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铅华回完仲杰的消息,走到屋外,点起一根烟。
滨州这座如今还算发达的大都市,也有过那一段阵痛的年代,而在许铅华的身边还保留那个年代陈伤的可能只有叶久了。
叶久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国企双职工家庭,那是一个员工过万的工厂,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应俱全,所有的同学家长都是同事,都是邻居,大家住在工厂宿舍里,那里没有攀比,没有打架斗殴,每个人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读书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大人们天真的认为即便读书没有出息,在厂办的中学毕业也可以在流水线上谋求一个职位。
可惜在叶久十三岁那年,父母所在的工厂倒闭了。那是一个大型企业纷纷倒闭的年代,历史的洪流滚滚袭来,那些勤劳或者不勤劳,质朴或者不那么质朴的普通人被卷入了这个漩涡。
而在此之前工厂刚刚响应国家号召把厂办宿舍进行私有化,基本上一个职工一年的的工资可以买下四个平米的房子,叶久父母也顺着大流花光了积蓄,以一万三千元的总价买下了这套40平米的房改房。
下岗潮来临的时候,叶久的妈妈为买房的事,哭喊用擀面杖拼命戳叶爸爸,谁谁谁家没有买房子,就可以用这些钱做一些小生意了。
直到若干年后,叶久的妈妈跪在丈夫坟前,泪流满面的说:“老叶啊,当年你就这样跪在床前,说真的不想租一辈子的房子。”这是房改房政策落实的二十年后,原滨南麻纺织厂宿舍更名“幸福里”,每平米单价三万八千元。
下岗以后家里突然没了收入,叶久的爸爸选择背起行囊,南下更加发达的城市打工谋生,而叶久的妈妈在街边支起了小摊,卖起了早餐。
更糟糕的是,厂办中学也跟着关门了,在一个暑假的中旬,叶久妈妈被通知,小叶久将被分配到另一所中学。
一起过去了原本厂办中学4个班级的同学,被打散在12个班级里,学生生活开始出现了攀比,出现了小团体,这是叶久第一次仔细接触外面的世界。
一年甚至几年才能见一次的父亲,早出晚归的母亲,原来厂办的同学的家庭大多都是这个样子。
有的同学穷人早当家,变的独立、坚强、奋进;也有的同学开始出入录像厅、台球房和旱冰场。偏偏叶久就属于后者。
初中毕业以后,叶久没有再读书,没人管的叶久跟那些同样没人管的孩子一起游手好闲,就这样在社会上游荡了大约三年,断断续续的干过一些短工,都没有长做下去。
直到有一天叶久撞见了正在街上发跆拳道招生的李万山,年少轻狂的叶久想跟这中年人掰掰手腕,企图比划比划,被李万山三拳两脚就撂倒。之后叶久想拜李万山为师,却遭到了拒绝,拒绝的原因是——叶久没钱交学费。
后来叶久寻着传单上的地址到了心源道馆,恳求李万山收他为徒,提出之后打工来偿还这笔学费。当时心源也没几个学生,正在训练的姜哲瀚建议李万山干脆一边收他训练,一边雇他去发传单,反正多教一个学生也没什么区别,看起来人气还高一些。
叶久就这样留了下来,从工厂大院出来以后他再也没有那么快乐过,他比谁练的都要勤快。
这里没有歧视,没有攀比,只要腿踢的漂亮,就有大家的尊重。
那些后来道馆兄弟姐妹都谦虚的向他这个师兄请教,而不是如街上的其他人把他当混混一般避之不及。
李万山任命李奇俊做教练以后,叶久申请他也要做教练,不是他觉得自己多厉害,二是他真的不想上夜班了,也需要钱。本来有一段时间他在饭店当学徒,但是饭店晚上的营业时间和道馆的训练冲突,因此他只能找了一份小区夜间巡逻的工作
当时的道馆收费挺低的,教练的酬劳也低,叶久最多的时候一周教二十节课,暑假的时候经常早上在城东的某个健身房,下午赶回城南的总馆,自行车来回几十公里。他也有抱怨,但李万山让他去哪里带课他一定会去。
因为叶久发觉,他的母亲苍老的速度,远远比同龄人要快。
第一届省搏赛的时候,叶久选择了放弃,原因首先是比赛报名费要100元,其次如果参加比赛前后要耽误两天,这一个周末两天,他要教9节课,一共有270元的收入。一来一去就是他母亲得多卖接近200碗小馄饨。
有一天姜哲瀚找叶久,说准备自己开馆了,叶久如果愿意来,可以给3500元的底薪,叶久拒绝了,3500元在当时是一个非常不错工资。叶久说他是李馆长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如果不是那一天李馆长递给他一张传单,他不会学习跆拳道的礼义廉耻,他可能还在街头惹是生非,可能会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又过了一年,很多叶久徒弟辈的人出走自立门户,不少人也邀请过叶久,他都一一拒绝了。
心源教练出走大半,带走了很多学员,课也开的不如以前多了。叶久的收入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找到李万山,希望可以增加一点课时费,能拿李奇俊他们一样的酬劳。但道馆生意刚刚遭受打击的李万山拒绝了。李万山早已习惯了任劳任怨的叶久,而文化水平不高的他也未必能在经营上对自己起到更多的帮助。
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事,叶久的父亲回来了,带着晚期癌症。没有社会保险的父亲很快花光了那么多年打工的积蓄,最终撒手人寰。叶久的妈妈对伤心欲绝的儿子说:”儿子,我知道你喜欢跆拳道,但咱能不能找一份有社保的工作?”
叶久的最后一堂课的最后,他跪坐在道垫上。对下面的三十位学生说:“很高兴,我们一起度过一段很长的日子,我很喜欢跆拳道,可惜跆拳道不能成为我生活的全部。明天起我将脱下道服,不再继续教课了。但是我永远记得你们,记得我们一起在心源道馆的美好时光。六年来跆拳道改变了我很多,也希望跆拳道和跆拳道精神能陪伴着大家,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