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答话,他们的棋艺还在努力的学习提高中,只嫌自己的水平不够,哪有那个脸敢跟人下让子棋啊。
让子,也叫饶子,就是高手和低手对战的时候,如果按正常方式下棋,胜负明显已定,为了平衡棋局,增加对抗的趣味性,高手方会拿掉一个或多个棋子,这样双方又有了一战之力。
新凤兰道:“他们的水平还有到下让子棋的地步,但是都知道您饶子大圣的名头,这里头的门道,请您给他们讲讲?”
彭邦盛自无不可,当即娓娓道来:“这个让子棋啊,历史悠久,像古谱《橘中秘》里就有十几盘让马甚至是让双马的棋局,都非常精彩,里面是有规律可循的,不是简单的拿掉一个子而已。
早年间,让子棋极是盛行,那时候的棋手想要以象棋为生,最主要的手段是下彩棋,上档次的可以坐馆,没辙的就只能在马路上摆摊了。
那时候棋手想靠下棋赚钱不容易啊,挣个温饱都难,实际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不管你的棋艺有多么超群,能救活多少‘必死’的棋局,但是救不活自己,多少有名的国手最后倒卧路边,死了都没钱葬埋。
民国的棋王谢侠逊有一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
青春壮年站马路,白发老头坐马路。
马路即是棋手家,马路即是棋手墓。
真是再贴切不过了,我对他的文采还是佩服的。
扯远了,扯远了,那时候‘职业’棋手和普通的象棋爱好者之间的水平差距比现在更大,毕竟是谋生的饭碗嘛,可是又得仗着人家低手吃饭,除了坑蒙拐骗,就只有靠让子棋来吸引对手,赚取彩费了。
从让先,到让马,让炮,让双马,让单車,还能赢,听起来是奇迹,其实是棋手花费了无数的心血练成的绝活,毕竟要靠这个安身立命。
当然,现在不同了,时代进步了,职业棋手不用再靠彩棋谋生,广大棋友的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让子棋也就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这是好事。”
谈及往事,老爷子免不了一番唏嘘感慨。
新凤兰闻弦而知雅意,当即提议道:“若论让子棋的功夫,天下谁及得上您啊,如今适逢其会,您不如给小辈们露一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彭邦盛听了连连摆手:“老了老了,棋力不济,跟人分先都下不赢,还让子棋,那不是上赶着出丑卖乖嘛。”
新凤兰正待恭维两句,又听他说道:“不过下一盘也不要紧,反正菜还没上桌嘛。小新,你看你们队谁乐意陪我耍一耍?”
新凤兰回头看了一眼,道:“这轮比赛,就我们队里的石岩枫还没有上阵,就让他跟老爷子请教一盘吧。”
石岩枫猝不及防,只能怯生生的上前,鞠了个躬,话也说不出来。
彭邦盛看了一眼,见他个子矮小,貌不惊人,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点点头,对彭高祺道:“把我的棋子儿摆上来。”
彭高祺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棕红色的方盒,撑开来是棋盘,这倒没什么,接着拉开两旁的小抽屉,露出了里面的棋子,真叫人大开眼界。
原来三十二枚棋子都是立体雕像,有持戟的士卒,待发的强弩,战马战车,仕女丞相,还有头戴冠冕的大王,个个造型精美,栩栩如生,还都是秦始皇陵里兵马俑的模样,看得众人都垂涎三尺。
好宝贝!
彭邦盛炫耀了一下宝贝棋子,兴致大起,便道:“既然是让子棋,怎么能没彩儿呢。小石,这把你要是赢了我,这副棋就输给你了。”
石岩枫听了摇头道:“我不能要,而且队里有规定,不让赌棋。”
彭邦盛更加满意:“咱们下了再说,你还未必能赢我呢。”
石岩枫无话可说,两人相对坐下,彭邦盛一边摆放棋子,一边说道:“让子棋也有让子棋的规矩,和正常的分先下还有不同。”
新凤兰是个好捧哏的:“您给我们说说。”
“比如说让先,不管是让几先,规矩是一个子只能走一次,这叫‘子不重行’,也不准过河,更别提吃子了。
让单马,不准打出林車,就是说没有马的那一路車,可以直接开直車出来,对手的炮不能打。
让单炮,不准吃‘铁炮’,让炮方仅剩的那个炮,如果在原地没动,是不准吃的。
让双马,不准吃‘铁兵’,也就是中兵,因为没有双马保护,格外脆弱,因此规定它在原地不动的情况下,是不准吃的,除非中兵自己挺起来,或者吃掉它带将。
让单車,这个难度最大,也有规矩,无車一侧的马,如果没有动过,就不准吃,这叫‘坐马不食’,也可以叫‘铁马’、‘一座宫’。
让車局除了‘一座宫’,还有‘三座宫’,就是让車的那一方,无車那边的马、炮、边兵,在未动之前都不能吃。
这些规则的出现,给予了让子方一定的补偿,但远不足以弥补因为让子产生的劣势。下让子棋能赢的,棋力定然比对手高出不少。
以前的棋手在下让子棋的时候,事先一定要讲好规则,否则搅嚷起来,没完没了。。”
石岩枫问道:“那您打算让我多少呢?”
彭邦盛笑道:“现在的棋手水平比以前高多了,我再多也让不了,就勉勉强强,让一个单马吧。”说罢从棋盘上把自己左边的八路马拿了下去。
石岩枫暗自提醒自己,他要是車九平八出直車,自己的炮是不能打的。
对局开始,彭邦盛让左马,执黑色棋子(红)先行,第一手,炮二平五。
让子方净少一子,根本无力久战,必须要速战速决,立中炮是不二之选。
石岩枫执白色棋子(黑)后走,马8进7,起屏风马是应有之意,多子情况下稳扎稳打是上策,傻子才斗炮呢。
彭邦盛马二进一,跳右正马。
石岩枫兵3进1,抢挺3卒,不让他走七兵过河車这么激烈的变化。
彭邦盛不管,車一平二,出右直車。
石岩枫車9平8,跟着出左直車,两車在八路线(红右)上隔炮相对。
彭邦盛車一进六,直接挥車过河。
石岩枫有备而来,马2进3,结屏风马堂堂之阵,足可抵挡。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不免疑惑,如此下法,和正常的棋局没什么不同啊,而且对手左边少马,明明可以借机更快一步出車,占个便宜,怎么反倒迟迟不走呢,一时琢磨不透。
彭邦盛突然发动,兵五进一!
这手棋把石岩枫给看不会了。
急进中兵?不对路子呀。
牛头滚?你少个马呀,怎么滚得起来。
那就是想单纯的中路突破,这确实是速战速决的不二法门,只不过未免有些瞧不起人了,他可是最正宗的屏风马,防御力杠杠的。
象3进5,补象稳固中防。
彭邦盛車二平三,过河車杀7卒,捉7路马。
石岩枫马3进4,跃马盘河,这手棋攻守兼备,既用另一边的2路炮给7路马加根,下手棋马4进6,跃马过河,一脚踩着仨。
彭邦盛一看不冲中兵不行了,赶紧兵五再进一,强渡过河,别住河口马的马腿。
石岩枫中路已经补厚了,才不惯它的毛病,卒5进1直接干掉中兵,你能奈我何?
彭邦盛炮八进三,左炮进至骑河,拴住一串。
石岩枫不甘示弱,马4进3,直接踩掉红的七兵(左),要换中炮。
彭邦盛炮八平五,先打中卒一将,过过瘾。
石岩枫不慌不忙,士4进5,补起中士,这有什么的呀,这有什么的呀,中路重炮又能如何,我甲厚。
彭邦盛这才車九平八,施施然出一个左直車,先手捉2路炮。
有点儿迟了,石岩枫是这么觉得,炮2平3,往边上挪一格,隔空瞄准了红方的七路底相(左),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来一炮呢。
彭邦盛不依不饶,車八进七,左車直接杀到了宫顶线,还是要捉炮,炮敢走就杀7路马。
石岩枫車1平3保住,现在是車保着炮,炮保着马,这样连环互保,看上去有点儿被动,其实嘛事没有。
彭邦盛马三进五,继续向前催动子力,就是要一鼓作气打垮敌人。
石岩枫眼前一亮,来棋了呀,马3进4,扎到下二路相眼,正好踩中马。
红的中马马腿被中炮别住,只有马踩它,没有它踩马。
彭邦盛马五进四,快马加鞭越过河界,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那石岩枫可就不客气了,马4退6,到右边挂角一将,直接把老帅请上了二楼,看着就十分危险。
他的身后,雷振东悄声对王丹耳语道:“这么下老爷子要输,面子上会不会不太好看呐。”
“不能这么说,红方虽然高将,但双車双炮马全都上去了,攻势起来也不得了,石头在前线只有一个马,也将不死人呐。”
“这棋要再透出一个車来,直接就杀掉了,可能还不到二十回合呢,看来老爷子让不动一匹马呀。”
话音未落,石岩枫炮8进7沉底,最直接的目的,是露出8路車,只要进車下二路一将,直接成杀,挂角马配合車,就算红方可以避将解杀,他車马炮三子归边也足够成事了。
这手棋的确凶狠无比,只可惜太急,忘了欲速则不达的至理。
彭邦盛一手马四进二,正是解杀还杀的妙手,一方面,堵住了8路車前进的道路,另一方面,马扑卧槽,反过来叫杀。
石岩枫只得車8进2,把車提到宫顶线将二路马死死顶住。
彭邦盛却一个虚晃,車三平九,斩掉边卒,右車左移,要利用双炮镇中路的绝佳时机,双車并力,造铁门栓的杀棋。
关键时刻,石岩枫一手马7进8,外马盘河,酿成了惨祸。
彭邦盛車八平七,斩掉3路炮,黑3路底車不敢离开底线吃車报仇,否则红九路車沉底,形成铁门栓杀棋。
无奈何,石岩枫只得車3平2,暂避一时。
彭邦盛車九平八,再欺负它一下。
不敢吃啊,2路車只有躲到1路,相当于倒车入库了。
彭邦盛一鼓作气,車八平七,双車并线,要强行下底将军,兑掉黑边車,还是铁门栓叫杀。
石岩枫见势不妙,只得車1平4,和老将挨在一起,只是没想到这一下又把老将的出路给堵死了。
彭邦盛前車平五,直接砍象,这便入局了。
石岩枫虽然有宫顶車,但是还要防备对手的二路奔槽马,分身乏术,如用象踩,则是重炮攻城,中路又要失守,真是顾此失彼。
石岩枫见大势已去,只有投子认负。
彭邦盛宝刀不老,让左马,仅二十三合,便把小将斩于马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雷振东赞道:“老爷子放弃全部防守,用最快的速度把双車双炮马都运往前线,形成强大的集团攻势,一旦抓住对手的错处,便穷追不舍,猛冲猛打,这样犀利的攻势下,石头就算多一个子,也发挥不出威力呀。”
王丹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的都对,但我觉得你还没有说到最重要的点上。”
“最重要的是什么?”雷振东不服气问道,看你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王丹意味深长的一笑:“你要学会独立思考,不要什么事都指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