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啊,阿尔芒先生。如果弗罗多没有死在我手上,一切该多好。”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纠结了。能摆脱异端审判的工作,对你来说是好事。仇恨无法用杀戮终结,这道理我说过很多遍了,你总听不进去。”
当阿尔芒的话音落下,棕发少女的眼中竟少了几分光芒。朝夕共处所带来的熟悉,早已夷平了两人间的距离。赛琉的心思,阿尔芒几乎没怎么费神便猜到了。
“你在后悔吗?”
赛琉没有回应,只是默不作声的垂下了脑袋,怔怔的望着自己面前的空玻璃杯。
阿尔芒就知道,这孩子会这么做。在感到失落时,她总会这样。
“日子还长,你还年轻,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可是...”
“赛琉啊,弗罗多的死活与我何干?对我来说,你比那个混蛋重要太多了。”
“..神父大人曾教导过,神的面前,众生平等。您的说法,似乎对弗罗多不太公平。”
“我不是神,不过一介凡人而已,为什么要去追寻公平?开心点,赛琉,这幅哭丧脸可一点都不适合你。从今往后,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活得像自己,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但是,成为您这样的异端审判者,就是我的梦想啊...”
听见这话,那怕羞而愚钝的阿尔芒竟双手把住了赛琉的肩膀,直直的盯着她看了很久。
“唯独这个,放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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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吧台后的西泽又续了杯咖啡后,阿尔芒尽可能优雅的将他“抿”了大半。酒壮怂人胆,但阿尔芒喝了会醉。
那些早已在赛琉思绪中扎根的不合理,阿尔芒已经注视了很久。他就知道,自己早晚要与这傻孩子,就那些麻烦事好好谈谈,却始终狠不下心。
身为教会执事的阿尔芒当然明白,“信念”是圣职者赖以生存的宝物。赛琉信念动摇后混乱的模样,他一点都不想看见。
但这些话啊,如果阿尔芒今天依旧沉默,怕是以后再没机会说了。
“赛琉,回答我。在你心里,‘异端’是指什么?”
“背离神指引的罪人。”
“场面话就免了。我要听实话,我询问的对象不是‘圣职者’而是‘赛琉.阿纳斯塔’。现在,我需要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棕发少女若有所思的认真模样甚是迷人,她身边的教会执事却没闲暇去欣赏。眼下的麻烦话题不适宜打持久战,既然赛琉已陷入沉思动弹不得,推动话题便是阿尔芒的责任了。
“拿自己举个例子吧。在我心里,‘异端’是根据教会文件判定的。他们的本质究竟是怎样,我从不会去思考。作为‘格拉西亚’的一员,我必须对教会绝对信任。坚信教会的公正,便是我的‘信念’。”
再次往略感干涩的嘴中灌了口咖啡,阿尔芒替赛琉说出了她不愿面对的答案。
“赛琉啊,我已经注视你很久了。你大概将异界人全部视为了‘异端’。”
“我..我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错。”
“这无关对错,在我看来信念根本不分对错!这本就不是对与错的问题,只是你无法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现在设想一下,如果米歇尔大人站在你面前,你会将他当做异端对待吗?”
阿拉德的历史课堂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旦谈及暗黑圣战,就必然要对“五圣者”,即创立圣堂教会的五位圣职者进行详细讲解。而圣眼之米歇尔,正是其中最为耀眼的一人。
那是最初得到启示的圣者,所有圣职者的始祖,神格拳的创始人,圣堂教会最高信仰。传说他不受时间的影响,始终保持着少年的姿态。
那位大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死亡,险些令圣堂教会土崩瓦解。
“不会,那是至高无上的圣者大人。”
赛琉的回答是如此果断。望着那双清澈若水的眸子,阿尔芒差点就陷没于无缘由的欣慰中,无法自拔了。“良知”对圣职者来说亦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但他现在可没空谈起。
“他也是异界人。甚至和毁灭诺斯玛尔的怪物‘狄瑞吉’一样,同属使徒之列。现在,选择吧!是遗忘圣者曾经的奉献与恩泽,还是背叛自己立下的誓言!”
第十二使徒,洞穿真伪者。这便是圣者的第二个身份。
随着混沌之奥兹玛的封印,暗黑圣战以圣职者们的胜利落下帷幕。但直到数年,圣者米歇尔葬身于战争中的消息才被教会公之于众。
那不是什么光彩的牺牲。米歇尔是作为挡在奥兹玛面前最后的敌对者,被冒险者消灭的。
“你们还不能伤害奥兹玛。如果非要如此,就请踏过我尸体吧!”
圣者如是说。
于是,冒险者们真就这么做了。
去年公开的暗黑圣战报告书中,圣堂教会将其补充描述为“罪恶的追随者,是伪装成圣者带领人们走上邪恶之路的恶魔”。
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正义,亦能包容其他的正义的伟大之人——
这句话,从玛尔公国的历史课本中,永远的删去了。
“我...”
赛琉的动摇,阿尔芒就用脚都能猜到。不光是这位涉世未深的傻孩子,当教会隐瞒了数百年的真相公诸于世,圣职者们的信仰,差一点就从根源上坍塌了。
阿尔芒也曾困扰了一段时间。最终,他决定相信“善恶”。而世间的一切“善恶”,都是由当事人的所作所为堆砌起来的。
在阿尔芒眼中,圣者依旧是圣者。而雷米迪亚大教堂的老不死们,依旧是群事儿多的老顽固。
“赛琉,人的善恶,是不会被出身决定的啊。‘异端审判’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你必须停手了,在因迷茫与罪恶感发疯之前。”
“我没有迷茫。”
“异端审判者与杀人狂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迷茫是必须的,异端审判者不是狂信徒。圣者曾教导,圣职者不可抛弃悲悯之心。”
“我没有在迷茫!我的信仰很坚决!”
“真的是这样吗?今天下午,那条叫伶星的半龙救了你一命,那么如果现在教会命令你除掉她,你会去做吗?”
当男人的声音消散在吧台边,熊熊若火的杀意便在吧台对面燃了起来。根本不用抬头,阿尔芒便察觉到,西泽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我!”
阿尔芒可以感受到,那恶毒而灼热的目光寻着声音,移向了面露难色的棕发少女。随即,便于留声机里老掉牙的烂歌一同,消散在酒馆了。
“我...我不知道。”
“赛琉啊,你现在的表情已足够说明一切了。这些话就到此为止吧!前方等着你的,是全新的人生啊。”
语言会骗人,表情可不会。至少,像赛琉.格拉西亚这样的傻孩子,暂时还没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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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过的话,我可以全部当真吗?”
“与你说话时,我可不敢说半句瞎话。万一某个憨憨的傻孩子把玩笑话当了真,我岂不麻烦大了!”
“也包括今天下午的那句,对吧。”
下午的话。下午哪句话?对哦,下午的那句话。
喂喂,这傻孩子不是指的那句话吧!
死死盯着准备抬屁股跑路的阿尔芒,吧台旁擦杯子的西泽不着痕迹的抬了抬左手。不远处,刚刚还在送酒品的伶星眼睛一亮!
说真的,阿尔芒差一点点就要逃出酒馆了,屁滚尿流的那种。万幸的是,这位年轻的教会执事成功的驱使理智战胜了本能,将屁股死死压在了酒馆的座椅上。
“啊...啊啊...当然是认真的。我当然是认真的啊!”
意识到自己的左手不用继续抬高后,西泽很开心,便请了那俩笨蛋一人一杯热牛奶。
“在我安顿好一切之后。等着我,赛琉。当那名为‘特洛伊’的隐患完成解除,我的职责就结束了。”
作为表白来说,阿尔芒的回应一点也不出彩。但不管怎么说,结果还不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