学生。对肾小宝给她带来的机会和财路，她是挺感激的，她认为是病友同情和热心，她没多想，她更没料到肾小宝还有那个意思。

　　“没这个病，我哪有机会认识你啊。你看神雕侠侣，他俩不就是因为这个病走到一起的？”肾小宝继续推进。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这病，他会放慢一些节奏，可是谁知道明天病情会不会恶化，后天他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呢？等不起啊。

　　幸晓云沉默了，她转头盯着正在开车的肾小宝，盯着盯着，泪水夺眶而出。

　　肾小宝吓了一跳，赶紧把车停在慢行道上，他不懂晓云为什么哭，但是他忍不住还想表白。

　　“晓云，我很喜欢你，你第一次到病房我就注意到了，我只是不敢奢望，也不会表达。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们身体都这样了，干嘛还这么折腾？但是我觉得就算是缓期死刑，我们只要活着，也得尽量创造快乐的心情。我们除了透析，我们还有时间，这个时间不应该是这么消沉的。我们可以在一起共同生活，谁也不会嫌弃谁，相互照顾，共同等肾。我们家经济条件不会拖累你，还会支持你提高生活质量，换肾的费用也不是问题。”肾小宝热切地看着晓云，他觉得自己表达得很成功，这个话在他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了，他想不出更够说服力的说辞了。他也了解了幸晓云的情况，在省城无依无靠，而且她能出来代课赚钱，显然家里经济条件是一般的。

　　幸晓云并不是被肾小宝感动地哭。她病后一直不想哭，她虽然加入病友群，参加他们的聚餐活动，但在她的内心里，她还觉得她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刚才肾小宝的表白刺激了她，她突然意识到，你们就是一样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她哭，还因为她被求爱来得这样可悲，她想起县城和乡下那些被人们笑话的瞎子和聋子、麻子和瘸子的夫妻组合，她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一员了？她哭，还因为她想起了自己曾对白马王子和美好爱情的憧憬，成千上万次的剧本也没出现这样的情节。现在，她被这样一个人求爱了。

　　人和人之间是有感觉的，有的人你第一次认识，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和味道，你能在过往的熟人马上找到一个他的孪生兄弟。幸晓云对肾小宝没有恶感，但是他的孪生兄弟，在她的同学中、同事中不是没有出现过，就是那种好的不干净、又坏的不彻底的家伙，做一般朋友可以，做伴侣？除非凑活混日子，幸晓云还没打算凑活。

　　“你给我介绍代课，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你说你家条件好，是在诱惑我吗？”幸晓云擦干了眼泪，语气强了起来。

　　“不是不是，缘分让我们遇到一起，我真的喜欢你，这些事情是顺带的，你别误会。”肾小宝赶紧表白，他一时有点懵，难道应该用点别的套路？

　　“小宝，我明白你的意思，请你尊重我，我们就是病友，我没和哪个病友发展成为神雕侠侣的愿望，你有的话，你可以找别人。你要换肾了，可以娶老婆生孩子。我等到肾的话，费用我自己能想办法。”

　　“晓云，我···”

　　“别说了，你要是还想见到我就不要再提这个茬了，我们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我该给孩子好好上课我会继续的，你也不用接我送我。要不然我就换到科大医院，孩子的课你也找别人吧，我们就当不认识了。”

　　幸晓云显得很决绝。对于应付追求，她是有经验的。上高中那会，收到男孩的纸条，她马上约男孩，男孩乐颠颠地还以为有戏呢，谁知道被晓云质问，是停止骚扰，还是告家长告老师还是公之于众？

　　“你是个好人，会找到适合的姑娘，我现在真的不想谈这个事。”看到肾小宝蔫了，晓云也给人家个台阶下。回头找孤毒求肾也安慰安慰小伙吧，幸晓云还真不懂得怎么安慰求爱不成的男人。想起孤毒求肾，上次他说的那个正信国际医院肾源的事，她还没顾上详细问呢！

　　（十九）

　　孤毒求肾以前做广告业务时，很不屑去跑那些小客户，也看不起那些跑小客户的同事。办公室里，那些同事整天开单，他一点也不羡慕。经理看他没动静，就来敲打他：“周奇志，这个月快月底了，你这业务还是光头啊。你看人家，都成了几单了！”

　　“经理啊，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我三年不开单，一单吃三年。”

　　他专门去闯那些一般业务员不敢进的门，西装笔挺气宇轩昂的，直接找老总，见了老总一点都不怯。他常指点同事：“咱们搞广告，不是去讨饭，你是帮他打开销路扩大市场的，是给他送钱的，你在人家门口那么猥琐算怎么回事？多少企业尝了广告的甜头？你们要给他们灌输理念，看看那些中央电视台的广告biao王，多大胆子？敢每天给电视台开一辆奥拓进去，可是人家出来就开上奥迪了！”

　　周奇志为了搞定一个大企业的老总，去了几次没见到人后，采取了迂回策略。他坐上长途车来到这个老总的老家，找到了正在院外墙根晒太阳的老总他爹，一番嘘寒问暖，陪着老头聊了一早上。此后三番五次，周奇志去陪老头，每次去都是烟酒茶脑b金的，各种礼物拎着。寂寞的老头感觉又捡了一个儿子。有一天，那个老总接到了老父亲的电话，电话里说，小周这个小伙多好啊，他就是我干儿子，就是你弟弟，你们单位那广告，给谁不是给啊！

　　周奇志还有个秘密武器，他随身口袋里一定会揣一个录音笔，与客户天南海北家长里短的聊，看似不经意，但都录了音。晚上回家，拿着小本本，回放着录音，边记录边琢磨交谈内容背后的东西。

　　可惜命运捉弄人，一次大吃大喝后浑身无力，尿毒症像一枚导弹一样准确击落了这颗广告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新婚不久的美女媳妇很快甩了他，广告业务他也跑不成了。人倒势不倒，周奇志给人宣布他要去外地发展了，孤身一人来到省城。边治病边打工，发财的心仍在，他像一个猎人一样寻找各种时机。

　　这不，经过这差不多半年的套近乎兼指点发财门路，晓云这条鱼儿已经开始咬钩了。

　　“哥啊，给你说件事，肾小宝你有空帮忙开导开导，他想跟我像神雕侠侣那样，我拒绝了，但是我怕他想不开。”晓云不好意思地说了那天的事。

　　“这肾小宝就是个癞蛤蟆，癞蛤蟆得了病它还是个癞蛤蟆，他还想变成青蛙王子？不知道深浅。没事，晓云，不用可怜他。放心，我会相机行事的，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病友。”

　　“对了，你说正信医院肾源有保障，这个是怎么回事啊？”

　　“晓云啊，国家的医院什么都讲究程序，还担心违法违规，在这儿透析可以，等肾是遥遥无期。相比之下，民Y营医院就比较灵活，你要是拿定主意了，准备五万块钱，我给你到正信医院那里把定金一交。”孤毒求肾开始给晓云上课。

　　“你说他们比较灵活，那到底是什么手段，你不给我讲清楚的话，我可不敢去交定金。”晓云追问，她觉得还是挺含糊。

　　“有人确实是想卖M肾的，这个你知道吧？就像肾小宝以前找的哪个假媳妇，这个你也知道，对不对。问题是，想卖的不知道谁想买，而且正规医院也不会替患者买。你对社会和人还是不了解。有人需要钱，身体健康，他一时半会也挣不到，他就想卖M肾啊。你可能偶尔听到过卖M肾换手机的，除了这个，欠了信用卡、欠了赌债高G利L贷要还的，想卖M肾去美容的，什么都不想干就想一天到晚打游戏的，想偷T渡到国外的，想给女朋友买名牌包包的，现在谁不缺钱啊，老老实实打工，又辛苦还只能挣个温饱，想挣大钱又没有别的本事，怎么办呢？卖M肾呗，这来钱多快？中国这种人也不少，对不对？”

　　“一边是许许多多的尿毒症患者想换肾没有的，一边是想卖M肾不知道卖给谁的，市场经济嘛！总会有人给对接的。国家不能明文支持，是因为把怕有些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去绑架啊诱拐啊，下了迷药之类去割人肾，这情况要是泛滥了那还得了？但是把那种确实想卖M肾的生路也给堵了。所以说这是个灰色地带，国家正在讨论法规呢，可是法规这种事，没个十年八年的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正信医院有个团队专门做移植肾的全套业务，他们的做法，晓云，你也就听听，千万不敢说出去，你说出去，咱们的活路也被断了。”

　　“我给你说，民M营的就是灵活，而且灰色地带才有钱赚，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他们有个团队，首先是几个人专门在网上发布求肾信息，要卖M肾的报名后，他们另外几个人专门还要筛选，年龄过高过低都不要；还要给检查身体，要身体健康强壮的，摘掉一个肾不影响以后生活的。供体合格了，同意要了之后双方要签协议，这里边有个潜规则，就是签的还是自愿免费捐献的协议，这样是规避万一被查到，不能明着签一个买卖s肾的协议，那就明显违法了。实际上还要签一个营养费协议，说白了就是给的肾S钱，分期付给，马上手术前付完。确定要了之后还没完，捐肾的就要来他们这里，住在一个集体宿舍，专门给集中养起来，免费管吃管住，怕他们胡跑，免得出什么意外。在此期间要禁止熬夜抽烟喝酒，要吃得好睡得好，保证身体健康，他们上次带我去参观过，七八个小伙子，看电视的，打游戏的，等着挣钱，都开心着呢！移植团队里还有几个人就是去找像你我这样的患者了，这个也不能大肆公开宣扬，只能私下接触，要各方面给说清楚，一旦同意得马上交定金，然后，就和他们养着的那些捐肾的家伙配型了，配好之后再交钱选时间手术。配不好就先等着。他们这儿的手术快，省得运输和存储，一边摘取，另一边就给移植。别的医院，有个别捐的肾，因为保存不当，运输时间又长，结果到了手术室用不成的。”

　　“你猜这个团队是谁发起的？原来有个跟他们肾内科合作的医药代表，他是专门做移植后的抗排异药物的，移植后患者不用再透析了，但是得终生服药。毕竟身体里装的别人的零件，所以或多或少都有排异现象。一定得吃专门的有药物。可是肾源缺乏，移植的患者数量少，他们的药卖给谁啊？你想这医院，这药厂，这都投资这么大，这医生、护士、医药代表，都指着这行吃饭呢，这么多患者苦等肾源，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团队。你现在明白了吧？”

　　幸晓云听得极为震惊，又觉得有合理之处。她虽然没亲眼见到过卖M肾的，但是听爸爸说过县城了有个小伙欠了钱，割了一根手指头，这手指头能割了抵债，这肾割了卖钱也可以理解吧，只要代价足够大。她们的同学聚会时，大家还神秘地嘀咕着某某女生去夜总会坐台的消息，卖淫和卖肾，也不见得哪个就更低级。

　　见晓云还在犹豫，孤毒求肾进一步增加紧迫感。“咱们这儿的病友都比你时间长，有几个等到了？要能等到肾小宝能假结婚？要能等到小精豆能死？”

　　“啊，小精豆走了？”

　　“可不是，进了ICU几天，器官彻底衰竭，家里人直接拉走了。”

　　“说实话，这种事情要不是咱俩投缘我跟你也不会提，担着风险呢。我自己也是命背，我的血型AB型，老遇不到合适的。你的血型是B型吧，这个遇到合适的可能性很大。你想想吧，想好了给我打电话。不过你也别征求一般人意见，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是患者的人，就是你爸妈也不一定能理解我们的心情。你自己好好考虑就行了。你只不过是交定金，万一运气好，如果省院这边先等到了，咱们可以到正信那边一退。放心，人家也不愁下家。”

　　过了两天，幸晓云和孤毒求肾来到了正信医院。正信医院是家很新派的医院，是本省最大的民营医院，在各处投的广告一直彰显着一种亲和又先进的格调，门诊大堂设施鲜亮，咨询导医台的护士亲切耐心，显得别家医院的服务更加的冷漠生硬。

　　在肾内科的门口，幸晓云把装着五万现金的信封交给孤毒求肾，孤毒求肾把信封装进公文包里，自己进了办公室。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出来了，给幸晓云了一个收据，上面还签着一个名字，他拉着幸晓云，指着墙上一个公告牌给晓云说，“你看这个照片，主任刘士奕，收据上签的就是他的名字。我把钱给他了，你看一下，收据上交款人是你，写的你的身份证号，还有你的电话，收款人是他，还盖了科室的章子。有情况了他们就通知你。我给你说这找人办事，怕的是人家不收钱，不收钱就是不敢应承你。这收了钱，就反过来了，他就是应承了你，你找他就有理气长了。咱这情况特殊，不是走的医院正常收费渠道，等后边有了肾源配了型，供肾的给你换营养费的收据，你这五万不够，到时还得补。最后准备手术了，你就得到医院收费窗口去，那就按照手术项目和费用正常的来。交定金的事，主任是不见一般人的，都担着风险呢！你可以在网上查查，这个主任是个权威，从医科大被正信的老板挖来的。你看看，这是他们以前给我的收据。”

　　幸晓云的五万，她向爸妈和姐姐分别借了两万，她没细说原因，就说自己紧张，回头报了医保挣了课时费再给她们还。涉世未深加上急于救治的她，相信了孤毒求肾，她的五万块钱，现在就在孤毒求肾的包里，可惜她没有透视眼。

　　收据是提前写好的，周奇志提前来过医院，在医院走廊墙上看到了主任的名字和形象。刘士奕是肾内科主任，可是他并不认识周奇志，周奇志进去找他，说省院的陈清华大夫介绍的，来求医，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阵。他估摸的也没错，两个医生虽然不熟，但是做为同行也相互知道名头。

　　孤毒求肾给幸晓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种种背景信息和团队服务，的确在某些地方发生过，它们被他拼凑在一起，但是正信医院根本没有这回事。他之所以要骗幸晓云，没有什么原因，他也需要钱啊，既要生活又要治病。他可以给别人出主意怎么赚钱，但是他自己不会那么去做。就像原来做广告时那样，给广告主说的天花乱坠的招数，广告公司自己可不会那么做。谁可怜谁啊，能活一天是一天。也许自己死的比她还早。不坑熟人不坑朋友，谁能让你坑啊？妈的，得病后熟人朋友也越来越少了。走啦，中国这么大，连旅游带治病，换个城市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