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回到家,尤利尔已经将一切都整理好了,地上的血迹已经被不知名的液体清理干净。
就连搬运尸体时,滴落到屋外的血渍,也被他小心翼翼地处理干净。
当洛林看到他依靠在门边,等待姐姐回家的时候,那对看向他的眼神中依旧有着敌意和警惕。
但是紧接着,洛林看向了他,那双眼睛中仿佛藏着两道尖锐的针刺,年轻人的内心怯懦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居然找不到往日的血勇。
而且,他发现自己居然在颤抖!
跟卡恩老大在街头舔过刀子上的血,也因偷了贵族而被抓的时候遭到痛打,就算是泡在码头冰冷的海水里,等待守卫离开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抖过一次!
可是……
尤利尔的脑海中,浮现了洛林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以及杀人之后的云淡风轻。
身体又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出来干什么,不用担心我……快回去,你身子抖得厉害!”
芙蕾雅上前,搀扶起虚弱的弟弟,将他送回了床上。
洛林跟着走进了小屋,芙蕾雅转身看向他,原本紧张的气氛,此时似乎缓解了许多。
但洛林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开口说话,他只是拔出匕首,看着刀尖上的反光,以消磨时间的心态陷入了沉思。
一天时间不到,他就杀了两个人。
杀人,对他来说仿佛已经稀松平常。
似乎,前身残留的情绪已经被他不知不觉吸收、融合完毕,阴暗的记忆沉淀在心灵深处,导致洛林对生命并无太多敬畏之心。
他似乎只关心自己和身边的人。凡妮莎死时的那句“妈妈”,只让饱受凌虐的洛林觉得荒诞又可笑。
这个暗精灵,已经到达了一阶7级,漫长的生命让她有熬炼自身的资本。
为夜风服务,更是前途光明。
结果被骗,被偷袭,轻而易举地死在了浴室里,临死前充满了耻辱和不甘。
至于刚才的酒鬼,他就是个废物,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番计算下来,洛林得出结论:等得到职阶之后,他距离2级应该只差临门一脚。
而在他走神的片刻,一旁的芙蕾雅似乎完成了心理斗争,她斟酌了一番话语后,才放低声音问道: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洛林。”洛林头也不抬,“我知道你们的名字,尤利尔和芙蕾雅。”
“那个,请问,您究竟是什么来历?”
“你父亲众多的学生之一,”洛林终于抬起了头,正视芙蕾雅,“怎么,不担心我是骗子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芙蕾雅连忙摆手,“只是,真的很奇怪……”
犹豫、痛苦、落寞等情绪组成的复杂神情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们都以为,父亲实际就是个背弃妻儿的人渣……否则,为什么他这么多年不来看我们呢!”
“他其实想的。”
“……”
芙蕾雅看向洛林,目光复杂。
他收起匕首,端正了坐姿。
“你们的父亲,他本是帝国的英雄,也能做伟大的父亲……但是。”
“他死了。”
屋内一片寂静。
两人的思绪像是凝窒了,姐姐怔在了原地,弟弟微张着嘴巴,眼中满是混乱的不可置信。
这一幕被洛林尽收眼底。
他废了很大的劲,才没有让嘴角浮起笑意。
“他……为什么……”
芙蕾雅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殊不知这正是对方想要的效果。
洛林沉凝片刻,表情愈发阴沉,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他死在了缠雾群山的古战场遗迹,帝国谋杀了他,却把他污蔑成堕落者!深渊的傀儡,诸神的公敌!”
“伟大的英雄骑士,就这样被钉在了帝国的耻辱柱上。”
这就是洛林版的故事结局。
虽然他的语气试图平稳、压抑,但其中蕴含的怒火甚至让他的声音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这是一场……血淋淋的背叛。”
洛林抬起眼睛,姐弟二人在那黝黑的瞳孔中看到了烛火的反光,不——是怒火,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种情绪蕴含的痛苦似乎感染了气氛,一时之间连空气都有着浓浓的抑沉。
洛林捂住脸,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
他想起了维克,想起第二世自己的结局,此时他不是什么“感同身受”,而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自己的痛苦。
芙蕾雅不敢上去打断沉浸在情绪中的洛林,直到洛林恢复了正常,但是那双含有血丝的眼睛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或许,哈诺维德大人并不是想背弃你们,只是他承受的太多——在成为荆棘骑士之前,一直到他死去以后……”
洛林闭上眼睛,语气中满是愤懑之后的颓丧和疲惫。
“等等,您是说,荆棘……骑士?”
年轻人瞳孔微张,他听说过这个词,在很多老人口中,这支骑士团创造了无数的奇迹,他们的英雄事迹铭刻在帝国疆域的各处,象征着开拓者的铁蹄印记。
那是能够一人毁掉整个贫民窟的存在!
传说,他们每个人都有四阶的实力,与五阶的传奇只差名为“秘能觉醒”的巨大沟壑。
四阶段荆棘骑士,穷尽全力投出的标枪,足以撕裂一片山头。
而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的父亲……一个死去的,被污蔑的英雄?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洛林,而后者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是的,英雄。”
看到尤利尔表情的时候,他就知道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甚至犹有过之。
他所说的一切,虽然真假参半,但基本能够模棱两可地找到这些信息的来源。
坦诚地说,这些确实是有迹可循的。
姐弟二人的父亲——弗雷•哈诺维德曾经是无可争辩的帝国英雄,皇帝赐予他“荣光之剑”的称号,这意味着无法比拟的皇恩。
然而,随着弗雷在一场荒谬的战争中牺牲、躯壳被魔君霸占,帝国将其视为耻辱和堕落者,销毁了一切有关“弗雷•哈诺维德”的荣誉记录。
历史或许会铭记英雄的旧日荣光,但是帝国与诸神的教会只会记住这份耻辱与堕落,与英雄名誉相关的记录被尽数销毁,只剩下“叛教者”和“堕落者”的污名。
洛林不会告诉姐弟两人这份肮脏的真相,只是尽力去塑造一个孤独,不被人理解的英雄,一个被时代与祖国抛弃、遗忘并诋毁的英雄。
他知道,尤利尔和芙蕾雅不一定能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无论是被腐化前还是腐化后的,因为那距离他们太遥远。
这两个贫民窟中长大的孩子,眼中最高的天空最多就是乘坐豪华马车奔行而过的贵族。
他想让他们了解,自己的“父亲”在“家”以外的另一面,去挽回这个男人在家庭中缺位的形象。
看着两个年轻人的复杂表情,洛林的内心多少也有些奇怪。
就当是在怜悯吧。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
“如果有机会,你们可以去旧瓦革兰之遗,被兽人侵占之后,帝国失去了控制那片疆域的能力,或许那座遗迹中还留有你们父亲功勋的纪念碑。”
冷峻与克制中,他表达自己对他们父亲的崇拜与敬重。
“对了,这是我为你们带来的生活费,或许能够改善你们的生活,”洛林取出一个腰包,里面是从凡妮莎身上获得的银钱,甚至还有金币。
从未见过金子的两人瞪圆了眼睛。
“你父亲救了我的命,我因而死里逃生……但最终也成了帝国口中的堕落者。这是我身上能拿的出的所有资产了,请你们收下。”
“这,不必如此!”芙蕾雅脸色发红,“我们,我们……”
她语无伦次,因为她真的需要一笔钱。
尤利尔身上的诅咒,或许神殿的牧师能够解除,但是那是需要付费的,凡有获得,必有代价。
她,需要这笔钱。
可是……
芙蕾雅不知觉地攥紧了手,咬着下唇。她不想在父亲的学生面前丢尽尊严,哪怕现在非常的落魄。
这种莫名其妙的尊严,让芙蕾雅不禁颤抖,她感觉自己似乎变了,变得非常陌生,非常奇怪。
内心从未如此混乱、矛盾。
一时之间,她难以做出抉择。
“请收下吧,”洛林淡淡道,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是我一直以来无法偿还的恩情。”
芙蕾雅深呼吸了几次,她盯向洛林的眼睛,只看见了平静与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