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谁管你年龄多大啊。比赛的主办方不管,他们眼里就是能来参加的比赛队伍越多越好,人家只要能赚钱才懒得管你。战队更不管,只要你有实力,打出成绩就行。”程琰越说越起劲,已经开始手脚并划,“他们恨不得你才十来岁呢,天才少年,横空出世,这些吸引别人眼球的标题,能给他们战队带来多大的效益啊。”
林左连连点头,像顿悟了般,“听起来,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现在好多职业战队都拿自家选手的年龄搞噱头,我记得去年哪个游戏...”她停顿思考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想起来,最后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心说道,“有个战队就以全队选手平均年龄十六岁当话题,当时还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那你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陆初童思考得出发点总是和别人太不一样,她总是能先一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个问题秦雪其实也一直保留着,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此时悬在他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按此时的情形和程琰的情绪,他肯定会一股脑儿地把憋在心里的话吐个干净。他只是没想到陆初童会先他一步,如果让他来发出提问,他肯定会这样说,“这么多年,你丫是怎么活着并且活到现在的。”
秦雪心里很清楚,按照时间线来说,他大概知道程琰应该在他十四岁时就已经开始在电竞这行摸爬滚打了,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年纪,那个年代,那个被现在电竞人一致认为最蛮荒最不被当世所理解的年代,程琰,作为他的前辈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好奇得同时也再一次庆幸,他的电竞生涯起源于五哥陆洲,在他迷茫的十六岁,那个迷一样的男人就“生拉硬拽”地把他带进了电竞职业这一行,之后一路过来,虽有坎坷但也算是无忧无虑。
什么话到最后都可以漂亮地说出来,只是里面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我是谁啊,我就是为电竞而生的天选之子,我记得我当时还被媒体评为‘中国新生代最有价值选手’,”程琰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那自得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乱七八糟地事,哎,你们啊,想看我,那只能在电视上在报纸杂志上。”
程琰一脸严肃,也很认真,他的表情转换地非常明显,仿佛某种微妙地情绪猝然碎裂。
秦雪和陆初童一下子就明白了,陆初童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秦雪的心里却翻江倒海般涌起一阵阵更强烈的酸楚和失落感。
只是程琰的人设在林左的心中已经定型,她只当他在吹嘘,她继续挖掘着自己的兴趣点,“你说你十五岁就开始踏入电竞这行了,我怎么那么不信啊,那你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她的问题和陆初童看起来一样,不过她想知道的那个答案的时间线却明显要长一些。有些过往,陆初童没和她说过,秦雪和程琰更不会主动和她讨论。
程琰也没逃避,继续对众人讲起他那些过往,只是言语之间明显思绪很乱,“那个时候,家里肯定不同意啊,打什么游戏?开什么玩笑?我老娘恨不得一棍子打断我的腿。”他用手揉捏着自己的大腿根部狠狠掐了几下,仿佛真有一阵细密的刺痛,他咧起嘴眼神渐渐黯然下去好在声音却还平静,“当时真想一走了之。好在我爸当时根本不管我也懒得管我,在他看来,我那破成绩上学也确实很啥用。在我们那乡镇,十四五岁辍学的孩子多了去了,也谈不上丢人。更何况早点出来接触社会,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秦雪淡定地当起了一个合格的旁听者。他的经历和程琰类似,他不好评论是对是错,因为到现在他自己也还没弄清楚,包括对白苏言那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他们现在正在经历着的和自己的曾经是那么的相似,说成复刻也不为过,至于究竟是对还是错,只能交给时间来验证和回答了,时间很冰冷,它对每个人的人生定义从不出错。
只是此时林左的反应确是让大家吃了一惊,她只是伸手随意在脸上抹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到她的手指和指甲被泪水打湿。
“林左,你这咋说着说着还哭了呢?”程琰有些不知所错,陆初童也不知缘由一时无从安慰,至于秦雪,他更不擅长,可以直接排除开外。
“没事,你接着说,我还想听。”林左咬了咬嘴唇,声音里的委屈也被她强压下去,她换上另一种语调,只是不知道是真还是假,“我就是有点同情你。”
程琰一时语塞:“我...”,他不自觉地也压低了嗓音,用很平和地过来者口吻缓慢说下去,“也没啥同情不同情的,其实我还挺幸运的,后来找了几支战队跟着打比赛,也能吃饱穿饱,还顺带浏览了不少咱祖国的大好风光,真挺好得。”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这是故意在安慰此时正小声抽泣的林左而现编出来的说辞,只是秦雪和陆初童默契地选择了不去拆穿,也于心不忍。
“噢,那我明白你说得三百六十行是啥意思了,”林左破涕为笑,完全不需要众人劝慰,反而开始对程琰展开攻击,“你是不是没比赛可打的时候,就靠那三百六十行养活自己啊?”
“咦!”程琰故作吃惊,也不反驳,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要不是程哥我对其他行当也甚是精通,还真有可能饿死。”
言语之间甚是平淡,如风如云,不过一笑而已。
秦雪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捏着下巴,也是堆出了一个笑意满满,很多想说的话直接憋在了心底深处,外带着打上了数个封印符咒。
“刚才也说了,那个时候比赛太乱了,”程琰双手抱在脑后,感慨万分,“有时候你不当时不去跟举办方要比赛奖金,人家还真就不给你了,当作没这回事。”实在让人无法想象,那些在现在看来十分荒谬的行为,却在当时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现在的电竞行业,确实要规范太多了,比赛更加公平公正,选手待遇也好太多了。”程琰说这话的同时双眼明显泛红,他的目光看起来既空洞又向往,声音像一把滚烫的沙子洒在冰冷的心房里,“现在我都不敢想,才短短几年,咱们国家就能把电竞行业做得这么出色,哎,我记得我最惨的那个时候...为了生计,一个月换过三支战队,就为了多拿点比赛奖金。”
“这么夸张?”这次轮到秦雪惊讶了,他不是怀疑程琰的言语可信度,而是惊叹于这背后的事实。
程琰白了他一眼,脸色平静,“比这夸张得多了,当时线下的比赛还好点,线上的比赛简直群魔乱舞,在这个队输了,换个ID摇身一变,直接又在另一支战队满血复生,有时候一个选手能代表七八支队伍打比赛,当时这种冒名代打简直成了电竞行业里不成名的默契。”
秦雪把自己窝进沙发里,没有说话,脸上笼罩着一层冰霜一样的不屑。
程琰看着秦雪这番反应也不反感,他只是把自己了解得原原本本说出来,不吐不快,“你还别不相信,为了成绩,为了奖金,那些战队,五花八门的啥手段没有。”程琰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那已经被他刻意掩藏执意忘记的过往再次走马观花般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欢笑也有哭喊,各种各样的情绪,有不甘也有绝望。他再次开口时沙哑的声音里像背负着无限量的沉重,“这就是现实啊,就拿咱们现在的KWAR游戏来说,现在网上有多少雇佣兵啊,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
“雇佣兵”一说,秦雪当然有所耳闻,只是他不屑于这种做作的行为,那些所谓的“雇佣兵”普遍有着比绝大部分玩家更高的游戏理解和硬件实力,他们钻着官方对战队定义的“替补”这个空子,用他们的方式,也可以说成为了他们的个人利益,无形之中正影响着游戏的平衡。
凌志战队的连胜太多,秦雪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最初他定义为这是由于官方的战队基数太大,匹配的对手实力参差不齐,当然,凌志战队的硬实力更高一筹也是根本所在,所以才轻而易举地收获那么多的战队令,后来他也慢慢了解到了“雇佣兵”这一特殊存在,很大一部分虚荣心作祟的战队肯定用这种方式在不断提高着他们的战队令数量,这就让很多战队的纸面实力飘忽不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短浅目光实在是于无形中坑害了不少战队,只是也许受害者自身都未察觉到。
秦雪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已经深陷在自己的思绪中,那一点突然萌生的想法像悬浮在KWAR这个巨大游戏世界里的一点星光,正慢慢释放着属于它的光芒,沉默无声。
秦雪的脚忽然挪动了下,借着脚底地抓力突然起身,吓了其他三人一跳,他的声音如水,带着动人的涟漪,“你们继续,我突然萌生了一些想法,我去写点东西,向官方反映下这个情况,看看有没有用。”
这大概就是真正对电竞热爱的状态吧,秦雪说完便直接扭头走了,不曾掀起一阵风。
程琰和陆初童、林左三人彼此沉默的对望着,不发一言。
此时最尴尬地就是程琰,他的兴致已浓已渐进最佳状态,只是秦雪这厮太不通情达理,说走就走。而眼前的陆初童和林左显然对电竞这块兴趣不浓,现在没了秦雪这个捧哏,他这个“主角”瞬间吃力,难道要老夫自捧自逗,表演单口相声?
果不其然,没等他开口继续,陆初童已经对他指使起来,“去拿那个...把这个递过来...你去看看还有几个在上网,让他们别玩太晚,六点前下机吧...说得客气点...你别空手啊,带上几瓶饮料啊...。”
程琰颓废地耷拉着脑袋,在陆初童的吆喝中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网咖角角落落里。
转眼来到了晚上六点,程琰早早地便在网咖玻璃大门上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陆初童也已在厨房里忙碌着,林左打着下手,饭菜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
秦雪继续在电脑上用文字耕耘着他心中的想法,一字一字,格外认真。
“你这写毕业论文呢?这么认真。”程琰站在他身后足足看了一分钟,眼见秦雪毫无搭理他的征兆,他只能尴尬地自我圆场,“不就是反馈个想法嘛,这么认真干嘛?况且官方都不一定搭理你。”
“不一样,官方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秦雪终于开口,关于他的想法早已化成了具像的文字形式,他现在正在复查,查漏补缺。
“你是不是忘了啥事啊?”程琰猛地拍了拍脑袋,那姿态表明他也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刚刚才想起来。
这件被两人同时忘记的事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中午休息时秦雪想给白苏言三人发个红包,于情于理地表示一下,毕竟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而且他们也算是凌志战队的正式成员了,只是在数目上和程琰产生了分歧。
按程琰的想法,数目太多,会让他们产生异样得心思变化,也许对战队而言是好的变化,但敌不过仅仅是一个“也许”,而且凌志战队也并不是真正的“职业战队”,这些钱还需要秦雪自掏腰包。如果数目太少,又毫无意义,至少他们三个小崽子看起来谁都缺这点小钱。
这是个问题,难住了程琰,更难住了秦雪。
“你知道现在其他战队都是什么标准吗?”秦雪很认真地问程琰,他已经非常严肃地在考虑这件事情了,他向来公私分明,而且他和五哥以前组织的战队也不是无偿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为了梦想像程琰一样,精通三百六十行。
“这个真不好说,我哪清楚啊,”程琰同样认真,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很难,还得你自己把握分寸。”他把这烫手山芋再次抛给秦雪。
如果白苏言他们三个知道了他们的两个队长现在正为这种事情愁恼,他们可能会一笑带过,但秦雪和程琰却不能一笑抿之。
这是个原则性的问题,容不得半点马虎,是每一支目标为“职业战队”的战队必须面临的问题,不能逃避,必须直面应对,这关乎战队的“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