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以道德要挟,强求鸡哥出面相助。
——不该让迪亚身临险境。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将伶星牵扯进去。
西泽脑子里,几句话已翻来覆去重复了半天。他不知道,如果姬千陇真的离开了酒馆,自己能怎么办。作为乌鹿三的朋友,西泽不愿看到那对惊天地泣鬼神的“般配”,就这样被“人祸”拆散。但仅凭一间“壁炉与甜酒”,他这样麻瓜除了说些漂亮话,什么都无法改变。
甘心吗,肯定不甘心。有办法反抗吗,当然没办法。
每当这种时候,西泽便会无可抑制的渴望力量。他希望自己能像那位引领“黎歌”走向繁荣的会长一样,只需操着半截随手捡来的木棍,便能演绎出以一当百的奇迹。
除去那位偶然走进“壁炉与甜酒”歇息的冒险家,姬千陇便是西泽见过最为强大的人类了。自打第一次与这位石头般无趣的年轻剑士相遇,西泽便被他纯白的“恶魔之手”吸引了目光。
传说只有彻底压制“鬼神”附加己身的嗜血欲望,“卡赞综合症”患者的鬼手,才会显露出如此纯粹的颜色。与姬千陇不同,西泽没有因“转移现象”染上任何怪病。他也曾在私下臆想过,如果自己染上了“卡赞综合症”,是不是就能像姬千陇一样强大了?
凡是没有如果。就算真的有如果,西泽这种软蛋也绝对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即便在对“鬼剑士”相对宽容的玛尔公国,“卡赞综合症”依旧被划分为“绝症”范畴。除去极少数天赋异禀的怪物,九成半以上的患者都会在染病后的一年内发狂暴毙。
在多年的冒险者生涯中,西泽见过不少因“卡赞诅咒”而发狂的鬼剑士。若非要在他们间找什么共同点的话,大概只有同样惨烈的死相了。
以及他们临死前那丧心病狂且不遗余力的,西泽至今都没有勇气去回忆的血腥屠杀。
西泽这样懦弱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不敢冲着人类开枪射击。就算站在他面前的战友,已经是一只披着灵长类皮囊的残暴怪物。
在付出了诸多无可挽回的惨烈代价后,“黎歌”集全会之力消灭了那位因“卡赞诅咒”而发狂的冒险者。自始至终,没有人埋怨过西泽任何东西。也多亏如此,他才能强迫自己将这场灾难抛之脑后。
接替那位葬身于诅咒鬼剑士,西泽成为了“黎歌”公会的副会长。
凭借自身的顽强不屈与一点点至关重要的运气,姬千陇彻底挣脱了“卡赞诅咒”的魔爪。并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内,成长为拥有“剑圣”名号的强大剑士。此等壮举,在西泽看来完全就是基于人性的最伟大奇迹。
意志坚定的强者能将“危机”转化为“契机”,并借此经历一次又一次蜕变。至于西泽这样无能且懦弱的平凡人,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比较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家伙中,死的肯定比活的多。比起“富贵险中求”的豪放赌博,还是坚持可持续发展观更有利于个人生活的长治久安。
所以,西泽并不会因自己的无能而抱怨。他只是羡慕,羡慕姬千陇那样,强大且受人敬仰的英雄。
“别发呆了,西泽。没时间了。”
时间,时间。时间这玩意啊,总会在人不经意间悄悄溜走。
当那懦弱的小混蛋从胡思乱想中抽回神来,某位灰头土脸的黑发剑士已站在了他的身旁。出门前西泽递给姬千陇的满盒烟草,现在只剩下了锃光瓦亮的空盒。对没有吸烟习惯的他来说,鸡哥身上那股老煤窑般浓重的烟味,着实让人受不了。
“小队正在集结的路上,就是你以前呆过的那支,都是些老熟人。人数不多,但压制一群杂牌保安已经绰绰有余了。让我们来谈谈计划吧,你这该死的事儿妈。”
谢天谢地,冷静下来的鸡哥,为险些自暴自弃的棕发青年带来了好消息。在战斗方面,连三流冒险者都算不上的西泽,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但这家伙既然会被姬千陇委任“副会”重任,就肯定还藏着两把刷子。
比如说,西泽制定的作战计划,总能将公会人员的伤亡控制在最低;再比如说,“公国魔法学院”的深造经历,让西泽算的一手好账。
对习惯了刀尖舔血的冒险者来说,不论“内政处理”还是“作战指挥”,都是可有可无的鸡肋能力。在缺乏正规军事力量的玛尔公国,佣兵团与冒险者公会便是应对纷争的主要手段。部队给予人民的传统印象,永远不会是那些站在后方,基本没有性命之忧的文职人员。
唯独今天,对不想与“忘川”或“莱文斯商会”撕破脸皮的“黎歌”来说,西泽还挺重要的。
与大部分北方城市类似,公国新人们的婚礼,习惯在十一点左右举行。当教堂悠扬的钟声在耳边回荡了整整十下,西泽才终于意识到,留给乌鹿三与“黎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婚礼举行地点在哪?”
“西海岸教会分部。”
“哦。那地方我熟,前几天刚去过一次。”
与那座以汉白玉为主体的恢弘教堂一同,某位笨拙圣职者沾酒即醉的潇洒身影,也猛地灌入了西泽脑海。他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方案,一定会给阿尔芒添不少麻烦。但在乌鹿三的终生幸福面前,西泽才懒得管那教会执事是死是活。
“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就走,稍微等我下。”
留下这话,回想起自己店长身份的西泽,暂时避开了几位冒险者。与此同时,坐在长椅歇息的迪亚放下了的茶杯。这位眉头微蹙的金发天界人,正摆着一副十指相扣的认真模样。在那锋利目光的注视下,愈演愈烈的慌乱正在西泽心中发酵。
迪亚是西泽手下的员工。老板畏惧员工的道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至少一直以来,西泽都是这么以为的。
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西泽明白,自己现在有话要说。
“迪亚,伶星。如你们所见,我要去给朋友的婚礼随点份子钱。今天下午到晚上的酒馆营业,就交给你们了。如果我一直没回来,晚饭就不用等我了。”
“西泽。”
叫住那二货店长的,是从他背后传来的清冷声音。
被爆浆鸡蛋折腾了一上午的伶星突然出现在西泽身后,将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向来嫌更衣麻烦的伶星已经换上体面且干净的便服。两扇阴影质感的龙翼正在她身后徐徐飘荡,伴随着邪龙的一次又一次翼动,混合着冰晶的通透雪花渐渐爬上了西泽的肩膀。
西泽明白了三件事。首先,“壁炉与甜酒”里现在冷的要命;其次,伶星今天的发型是自己一个人打理的,虽说不像迪亚般精湛技艺,但还勉强能看。
最后,她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怎么了?”
伶星个头不高,如果遮住那双喷吐着怒火的紫金色眸子,她抬头仰望西泽的模样甚至还有点可爱。
“我很好奇,阿拉德人举行婚礼的方式。”
刺耳的警铃与拎着防爆盾的公国骑士团在西泽脑海中一闪而过,在意识到自己将成为他们的追捕对象后,西泽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不行!听话,伶星!这次婚礼很特别,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参观!”
“猜猜看吧,西泽。如果你今天胆敢独自一人离开酒馆,伶星会怎么做。”
这一次,将西泽思绪打断的,是坐在一边,已经沉默许久的迪亚。那二货店长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天界恶魔”又一次将反应迟钝的他踹出了雷区——直到现在西泽才发现,伶星的表情太过坚决,坚决的令人胆寒。
公然莫逆西泽的意愿,对伶星来说是第二次。老话怎么说的?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再之后嘛,便是三生万物的伟大奇迹了。
说句心里话,能看到伶星这样,西泽还挺开心的。在那二货店长看来,伶星就是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人又不是人偶,没点自己的脾气怎么行。
但现在不行。
“我不管!今天你们都必须老老实实呆在酒馆!”
“...她会在你离开后追出去,并试图拆了那间该死教堂。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和几位名不见经传的圣职者同归于尽。到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迪亚!..”
西泽希望迪亚能留在酒馆,寸步不离的守住伶星。这样一来,他的后顾之忧就彻底解决了。
“既然伶星要出去,我也就没有留在酒馆的道理了。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手段吧,西泽!”
非常可惜,迪亚并不想这样。
“我们不是去玩的!”
“我当然明白,所以要带些重火力以防不测。因为是在公众场合,所以要记得做好身份伪装,再准备些催泪瓦斯应对平民。最后再提醒一句,在婚礼这种大喜的场所,尽量不要见血,更不要专门砸场子。”
“鸡哥他们都是专业的冒险者!这里没你们事!就别来添乱了!”
“专业?这也配叫专业!你何来的自信啊西泽!”
西泽张了张嘴,似是还想再反驳些什么。见那蛇皮店长又露出一副没出息的可恶嘴脸,迪亚抄起了长椅上无辜的大黄鸭抱枕,冲着西泽就狠狠砸了过去。
在精确命中了西泽的大脸后,抱枕旋转着飞向了天花板。多亏了重力的不懈努力,在伶星头顶实现硬着陆的“抱枕”号飞行器,成功并完美的砸歪了“降落场地”。当那可怜的大黄鸭跌落在地,某条还在生闷气的银发邪龙,已在西泽面前呈现出标准的15°歪头杀。
电光石火间,一切已然结束。西泽无法追上时代变换的速度,却能清晰的意识到,神明大人还是爱自己的。
我真该请个画师,把伶星歪着头生闷气的样子画下来。
盯着那气嘟嘟的歪头憨憨龙,西泽感觉自己有点顶不住,鼻孔里似是有些温热的东西止不住的往外涌。
“...那个,总之,谢谢款待?”
就在伶星表情愈加扭曲时,小酒馆中的魔幻事态正将迪亚那坚不可摧的理智一点点撕碎。这位聪慧的天界军人少见的埋怨起自己的愚蠢——“那二货店长根本无药可救!”,这道理她明明早就知道了!
“总之,总之!总之你个头啊总之!好歹也活了二十来年,你这猴子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明白吗!——总之今天算我加班,记得工作完成后发给我额外奖金。顺便一说,上次我帮忙处理圣职者的报酬,你还没有结算。”
“...”
西泽只是有些迷惑。他还记得天界出身的迪亚,是位参加过皇都保卫战的军人。在这二货店长的印象中,佣兵与军人应该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个职业。
不出所料,他又一次错过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