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公国西海岸,主街附近,忘川公会议事厅。
礼堂角落中的留音机还开着,里面的唱片正播着千篇一律的二流爵士乐。
房间外,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正愈渐逼近。伴随着地板的哀鸣,那声音听上去就像头受惊的大象。
位于这里的,本应是间气势恢宏的公会大厅。根据先代会长的喜好,房间的设计采用了黑暗哥特风,整体色调却尽可能的明亮而温暖。
设计师曾说过多次,这种色彩与礼堂的装修风格完全不搭,忘川的前会长却依旧置若罔闻。
道理很简单,他喜欢这样。
作为西海岸一流的冒险者势力,自“忘川”立会已来,五年的积淀尽显于此。虽说在气派程度上无法与“魔法师公会”,“圣堂教会西海岸分部”等地标性建筑相比,却依旧配得上“惊艳”二字。
本应是这样。
如今的议事厅,不过是间满目疮痍的空旷礼堂罢了。
元素湮灭后的狰狞色彩,遍布了礼堂四壁。几缕残阳从窗口溜入,将房间的地板映成通红一片。
地板的光泽还不错,可以看出,公会的保洁员已经尽力了。但那色彩斑斓的元素残骸,怎么看都不是洗涤剂与抹布能奈何了的。
在那经年罕见雷雨夜后,忘川公会的议事厅便成了这副模样。
同天,忘川公会前会长,弦,不知去向。
时间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了怎样不合理的事情,它都在吭哧吭哧的走着。自那个咆哮着暴风雨与元素潮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大象”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随着礼堂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壮汉推门而入。而在他背后,是那柄厚重切缺乏保养的老旧巨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壮汉一直捂着自己的喉咙,声音听起来干涩且沙哑。
“出事了!会长!!”
“闭嘴!”
伴随着男人阴沉的呵斥声,暗红色的火球爆射而出。
除去角落的留声机,这张新换的气派办公桌便是礼堂中唯一完好无损的物件了。衬着夕阳的那点光亮,门口的壮汉隐约可以看清,坐在办公桌后的,是位年纪不大的黑发男人。
在即将命中壮汉时,火球竟方向一转,砸在了木门旁的墙壁上。
当墙壁上的残火熄灭,只余下一片焦黑。壮汉定睛一看,竟发现了熔融态的大理石正于其中缓缓流下。
惊恐的咽了口唾沫,壮汉以饱含敌意的凶狠目光盯着了男人。
而办公桌后的那个家伙,竟连手中的书卷都没有放下!
“你想杀了我?”
“说吧,有什么事。”
黑发男人的语气,简直傲慢到了极点。望着那该死的混蛋,壮汉挣扎再三,却怎么都无法将心头的怒气压下去。
“没事了,您慢看。”
壮汉清楚,他已无法抑制自己写在脸上的愤怒了。这样的表情若是让会长看见,自己一定会面临大麻烦。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壮汉知道,自进入房间,桌子后的那个该死家伙就根本没正眼看过自己。
“你似乎很愤怒。”
也正因如此,当理解了男人的质问后,莫名的恐惧随即在壮汉心中升腾起来。
“岂敢。”
“嗯。”
在壮汉的认知中,男人那轻慢的回应,就是在叫自己尽快滚蛋。但当壮汉准备离开房间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寒毛倒立。
暗色的完美圆球于房间中显现,高度恰好能将壮汉容纳其中。
“会长?”
“秋林,你对阿弦的忠诚,我很佩服。”
“会长!”
“但很可惜,现在忘川的会长是我。”
“余述!你这混蛋不要欺人太甚!”
“开心点,我只是送你去见阿弦。”
“回答我,混蛋!弦他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啊,蠢货。”
“你这混蛋!!”
“别着急,你也快了。”
黑球愈发凝实。渐渐的,诡异而狰狞的紫黑色裂痕遍布了球体表面。它现在看上去,像极了即将破碎的圣诞玻璃球。
那该死的黑球是什么东西,壮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壮汉只明白一件事——自己心中不断升腾的危机感,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想都别想!”
壮汉已经看出来了,余述那家伙,是真要杀了自己。
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冒险家,秋林清楚,现在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那柄布满战痕的巨剑,仍静静躺在秋林背后。它与他一样,为忘川公会工作了整整五年。
将它赠送给他的,是弦,一位比起搞学术,对于战斗技巧更擅长的古怪附魔师。
那时的秋林,只是位阿拉德大陆随处可见,刚刚成为冒险者的年轻剑士。
曾经的忘川,也不过是个五人组成的冒险小队。
秋林能将五人的名字倒背如流。有“弦”,有“秋林”,却从不包含那个名为“余述”的混蛋。
五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当“忘川”终于在西海岸站稳脚跟,弦已成为了附近小有名气的附魔师。至于曾梦想闯荡江湖的秋林,最终还是在“忘川”扎下了根。
当忘川公会的成员突破九百人时,创建公会的五人只剩下弦与秋林两个。
那天夜里,喝高了的弦曾红着双眼冲秋林嚷嚷。
“你知道吗,秋林。我啊,总算是给了他们仨一个交代。”
“是啊,但我们也不在年轻了。”
这便是秋林的回答。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秋林明白,从“忘川”需要他们,到他们需要“忘川”——潜移默化间,忘川与元老间的关系,已经完全改变。
秋林真的不愿在这间铭刻了无数过往的礼堂,挥舞这柄赢得了无数荣誉的武器。
但他别无选择。
秋林已经是五人中的最后一个了。
他不能消失在这里。
巨剑切裂空气的“咻咻”声,裹挟着男人的怒吼在礼堂流窜。
就在剑刃即将触及的瞬间,早已布满裂痕暗色球体,终于龟裂四散。
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出现,
但是随即,秋林发现自己身体,竟被一股力量不受控制的拖拽着,直直的陷入球体中央的奇点。
最先被压缩吞噬的,是秋林的右脚。
他可以亲眼看见,自己的肢体是如何扭曲崩坏,最终被瓦解为一团斑驳的元素残骸。
这本是极端痛苦的过程,但那份疼痛,秋林甚至都没来得及体会。
“你会下地!——”
秋林甚至没来得及完成他最后的诅咒。
最终,奇点与环绕它的尘埃流一同爆炸。元素遗骸连同尚未分解的血肉残渣一起,飞散在忘川公会的议事厅。
狂风骤起,伴随一声巨响,礼堂的木门重重合上。终于,一切重归寂静,名为余述的男人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书卷。
与此同时,敲门声又一次在礼堂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