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蛋？！”

　　萝拉沉默了一阵，喘着气问：

　　“Who the hell are you？”

　　尽管她已经透过意料之外的渠道见过这个独眼男人的模样，但她仍旧没有放下对江流的忌惮。自从被关进了安帕森收容所之后，她就没有再过上一天正常的日子，这也让萝拉的心境成熟程度远超于同龄女孩。

　　然而，即便是她这样“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试验品，也无法理解那几张拍立得照片中的一切和自己身体的变化。

　　所以她现在极其迫切地需要弄清楚当下的状况。

　　而对面那个独眼男人却显然有些不在状况。只见他一边举起双手，一边用英文嘟囔了一句：

　　“我都忘了你是说英语的了。”

　　随后，他又开始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咕咕地自言自语了一堆，惹得萝拉心底有几分发毛。

　　“你不是说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吗？尤哈娜？”

　　“这是个意外，江流阁下。值得庆幸的是，这属于令人惊喜的意外。”

　　“你管这玩意儿叫惊喜，我都快被吓死了。”

　　“适当的刺激有助于保持大脑皮层的活跃，使您产生正面的情绪，江流阁下。”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我还完全没想过要和她说些什么……”

　　“我建议您通过表情管理的形式进行初步交流，根据行为礼仪学，一个善意的微笑是一场友善沟通的一半。”

　　“喂。”萝拉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你在那说些什么呢？”

　　这一个多月来，江流已经习惯了通过自言自语的形式和尤哈娜对话，此刻经过萝拉的提醒，方才记起来这么一回事，便下意识地按照尤哈娜的说法，冲萝拉挤了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

　　“我对你没有恶意……”

　　萝拉被吓了一跳，眼见那个男人还要靠上前来，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枪。

　　“退后！我叫你退后！”

　　“等等，枪不是……等！”

　　砰！

　　“嗷！”

　　“Damn it！……Damn it！”

　　萝拉无意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穿过江流的肩膀，将他射得惨嚎了一声，萝拉又紧张地骂了两句，手上一松，手枪脱手飞出，便忙不迭地要接住手枪，抡了几圈之后，又不小心扣动了第二次扳机，流弹在房间里弹射了几轮，换着花样扎进了江流的另一边肩膀。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萝拉慌张地说着，忍不住步步朝后退去。

　　江流艰难地从地上抬起头来，呕出一口血，虚弱地说：

　　“你……先听我解释……”

　　忽然，萝拉脚下传来“啪”的一声，竟是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遥控打开了电视。

　　听见电视上传来的声音，两人都是下意识一愣。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在7点30分，整个宇宙中最英俊的男人江·尼古拉斯·爱新觉罗·流从他的宫殿大床上醒来。”

　　视频里，摄像头缓缓越过房间，独眼的男人从床上醒来。

　　江流脸色唰地变白。

　　“美好的一天从一顿营养均衡的早餐开始，江流在第一个洗手间洗了脸，在第二个洗手间刷了牙，在第三个洗手间清理了宿便……”

　　镜头又转向沙发上的萝拉，不知为何，她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后背插着一根长长的树枝。

　　“而与此同时，江流先生最贴心的宠物：钮钴禄氏·冰晶梦蝶·灵月紫殇·萝拉已经乖巧地在沙发上等候。”

　　江流万念俱灰。

　　万幸的是，在录制这段视频时，他是让尤哈娜用中文配的音。

　　万幸中的不幸是，为了帮助江流将这一段记录传播给世人，她悉心地在底部添加了英文字幕。

　　当萝拉·劳伦特看见电视底部冒出的那一行“Niu cobalt Lu ·Ice crystal dream butterfly·Soul moon br /urbr /le br /ain·Laura”时，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电视还在继续播放《江流的一天》。

　　于是，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电视里的江流把一根培根绑在自己身后的树枝上，自己像是被胡萝卜诱惑着推磨的蠢驴般傻傻地追着培根撞到了墙上；看着江流用遛狗绳牵着自己下了楼，和楼下的人体模特逐个打招呼，看着他用皮管对着房车的化粪箱猛嘬了一口，看着自己在镜头边缘追着培根逐渐远去……

　　纪录片放完，两人都是默然无语。

　　花了几分钟缓过劲来，萝拉僵硬地转过脑袋，看向江流。

　　江流麻木地抬起头来。

　　“我已经生无可恋了，你动手吧。”

　　正说着，漆黑一片的电视陡然再次亮了起来，两人又是一愣。

　　萝拉转过头去，看见电视里的江流正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向镜头。

　　他忽然咳嗽了一声。

　　“现在是……2035年10月21日，晚上20点21分。是我经历丧尸末日的第……多少天来着？哦，对，31天。谢了，尤哈娜。”

　　这段视频没有添加字幕。

　　因为之后的话，江流是用英文说的。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我过得还不错。也许要比在安帕森过得舒服不少……”

　　“我觉得我应该知足——我是说，既然你已经住进了全美国最棒的套房，每天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没事的时候逗一逗萝拉，还有小叮当仆人整天在你耳边叨叨叨的，对了，还养了一只猫，除了没有WIFI以外，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让所有人羡慕了。”

　　“再说了，说实在的，现在的地球人，就算是大家都还活着的时候，每个人不也都是一样，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不少人都讨厌交际，不喜欢出去玩，鸽掉朋友的约会，宅在家里打游戏……那样的生活，其实和我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差别。我觉得，对大多数人来说，世界末日发生了，和世界末日没有发生，生活都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到底想说什么。我只是想说，嘿，我现在是救世主！我是黑客帝国里面的尼克，我是空条承太郎，我是能变成迪迦的大古队员。人们该羡慕我的生活，而不是我羡慕人们。”

　　“又或者说，既然本来人类都还活着的时候我都不太在意，那他们死掉了以后我应该也不会在意。”

　　“……但好像不行。”

　　“我今天之所以要录下这个视频日记，是因为我等一下就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也许出去了以后就回不来了。”

　　萝拉一直沉默地看着电视里那个男人的自白，下一刻，她忽然怔住。

　　“所以，这个视频，其实是留给你的，萝拉。”

　　“萝拉，我可能看不见你恢复人性的样子。但我想让你明白，你得活下去。这和拯救世界没什么关系，你不需要拯救世界，你只需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权利悲伤，有权利快乐，就算是孤独，也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够感受到的情绪。”

　　“要活着不难。真的不难。我能够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够做到。如果我再也回不来了，尤哈娜会替我照顾好你。如果你真的醒来了而我不在，那你面临的情况或许会比我还要再糟糕一点，毕竟你只剩下了一只猫，没了像我这种能随时想出一万种打发时间的点子的家伙，嘿嘿……”

　　“我给你留了很多的物资和武器。你可以依靠它们在这里一直活下去。尤哈娜说再过半年这个末世就会结束，到时候，你就可以和其他人团聚。如果你真的觉得无聊的话，我在家里留了一台PS4，还有一张黑暗之魂3的光盘，相信我，等你成功无伤通关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好起来了。”

　　“……”

　　“活下去，萝拉。”

　　当说完这句话时，电视里的江流缓缓伸手，挡住了摄像头。萝拉呆呆地看着电视，久久不能言语。就在这时，身中两枪的江流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地扑到萝拉脚下，拿起遥控关掉了电视。

　　看着一脸茫然的萝拉，江流气喘吁吁地靠在沙发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嘿嘿……”

　　开玩笑！要是让萝拉看见那段视频的后半段自己拿着画笔在她脸上乱涂乱画的场景，他年轻的生命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萝拉仍旧不说话。那段视频中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她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来慢慢消化。过了一阵，她才留意到江流肩膀上的枪伤还在淌血，蹦起身来。

　　“我……我去给你找东西止血……”

　　“不用了。”江流支撑着沙发站起身来，苦笑着说：

　　“我得先把子弹取出来。”

　　说着，他便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走去。又在脑海里问道：

　　“尤哈娜，你还能远程遥控家里的电器？”

　　“是的。我检测到江流阁下您遇到了危险，擅自劫持了电视机信号，请您不要介意。”

　　“我不会介意的。”江流暗暗说着，感动地抽了抽鼻子。

　　“尤哈娜，你简直就是他娘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