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辉阳转过头去，看到她递了一张名片过来，纸张精美考究，印着“孔曼琪总裁助理”，抬头是“南京必热投资有限公司”。

　　云辉阳一脸茫然，没明白她要干嘛。孔曼琪表情有些傲慢：“我看你这人还不错，挺会来事儿的，脑子也灵。我手头有个兼职的差事正好缺人，你想干吗？”云辉阳笑了：“多谢您夸奖，不过我现在已经做着两份工作，恐怕抽不出身啊。”

　　孔曼琪抄着手，昂起头看着云辉阳，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能完成任务，一个月保底十五万，想不想干？”

　　云辉阳眼珠子都睁圆了，差点没掉出来。他忍不住问道：“那……具体是什么工作呢？”

　　“跟你现在做的差不多，送外卖。”

　　云辉阳脑子里飞速运转，送什么外卖能挣这么多？莫非是……要我运毒？刚闪过这个念头，他就吓出了一身汗，听说贩毒超过50克就要枪毙啊！这钱只怕有命赚没命花。再说这玩意儿害人害己，多少人因为毒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种缺德的钱可万万赚不得。

　　但现在不能激怒对方，她那间屋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同伙呢。电影上毒贩子都是心狠手辣，要是在这儿被他们灭了口多划不来，等安全离开了我再悄悄去报警……他勉强笑着说：“感谢孔助理美意了，只是我这人能力有限……可能干不了您说的工作，还是另请高明吧！”孔曼琪咯咯一笑：“能力有限？送个餐都能花这么多心思，我看你能力挺强的啊……”

　　云辉阳头摇个不停，连声说：“不不不……不强不强，一点都不强！而且我这个人心理素质差，一遇到事就容易紧张，一紧张不就……不就坏了你们的生意么！我真不合适！”看到他的窘相，孔曼琪笑得更厉害了：“让你玩个网络游戏，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云辉阳懵了：“游戏？不是运……那个送外卖么？”

　　“你的任务就是在游戏里面送外卖。游戏设备公司会提供，工作时间每天三个半小时；没假期，没餐补，没五险一金，工资日结，工作地点自由……”孔曼琪看了看表，“我时间有限，你要是感兴趣，明天下午两点来名片上的地址找我，把身份证带上。”言毕，也不再搭理云辉阳，匆匆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孔曼琪这段时间为公司招聘兼职人员的事，已经伤透了脑筋。有人没干两天就嫌工作太苦太累辞了职，把昂贵的游戏设备扔回公司连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有人活不好好干，却尽给她捅娄子，还得她亲自去善后……她不由得感慨，现在的小年轻啊，一个个眼高手低，就没有几个做事靠谱的，害得她这儿需要的兼职员工一直不能满员，总会有一两个空缺。

　　今天她看到云辉阳虽然工作出了小差错，但是能够主动想法弥补，这种做事情有始有终有交代的员工，让她觉得相当靠谱，完全符合既定的招聘条件，于是就想到了让云辉阳来顶一个缺。而云辉阳之前又怎能想到，这抖机灵买的一杯杨枝甘露，会给他带来一个改变人生的契机呢？

　　…

　　当晚云辉阳辗转反侧，几乎一整夜没睡着。

　　先是遇上车祸但死里逃生，后来又遇上这个神奇的工作机会，短短的一个周五晚上发生这么多事，实在需要好好在脑子里消化一番……当然最让他高兴的是，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马上就能解决了。

　　每月保底十五万，那么两个月他就能解决房子首付的问题，三个月能解决婚礼喜宴的问题，四个月连蜜月都解决了，陈北燕想去希腊就去希腊，想去马代就去马代！干一年能赚一百八十万，十年就是……这兼职要是能一直做下去，这一辈子的问题不是都给解决了么？

　　半夜三更，云辉阳自己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床上，仰天长笑，那张破床也随着他的笑声不停地摇晃着。

　　这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和陈北燕结婚了，去希腊度蜜月。他们坐在圣托里尼岛上，看着爱琴海的日落，陈北燕依偎在他怀里说自己总算没看错人；丈母娘金阿姨打来电话，说云辉阳送她那个别墅住着特别舒服，她现在逢人就夸燕燕有眼光、找了个最有本事的女婿；他还把乡下老家的爸妈都接到了南京，从此不用再下地干活，过上了有人伺候的日子……

　　…

　　周六上午，出租屋内。

　　云辉阳还在梦里度蜜月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他迷迷糊糊地接通了电话，一个男人莽声莽气地说：“阳哥，这回你要赶快救我哦，不然我就糟了的嘛！”一口浓重的重庆味普通话。

　　云辉阳没好气地说：“……你该J8糟！又接了自己来不及送的单是不是？”

　　那男人被骂了却笑起来：“嘿嘿，阳哥，你真的是神机妙算！我有个单可能要延误了，只有你最近，帮帮忙嘛……”

　　云辉阳学他的重庆口音骂道：“我帮你个锤子！个人爬！”

　　打电话的是他外卖站同事韩晓光，因为身材魁梧壮实，比普通人高一个头且要壮上一圈，同事们都管他叫“大韩”。这重庆哥们儿人其实不错，心直口快重情重义，但有时候稍微有点缺心眼，经常被人捉弄。众人都在旁边看笑话，只有云辉阳看不过眼会上去帮他，日子一长，两个人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这大韩前几天才因为送餐超时被客户投诉过，罚了几大百，当时云辉阳还骂他不懂规划线路，做事不过脑子，结果这头脑简单的家伙现在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云辉阳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来，用自来水胡乱洗了把脸刷了个牙，饭也来不及吃，就匆匆忙忙赶过去帮大韩送餐。所谓朋友或死党，无非就是这样，越近的关系越不会客气，平时总要相互损两句骂两句，以挤兑对方为人生乐趣之一。但如果朋友真遇上什么事，那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帮忙。

　　好不容易在时限内把订餐送到了医院，满身大汗的云辉阳心里这块石头才落了地。他打电话过去告诉大韩订单已经完成，顺便又臭骂了大韩一顿，然后点了根烟，在住院部旁的花园走廊坐下来歇口气。

　　四处找垃圾桶灭烟头的时候，云辉阳在长凳后面看到一个布包，拾起来发现沉甸甸的，包着的东西方方正正像是很厚的书。云辉阳看了看附近，并没有人，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把书落在这了。再看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就想拆开来看看到底是本什么书，要这么藏着，结果打开布包才发现，里面还有系好的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不知多仔细。等到耐着性子打开最后一层，云辉阳当场就惊呆了。

　　里面装的是一堆捆扎好的人民币！

　　云辉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上了布包。他第一反应是，别又遇上什么碰瓷诈骗之类的事吧？可左右仔细张望，四周除了医院工作人员，基本都是心事重重一脸愁容的病人或者家属，没什么可疑。于是他重又小心翼翼打开布包，看到每一扎钱都用拇指宽的白纸条捆着，应该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大致点算了一下，整整二十万。

　　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云辉阳只想抱着他亲一口。

　　“子曾经曰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谓风水轮流转，现在终于转到我云某人这儿来了啊！”

　　布包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也没心思细看，随手揣进了冲锋衣兜里，然后胡乱把钱重新包上放进了送餐的保温箱，拼命按捺住内心的狂跳往医院大门方向走去，准备赶紧开溜。找手机扫共享电动车的时候，他顺手看了刚才揣进兜里的东西，是病例、户口簿和一本农行存折。

　　看到存折，云辉阳心里格登一下。大概只有像他妈妈那样人还在用存折吧，生活在农村乡镇，岁数又大了，不用说支付宝微信，用银行卡都觉得不稳当，大学时给他汇生活费只会去银行拿号排队，折腾大半天。后来终于明白，她总觉得这些高科技不真实，只有看到现金或存折上的数目才放心。

　　所以这存折让云辉阳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不断在心里跟自己说，带着钱赶紧撤，其他闲事千万别管……带着钱赶紧撤，有这钱就够买房子了……

　　但偏偏手不争气，还是打开了存折，再把那堆单据、户口簿和病历连起来一看，大致也就明白了八九分：丢了这钱的是个五十来岁中年妇女，丈夫早亡，独生子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她刚回去把苏北老家的房子卖了，想救回儿子的一条命……云辉阳长叹一声，这天上掉的钱，看来是留不住了。

　　他虽然缺钱，但还不缺德，要拿别人救命的钱来买自己的房子，他干不出来这种事。

　　再说这不是马上就要赚大钱了嘛……想到这，云辉阳顿时从脚下到头顶生出一股豪气来：老子是谁？马上要买别墅跑车、去希腊度蜜月的财主！老子会贪别人这点儿渣渣钱？

　　有病历就很容易查到病房床号，他拎上快递箱又往住院部走去。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他肩膀：“大哥啊，你这真是轻伤不下火线呐！”回头一看，正是昨天急症室的东北小护士，他这才反应过来，昨天自己就是被送到这鼓楼医院的啊。

　　“昨天刚被卡车撞，今天这就上班了？你工作也太玩命了吧……唉昨天你咋跑了呢？”

　　云辉阳想起为了躲急救费逃出医院的事情，脸红到了耳根：“我那个……昨天，我那什么……我想起来有单外卖还没给人送，这不就……就赶着去送餐去了嘛……”小护士好像是在看外星人：“大哥，这年头还有你这样的稀罕物……活生生的劳模啊！遭遇严重车祸，竟然从抢救室跑出去完成工作，这是什么精神？要我说这五一劳动奖章就该发给你！”

　　云辉阳只道她语含讥刺，一想既然都让人家逮住，可别让小姑娘看扁了，于是泰然说道：“那可不嘛，我一想到我的客户还没吃上饭，我是心急如焚呐，所以没打招呼就走了……说吧，总共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急救的钱啊！还有拍片子和彩超的，我这不是刚想起来昨天费用还没结嘛，所以过来买单。”

　　小护士恍然：“嗨！那个钱，人家早帮你付了！”

　　云辉阳如坠雾里：“谁？”

　　小护士：“就是你救的那个人啊，120电话也是他打的。”

　　小护士以为他脑子受了震荡回想不起来，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了他。原来昨晚云辉阳从医院跑掉后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就来到医院里，自称是他打的120，并且付清了云辉阳的所有费用。小护士当时很好奇，就问他跟患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付钱。

　　“那人说什么了？”

　　“小伙子救了我，这是应该的……”小护士摊开双手，“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这不解释还好，解释完云辉阳更不明白了。这人谁啊？难道是三年前的那个老大爷良心发现？不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云辉阳还在绞尽脑汁，思路却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