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界人发出的询问,桌上的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迪亚就猜到,事情会这样。
最对迪亚问出的问题感到诧异的,还要数西泽。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就因担心迪亚知道这些事情后会对赛琉做些什么,自己在昨晚的叙述中对弗罗多的死只字未提。
现在酒馆里还有外人在场,西泽就算再怎么惊讶也不会将疑问抛上台面。但他那副好似吃了虫子的表情,迪亚一看就明白了。
“流言啊,店长。这种程度的情报掌握,连业余的程度都算不上。您若真不想让我知道这些,昨晚开始就该用假名称呼赛琉。”
为了让这起事件尽快淡出公众视野,教会与魔法学院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冷处理。但事实上,恰恰因为双方都未对此事明确表态,坊间与其有关的谣言早已甚嚣尘上。
想象需要以现实存在的事物作为支点,这便决定了人永远说出纯度为百分之百的谎话。若是对人心把控到位,从流言中整理出切实可用的情报,也不是不可能。
很巧,这恰恰是迪亚擅长的领域之一。
【请不要在一间酒馆中打情报战啊!】
西泽此时此刻真想这么吐槽一句。
“这件事情如果不方便说,就全当我没问吧。作为酒馆的一员,我只需要遵从店长的意愿就足够了。只是,谁都不愿意身边有个无故背上人命的同事,对吧?”
迪亚说这些话时,一直盯着赛琉的眼睛。至于赛琉,却始终不敢与那位天界恶魔对视。
见赛琉这幅模样,阿尔芒深深叹了口气。他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会如此畏惧那位看上去优雅且人畜无害天界人,却想起了自己现在究竟应当做什么。
“不,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我来说好了。”
在迪亚对赛琉失去耐心前,阿尔芒将这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在心里默默捋了捋话头,他发现这件事情说起来竟比自己印象中麻烦许多,不禁苦恼的揉了揉鼻梁。
那件事情发生时,阿尔芒并不在现场。他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是在当天夜里,赛琉就着教会微弱的灯光下一句一句讲给他的。
那场对自己与赛琉来说都称得上灾难的事,他一点也不愿去回忆。
但没有办法啊。
“首先,米斯兰达的朋友,那位名叫弗罗多的魔界人,也是魔法学院的全职讲师之一,只是远远没有米斯兰达那么优秀罢了。”
“事情是在西海岸主街旁的咖啡厅发生的,那会儿正赶上魔法学院午休的时间,弗罗多和他的几个学生正好也在店里闲聊。而因为听说那家店做的苹果派非常不错,赛琉刚好也去了一趟。”
听见阿尔芒的话,西泽不禁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附近有家生意很好的咖啡厅,前两天无故闭店了。难道...”
“我说的就是那家店。但是西泽,现在还请不要打断我...还记得魔界人中很流行的那套说辞,‘使徒无辜论’吗?以‘所有使徒都是伟大且无辜’为核心论点,强调使徒带来的所有灾难,都是阿拉德人理所应当去承受的不幸。在座的所有人应当都清楚,那套理论毫无疑问都是些无可救药谬论和屁话——赛琉从他们旁边经过时,弗罗多正他的学生兴高采烈的讨论这个。”
“我曾与你谈及过的,赛琉是诺斯玛尔大瘟疫的幸存者。甚至连成为异端审判官的契机,都是源于对使徒的仇恨。你让她听见有人谈论这些...呵。”
“赛琉所做的事非常简单,她要求那位魔法师带着他的学生一同跪在地上谢罪。至于弗罗多的回应,便是反手给了赛琉一巴掌。”
“二人间的决斗是赛琉提出的,弗罗多没有拒绝。”
“决斗的公证人就是那家咖啡店的老板。”
故事听到这里,西泽认为自己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打断了阿尔芒的废话。
“就算是这样,常人也不会在决斗中下死手的。承认吧,阿尔芒,赛琉那是不折不扣的疯子行为。”
“不,事情比你想的还要复杂些,原本决斗结束时,弗罗多身上也只是受了些轻伤。悲剧的真正诱因是,弗罗多在已经投降后,试图用冰锥术偷袭赛琉。”
“嗯...”
若阿尔芒所言都是实情,西泽便能确定,这是弗罗多自己下出了一步死棋。
话说到这里,阿尔芒突然狠狠瞪了赛琉一眼。刚刚因执事在自己身边而略感放松的圣职者少女随即打了个寒颤。
“即便是这样,赛琉啊。但凡思考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的怎样后果,你都不该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用焰剑在弗罗多身上开个洞!这种行为是何等的愚蠢,你难道不知道吗!——那柄焰剑的威力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教会传承近千年的术式蒙羞!”
结束对赛琉的训斥后,教会执事的叙述仍在继续。在他旁边,泫然若泣的圣职者少女正语无伦次的想解释些什么。只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酒馆中已没有任何人在意。
“...我相信,魔法学院的人已经尽其最大努力去救治弗罗多了。若不是这样,他根本不可能撑到昨天。”
“由于弗罗多在决斗最后作出的不光彩行为,此事对魔法学院说来也是极其难看的丑闻。再加上身为魔界人的弗罗多本来就在阿拉德无亲无故,很少有人会为他打抱不平。也幸亏是这样,直至今天,教会也只见过米斯兰达一人对他的死不依不饶。”
弗罗多已经死了。阿尔芒这番话的真伪,除了询问那间咖啡店的老板,西泽想不出别的法子证明。但是,那间咖啡店也已经关门大吉,在西海岸广袤的城区中寻找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实在太过麻烦,西泽才懒得去做。
若是选择去“相信”,事情就容易多了。
人都愿意走平整的路,做容易的事。
西泽当然也不例外。
“你们这套说辞,米斯兰达知道吗?”
“不清楚,我只知道教会方面一直没机会告诉他。”
“不管怎么样,造成弗罗多死亡的人是赛琉。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对吧?”
对于西泽提出的这个问题,阿尔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怔怔盯着面前那位棕发青年紧锁的眉头看了很久。
“你说的没错,西泽。但是我本人,神父,以及整个西海岸教会都希望赛琉能安全活下去。这件事轮不到你这种人来伸张正义,你只需要告诉我,这间酒馆到底能不能保证赛琉的安全。”
阿尔芒的说法足够委婉,却依旧改变不了这番话中浓烈到刺鼻的火药味。
西泽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壁炉与甜酒”的店长。让他放弃一切去主持一场毋虚有的公道,才不可能。
“这里只是间玛尔公国随处可见的小酒馆,没有与教会为敌的资本。”
“你的回答,我可以理解为‘能’吗?”
“可以。”
“很好,我想我们达成共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