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星是个没有黑夜的星球。
当宇宙粒子投射到这个星系的时候,偶然碰撞出一圈像镜子一样的粒子镜面,它们漂浮在斯诺星的后方,那颗被称作‘白日’的恒星,它的光辉在镜面上折射出很多神奇的光晕。
所以,这颗星球又被人们称做彩虹星。
然而彩虹星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美丽。
日照的时间太长,大地越来越干涸,植被逐渐枯萎,农作物无法生长,不再有分明的四季,沙暴如同家常便饭,雨雪冰雹成了人们最期待的自然现象。
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白色的,而黑夜则永远缤纷。
曾经那个绿色的星球,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
当然,工业与科技的崛起、衰败、再崛起,这个漫长的过程,同样让人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小。
除了那座坚实冰冷的钢铁堡垒外,曾经被无数人嗤之以鼻的地下商业区,反而成了人们避暑、纳凉以及休假的圣地。
至于穷人,留给他们的只有那几片贫瘠的咸湿地。
在粒子镜面还没形成的那段岁月,三道口其实是一片汪洋大海。
老徐头常说,大海和天空一样,都是蓝色的,它们在天际尽头交融,白云倒印在海面,海里有鱼虾可以捕捞,海鸥最喜欢吃这些东西,有一种叫海豚的哺乳类动物生活在海中,它们很聪明,喜欢追逐人们的船只。
海里还有一种叫做蓝鲸的动物,个头比渔船还大。
承南没见过蓝鲸,但他和老徐头就生活在三道口一条废弃的渔船上。
看着镜面粒子洒下的光辉,想象着渔船一样大的蓝鲸在海面飞跃的时候,老徐头的呼噜声传到了承南的耳朵里。
老徐头是个瞎子,他能感受到头顶日光的灼热,却无法看到这片天空。
尽管蔚蓝色的大海已经消失,绿色的森林成为荒漠,尽管粒子辐射下的大地早就满目疮痍,但不可否认,这里有整个星系最美丽的风景。
“有机会就离开吧,去那个叫做太阳系的地方看看,那里才是整个宇宙最美丽的星系。”
老徐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了起来,被风沙磨砺出的糙脸上,带着一些让承南无法理解的悲凉。
“太阳系在哪里?那里到底有什么?”
承南出生在三道口,和绝大部分生活在咸湿地的孤儿一样,父母在他出生没多久就相继死于器官衰竭。
被辐射与病毒污染的水源,是导致寿命缩短的罪魁祸首,所以这里的居民大多都活不过四十岁,当然老徐头是个例外。
他不是三道口人,甚至也不是斯诺星人,承南猜测他或许正是来自他提到过的那个陌生星系,可是那里到底有什么?
“有你想象不到的……最美好的一切。”
这是老徐头的答案,不过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废话。
什么才是一切?美味的食物?安全的环境?干净的水源?或者……一张舒服的大床?
在十六岁的承南心中,这些就是他能够想象到的最美的一切!
……
粒子镜面的光辉逐渐西沉,白日从东方升起,一群如同蚂蚁一样的孤儿从无数个洞窟窝棚里钻了出来,无精打采的扫视着四周。
承南打着哈欠走出船舱,一个懒腰才伸了一半,双手突然停在空中。
他嗅了嗅鼻子,干燥的空气中有一股很淡的陌生气味,似乎是晶源矿油燃烧后的味道。
如今晶源矿油是整个斯诺星最稀缺、也是最昂贵的能源。
早在二十年前,当斯诺联合政府宣布关闭最后一个晶源矿坑后,第一大矿油生产基地艾米德矿业公司也宣布了破产,那时候老徐头就曾经对着天空感叹过。
他说:“有机会离开这里……就离开吧。”
当时老徐头的眼睛还没瞎,还不知道在哪片荒土苟延残喘。承南也还没出生,他的父母就像咸湿地上的那群蚂蚁孤儿一样,每天都在为能够活着而奔忙。
直到今天,晶源矿油仍有一小部分掌握在艾力克制造公司的手里,剩下的被斯诺联合政府拨给了第九舰队——也是整个斯诺星仅存的最后一支舰队。
当然,贫瘠的斯诺星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它曾经辉煌过。
由第一任最高领导人‘开拓者——海福斯’建立的联合政府,在他执掌期间,曾对另外两个星系进行过长达数十年的侵略战争。
那时候充足的晶源矿脉足以支撑九支舰队长时间的能源消耗,人们也从那两个星系俘获了无数美丽的女人和香醇的美酒。
当时的海福斯是骄傲的,而骄傲也预示着他的愚蠢和无知。
在联合政府成立初期的那段历史记载中,曾经把世上最美好的词语都奉献给了他,但是现在,他却成了联合政府最不愿提及的一位领导人。
在消耗掉足足四条晶源矿脉后,海福斯一手托着酒杯,一手搂着爱贝丽,站在第一舰队的梯台上,返回了斯诺星。
几个月后,爱贝丽用她从家乡带来的匕首,刺进了海福斯的胸膛。赤条条的联合政府开拓者,就这么死在他所营造的温柔乡里。
而爱贝丽,那位被誉为整个星系最美丽的女神,也因为凶杀罪,被判处了极刑,吊死在惩罚者石柱的最顶端。
后世有历史学家曾在《美杜莎女皇——爱贝丽》一书中,有过这样一段批注:她才是这个星系最伟大的先驱者。
海福斯的死亡是必然的,但是谁也没料到,那段历史竟然是斯诺星人最高光的时刻。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晶源矿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竭,紧随而来的宇宙粒子的爆发,引发了一系列的聚变。
光源辐射下的斯诺星不再辉煌,而第九舰队,也成了联合政府仅有的一支能源舰队。
循着味道,承南离开了渔船,登上远处的岩塔。
老徐头也钻出船舱,仰头看着天空,眼窝处的两个黑窟窿,如同那片熟悉的漆黑夜空,似乎埋藏着许许多多未知的秘密,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些什么。
但上扬的嘴角足以证明,此时的老徐头是满足的。
枯草一样的白发在风暴中飞扬起来,他颤颤巍巍的掏出一只已经生锈的烟盒,里面有两根珍藏了无数年的‘黄鹤楼’。
当煤焦油触碰到肺泡时产生的舒爽感,让老徐头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满足的呻吟。
“呵……到时候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