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何其惨烈,这已经是不知道打退第几波虫潮了。
站在城墙上远远望去,底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壮如水牛的大蜘蛛,长着黑毛的八只长腿,锋利的口器,还有背上那红彤彤骇人的眼睛,最重要的是它们居然长了一张女人的脸!
是女人脸,极美的女人脸,这脸或笑,或闹,或哭,或吵,绝美的脸,却透着可怖。
蜘蛛们在这碎屋瓦砾间跳跃,争抢底下被杀死的人的残肢,抢到一截便用前肢夹着,一边跑一边送进嘴巴里,烈焰红唇下,熏黄的口器快速咀嚼着血淋淋的肉。
明明是擅长暗处偷袭的美人蛛,此时却集结成大军攻打这座巨大城池。
扞泥城内城。
几次的攻防,城墙血迹斑驳,多了几分悲戚,城头的三色彩羽旗已经被烧了半边,染着血与黑,被风吹得猎猎的响,却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在这夕阳的余辉里,只让人感觉到止不住的萧瑟。
城墙上,到处都是断肢,到处都是残体,虫子的,人的,横尸遍野,黑色的城砖上,滩滩血迹已经浸透到砖块里层,黑与红与绿之间异常刺眼。
还能走动的伤兵费力的拖拽着地上的尸体,这些伤兵基本都身上打着绷带,有的甚至只露出一只眼睛。
他们撑着木棍,一点一点的挪动着,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清理干净,为虫子的下一次进攻做好准备。
有些地方的城墙已经垮了,一堆人围着修,有些人走过时不慎掉下去,便会被底下的虫子们一拥而上,撕咬着,啃食着,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被活活吃掉。
上面的人无能为力,只能扭过头去,憋着眼泪,不忍再看。
扞泥城已经被虫子围攻三天了。
外城已经被攻破,没来及撤离的百姓被虫子们屠杀,王国护卫队的军士们艰难的在城墙上守着最核心的内城。
这座在平时在酒桌上吹嘘得多么固若金汤的内城,这时看上去也是这么的岌岌可危。
作为楼兰国的王都,扞泥城原本是第一代国主孔雀王率五十二先贤打下一座中紫级活巢。
当年孔雀王威风赫赫,打下这座中紫级活巢更是名震西域,建国那天,连天华七国都遣使恭贺,可谓是风头无两,而这座中紫级活巢里的天量资源更是奠定了楼兰国这五百年的繁华,让楼兰成为西域首屈一指的大国。
五百年弹指一挥间,王位传到现在,楼兰虽然没有了往昔那样的威势,但也不是人人可辱的,没料到如今却被虫潮打得如此惨。
楼兰现任国主,德兰纳国王扶着萤石炮远眺,看着外城原本繁华的断壁残垣和他那被虫子啃食的子民,只觉得无尽的萧索和凄凉。
“王上。”
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走了过来,这是王国护卫队的将军加尔达。
楼兰王没有出声,依旧望着前方出神,眼睛里透着凄凉。
“王上。”
加尔达又轻轻喊了一声。
“加尔达。”楼兰王终于开口了,喉咙却暗哑着,“我自问不是亡国之君,没天赋,不能继承先祖的孔雀铠,我便用勤勉来补,每天鸡鸣而起,夜分不寐,皇宫里也从来没有宴乐奢靡之费,对内没有苛政暴法,对外虽不能开疆拓土,却也没丢城失地,没丢掉我楼兰的国体,我甚至发出诏令,但凡有人能继承先祖的孔雀铠,无论富裕贫穷,高贵低贱,胖瘦矮丑,我都将公主嫁给他,并立他为太子。”
他满脸惨然地望着眼前的将军,“你说,我都这样了,楼兰先祖近五百年的基业还是要毁在我手中么?”
“王上!”加尔达这一声喊得凄凉,“啪”一声,他单膝跪到地上,低吼着,“王上何必如此悲观?消息已经送出去了,穆帝力将军正在路上,只要等将军归都,区区虫子贱物何足道哉?王上只管看好,臣下们自会替王上杀得这些贱物片甲不留,为我楼兰百姓报仇!”
楼兰王惨笑一声:“我们还能撑到那时候么?”
“肯定撑得到!”加尔达斩钉截铁:“王上不用担心,臣就是被万虫咬死,也会为王上撑到那一刻!”
楼兰王双手扶着加尔达的肩,眼前的将军已经负伤累累的,左胳膊用布带简易的扎着,胸口的衣服也撕开来,露出里面各种血森森的口子,有些伤口还不住的流着血。
楼兰王鼻头一酸,似乎多年前,他砍下他那位大表哥的脑袋,满身是血的把他扶上王位时,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楼兰王摇摇头,“加尔达,要是真到了事不可为那一刻,你就走吧,带着公主能逃多远算多远,至少楼兰的火不能断了,我也算对列祖列宗有点交代。”
“那王上你呢?”加尔达猛地抬头,撑着眼,不敢置信,“王在国在,王无国亡,没了王,楼兰国就算逃出去再多人,又何异于名存实亡?”
“只要皇室血脉不绝,能当王的要多少有多少,至于我?”楼兰王痛苦的闭上眼睛,“楼兰在我这昏君手上落到这种地步,国土沦丧,国都不保,百姓惨遭屠戮,若我还不能以身殉国,我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历代先王?”
加尔达看着楼兰王一阵恍惚,那位年轻时代有些懦弱的身影慢慢和现在这个与国共死的王慢慢重合。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长成为了一位正真的王。
加尔达咬着牙,含着泪,低声道:“王上不是昏君,更不是亡国之君,王上是我楼兰的明君,贤君!”
他又重重一磕,“臣下甘愿为王上赴死,若今日不得返,臣下死得其所!”
楼兰王很是感动,却转过背,“加尔达,你说我当初要是不当这个王会好很多,大表哥爱当就让他当,我们一家被发配到一座边缘小城也好,平平淡淡的,大表哥比我强,有他在,或许楼兰就不会遭逢此大难。”
“王上何出此言?”加尔达急切道:“王上是先王嫡子,是天底下最正统的身份,天生的王,为何要和那等乱臣贼子相比?王上,这种时候,人心惶惶,城里那么多百姓都看着,我们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呀!”
楼兰王:“我也只不过感慨一句罢了,你放心,我知道的,我再混账,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自暴自弃。”
加尔达还想说什么,忽然旁边有人大喊:“看,那里一个小孩!”
一群人朝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小孩正跌跌撞撞的往城墙这头跑,他穿一件蘑菇印花的罩袍,帽子也是蘑菇头帽子,众人看不到他的脸,却听的到他的哭声。
这小孩应该是在遭大难时被他家人藏住了,躲过了一劫,可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藏到这时藏不住了,便跑了出来。
哭声引得美人蛛已经主意到他了,尖叫着追过来。
五六岁的小娃娃,跌跌撞撞的跑,能跑多快?眼看就要被追上,小孩忽然往前一个趔趄!
众人心里一揪。
“我去救他!”
将军吼一声,国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他纵身一跃,背上瞬间展开一对长约一丈的翅膀!
这翅膀燃着火,熊熊的火,红得耀眼,就像太阳,翅膀每拍一下都会刮过来一阵灼热的风。
待到接近地面时,他手往翅膀一拔,一线火被拔了出来,变成了上一把大剑,剑上也燃着火。
这是深红级浮翔铠,“火翼”!
“火翼”飞得极快,如同闪电,数息时间,已经飞出十几丈。
可蜘蛛离小孩距离更近,跑得最快的那一只已经飞扑而起,巨大的口钳上还带着碎肉和血,腥风扑面,小孩跌坐在地面哇哇大哭,眼看不及站起来的小孩眼看就要死在这蜘蛛口器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将军一声长啸,猛的一个俯冲,就像一团流火砸向地面!
在火焰的包围之中,他面目狰狞着,手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布满血丝。
他双手举着那大剑,对着美人蛛那张人脸狠狠一插!
“呲!”
绿色腥臭的汁液四溅,溅到了将军身上,居然冒出了白烟。
这绿汁竟把他的衣服腐蚀出了洞来!
“滋滋滋.....”
剑上的火把蜘蛛和剑接触的肉烤熟,烤焦,烤成黑炭,冲鼻难闻的焦臭味道刺激着将军的鼻腔。
“吱!”
美人蛛发出刺耳的惨叫,居然不是女人的声音,是虫子的声音,从女人嘴巴里发出来!
听到这声音,跟在后面的几只纷纷扑过来,将军左劈右砍,那几只蜘蛛纷纷被斩成两截,在地上挣扎着,也发出尖叫。
这几只一起叫,一时叫声大作,越来越多的美人蛛被这叫声吸引,黑压压的一片,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这时不走,等下便难了!
当机立断,将军伸出胳膊把那孩子一捞,用撕下一节衣服扎成布带,他用这根布带把那小孩绑在自己身上,两脚往地上一蹬,就见人腾空而起,他抱着孩子便往城墙上冲去。
才飞到半空,大波蜘蛛已经冲到,蜘蛛毕竟不能飞,有些跳起来想咬,却没那么高,蜘蛛们前赴后继的叠着背,居然险险的够到将军的脚!
那将军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挥剑临头劈下,那张美人脸瞬间被批成了两半,各朝一边耷拉着,里面绿色的脑髓从豁口流出来,骇人至极!
又有几只跳起来,将军连续劈砍,天上“啪啪”落下几具尸体。
将军提速,只是几瞬,他便飞高,再几瞬,他已经冲上城墙。
“王上!王上!救回来了!臣下救回来了!”
城墙上,将军抱着孩子兴奋的喊!
“大功!将军有大功!”
王上快步迎了上去,声音里透着欣喜。
将军把那孩子交到国王手中,国王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孩子似乎是被吓着了,这时浑身打着颤。
国王心里一颤。
“别怕......别怕......孩子......”
他动情的呢喃着,抱着这个孩子,他似乎获得了某种救赎。
而怀里的孩子慢慢的竟真不抖了,他似乎是得到了国王的安抚。
待到这孩子平静下来,国王小心的揭开他罩袍的帽子,“孩子,你安全了,再也没人能伤害到你,别怕。”
待到看见脸时,国王忽然一呆。
罩袍里面露出来的赫然是一张白色面具,上面写着一个“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