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过气的王者
十多年前,世界羽坛曾经经历过一场巨变。
起因是由于当时的羽毛球比赛普遍时间过长,缺乏吸引力,容易给观众造成审美疲劳,所以为了缩短比赛时长,从而提升这项运动的观赏性,当时的国际羽联决定推陈出新,对比赛规则做出了一系列重大改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取消单项比赛的发球权得分制,改用更容易被人接受和理解的计分规则,向诸如网球、乒乓球等小球运动看齐。
这个规则一经更改,立刻就在整个羽坛掀起了一场变革的风暴,尤其是选手们在新规则下要去适应更快的比赛节奏,用今天一句很流行的话来说,这就叫做“一代版本一代神”——新规则的推出,在世界范围内对羽毛球选手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各大排行榜面临着重新洗牌的命运,有的选手顺应时代的潮流,乘胜追击,迎来了职业生涯的巅峰期,而有的选手却因为不适应新规则下的比赛,遭遇失败的挫折,从此一蹶不振,逐渐被时代所淘汰……
盛夏之夜,天河体育中心,羽毛球场馆内。
看台上传来一阵山呼海啸的人浪声,在刚刚结束的全运会羽毛球男单决赛上,来自GD省代表队的徐沐阳主场作战,以总比分2:0,第一局21:15,第二局21:13的绝对优势,轻取对手,荣登男单冠军的宝座!
解说员,国内著名羽毛球点评人赵春雪老师,不吝赞美之词,形容这场比赛“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因为这是国际羽联推出新规则之后首次被运用到大型赛事中,在历时半个多月的紧张赛程中,各个省队的顶尖选手都展现出了主动求变的拼搏精神,在打法上不断创新,不再局限于过去以不变应万变的四方拉吊式打法,这才是一个优秀的体育人该有的竞技态度!
但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徐沐阳虽然大比分领先赢得了比赛,可并不代表他的对手就很弱,恰恰相反,他的对手是来自山东代表队的当家球员,上届全运会冠军韩苍!
韩苍这个名字,在省队里也是一个传奇,全运会和奥运会一样,每四年举办一次,从上届拿到冠军到这届失利之前,韩苍在国内省队级别的赛事中可谓独领风骚,足足统治了这片赛场长达四年之久!作为老对手的徐沐阳其实这四年里一直被韩苍压制着,直到这场最重要的全运会男单决赛,他强势崛起,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干净利落的终结了韩苍的神话,赢得满堂喝彩!
甚至有媒体记者当场表示,韩苍的失利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以他为代表的羽毛球运动,已经成为了过去式,新规则新气象,以徐沐阳为代表的新时代选手,将登上历史的舞台,在全新的环境下,创造出中国羽毛球事业新的辉煌!
全场都在高呼徐沐阳的名字,他的队友与教练纷纷冲进赛场,激动的拥抱着这位新科冠军,体育记者们也争相上前采访,这一刻,徐沐阳成为了天河体育馆里唯一的焦点,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赛场的另一边,韩苍正在默默地收拾行李,将球拍放回袋子中,拉紧拉链,然后提起来,转身离开了这片曾经属于自己的赛场。
与星光闪耀的赛场相比,韩苍独自离去的背影不禁显得黯然神伤,但这就是竞技体育,胜者为王,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失败者,况且还是一个被轻松击落的失败者,连悲壮都谈不上。
但当时在场的有一名年轻的女记者,她凭借着敏锐的新闻直觉,及时用手中的数码相机,抓拍到了韩苍黯然离场的那道背影,成为了当晚被无数媒体转载引用的一张照片,也为她赢得了那一年的“最佳体育瞬间”全国摄影大奖。
一场失败,成就了无数人,但唯独没有自己,韩苍离开赛场,走进了选手通道,那片喧闹声已经渐渐被甩在了身后,灯光昏暗的通道中,一道人影倚靠在墙边上,韩苍经过时,那个声音说道:
“你可真行,全队上下保来保去,保出来个全运会亚军,哼……”
韩苍顿时停下了脚步,微微侧目,朝那道人影看了一眼。
说话的正是他的小师弟林煌,去年才入队,但天赋异禀,实力强劲,只是缺少点大赛经验,未来一定会是省队重点培养的对象。
韩苍:“你什么意思?”
林煌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跟我装什么蒜?半决赛我为什么会输你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韩苍心里咯噔一下,半决赛他的对手正是师弟林煌,大战三局让1追2才艰难的赢下了比赛,但这同时也打破了外界所有的质疑和谣言,让人们相信他依然是那个统治赛场的王者,可是没想到仅仅时隔两天,他就跌落神坛,尝到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而此时林煌一番冷嘲热讽的话,似乎又道出了那场半决赛其实另有隐情,不禁令韩苍起了疑心。
但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清了清嗓子,韩苍和林煌转头一看,虽然通道里光线不好,但教练那一身圆润的轮廓,他们还是认得出来的,只见他们的教练沈云天走了过来,人称“胖教头”。
沈教练:“林煌,你去…”
沈云天本想找个借口先把林煌支开,可没想到他刚一开口,林煌竟然直接走掉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完全不把教练放在眼里,这要换作平日训练,沈云天早就发飙了,而且还会给他上一个队内处分。
然而现在,教练非但没有去责骂林煌,反而陷入了沉默,任由自己的队员负气离开,留下他和韩苍面对面站在那里,气氛一度显得很尴尬。
韩苍深吸了一口气,敷衍了一句“我回更衣室”,然后就丢下教练,也走了。
但是韩苍前脚刚走进更衣室,沈云天后脚就跟了进来,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韩苍打开柜子,收拾自己的衣物,瞧这架势他是想要卷铺盖走人了。
沈教练:“待会儿还要领奖呢,你这是干吗?”
虽然比赛输了,但在教练眼里,韩苍好歹也是拿了亚军的人,尽管人们常说竞技体育只有一个冠军,可亚军再差它也是亚军啊,也是有荣誉的。
韩苍:“您去替我领吧,反正这块奖牌本来就不属于我。”
沈教练脸色微变:“韩苍,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韩苍放下手中的衣服,沉吟了片刻,问:“刚才林煌的话什么意思?半决赛你们到底商量过什么?”
韩苍抬起头来,朝教练瞪了一眼。
沈云天不禁微微一怔,他望着这张充满怨念的脸,回想起这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韩苍不仅是他的队员,更是他一手发掘的好苗子,8岁起就进入体校学习,一步步走上职业体育人的道路,直到成为省队中最耀眼的一颗明星!这些年里韩苍取得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赛事冠军,每一份荣耀的背后都有他沈云天的参与和付出,可以说他们师徒二人成就了彼此,沈云天一步步当上省队总教练,这里面也有韩苍的一份功劳,他看待韩苍如同自己的亲骨肉,这些年里儿子身上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但是现如今…
韩苍那张饱受比赛折磨的面孔,几乎让人忘了他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仿佛背负着血海深仇,让他看起来有种超越年龄的忧郁和沧桑。
沈教练深深地叹了口气,满脸无奈的说道:“这件事等回队里,我再跟你慢慢说清楚…”
韩苍:“不必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看在我们师徒这么多年的份上,你最后帮我一个忙吧。”
沈云天心里猛地一沉,“看在师徒多年的份上”,这话说的实在太重也太见外了,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马上就应验了:
“帮我写封推荐信吧,我想去上大学。”韩苍忽然说道。
沈云天的表情僵住了,沉默了两秒钟,随后说:“韩苍,就这一次的失利,其实你没必要……”
可是韩苍抢着说道:“您放心,这次比赛的奖金我分文不要,回去的路费我也自己掏,您就想想办法,帮我解决一下上大学的事情,这一点我感激不尽。”
紧接着韩苍抓起衣服和背包,站了起来,面朝自己的恩师,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后就从沈教练的身边经过,离开了更衣室。
沈云天一个人在屋子里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感慨道:“你这小子……是铁了心要跟我撇清关系了啊……”
说着说着,这个年近五旬的老男人,眼圈都红了。
……
走出那座喧闹的场馆,远离那片浮华,韩苍一个人默默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夜色掩盖了他脸上的悲伤,当四下寂静,空无一人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流下了不甘的泪水…
韩苍边走边哭,落寞的身影犹如一匹受伤的孤狼,他咬着牙含着泪,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从今往后,再也不碰球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