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马耶城的一别,便是一生,雪原、泥潭、林地、火山、闹市、深海,刘鸹早已记不清踏寻过多少地方,遇见过多少人。
时过境迁,一抹悲凉的苍老背影,踉跄的漫步在灰白平原上。
他太老了,眼睛已经死了,还能依稀感受到的,只有一个方向不断散发出的光,就这样循着些许微薄的希望,不断前行。
他能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寸能量,都在流失,这是衰老在吞噬,是死亡的低吟。
他活的够久了,从还年轻时就搜寻了无数延寿的珍宝,小到药剂,大到魔咒,他都试过了,可时间依旧磨灭了他。
“咔喇”一声,那陪伴他许久的长弓终于断掉,从衰老无力的拉不开弓时起,这东西一直都是用作手杖,但也算有了感情,叹了口气,俯身于地面,像只瘸腿的老狗,蠕动着残缺的身体。
“赎罪,赎罪。”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无数声低喃回荡在这毫无生机的平原,空洞,无垠。
没多久,这残破的皮囊终于停止了骇人的挣扎,但却依旧没有倒下,一手撑地,一手前探,像是在渴望着什么,就这样停下,像一幅装饰了肉皮和破布的骨雕。
他没死,那些魔法依旧有用,但这幅身体已支撑不住,只留下一丝意识沉睡于这具残骸。
“如此的执念,如此的恨,等等,这是什么,愧疚?!信徒?不对,没有神性,这维持生命的方法也不像神职……”一个非男非女斑杂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那身形绝非人类,庞大扭曲的躯体之上飞禽走兽的器官砰砰胀动,也看不出是哪发出的声音。
这诡异的生物绕着刘鸹的身体动了一圈又一圈,还依旧念念有词,偶尔站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吃了他,我们的灵魂会更旺盛。”
“不,纯净的灵魂可能会反噬,赌注不够大。”
“我等同意。”
“可人家不嘛,这么有趣的很少见诶,让人家做点什么!”
“随你,尽快处理,该进食了。”
话音刚落,那庞大的身躯中一根触须顶破表皮,试探着向刘鸹延伸,又晃了晃尖端,化出一根獠牙。
那獠牙在刘鸹的身上周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而后猛的从他悬空的前身刺入他的心脏,一股黑血顺着那触须缓缓流出,那肉须上便长出无数个小嘴,贪婪的吸吮着这些黑色血浆。
待到再无一滴血水流出,触手拔出獠牙,悻悻退回到那生物的体内。
“你跟他缔结契约了?”
“你最好别把这麻烦扯到我等身上。”
“此举不妥。”
那阴柔声音再未出声,似乎是不想争辩这次的是非对错,又或许是因缔结契约而虚弱过度,只得任由其他几个声音叫嚣着一同远去。
反观刘鸹,早已脆弱不堪的身躯轰然倒塌,皮化泥骨作沙,一阵风过,衣袖残布迎风飘远,再无任何痕迹。
就这样,刘鸹的异界一世,已然结束,没做出任何改变,如寻常的杂鱼那般,沉默。
……
“我的孩子!”
又是一个婴儿,又是一个新生,只不过这次没有怒视,没有异变,没有任何令人称道的痕迹,就只是一次普通的接生。
“父亲,母亲,原谅我,我觉得我必须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又是23岁,意气风发的少年背上行囊,踏上旅程,他不是刘鸹,至少他意识中自己就是自己,没有什么前世今生。
又是一生无意义的追寻,又是无数段的冒险,与上一世不同的是,他不是带着某种执念,只是被灵魂深处的趋向所带动,活的更加怡然自得罢了。
许多个23岁,男人,女人,精灵,兽人,哥布林。
许多个人生,游侠、法师、游侠、铁匠、猎人、炼金术士、游侠、铁匠、商人、猎人、厨子……
过程参差不齐,最终的结局却差不了多少,皆是在最初的灰色荒原上,衰败,朽宿。
他们皆是刘鸹,她们皆是宿命,没有前生前世的记忆,没有那种痛彻心扉改变一生的悔意,刘鸹们只是在无意义的追寻着什么。
直到某次意外的发生。
……
“全死了!全死了!”瘦弱的老人跌跌撞撞的奔向城主府的大门,嘴里还嘶吼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噩耗。
事实上,白马城里这些天以来一直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传闻,临近的城池死伤惨重,难民一批批的送,老的小的,个个面黄肌瘦,明明还没发生几天的事情,都没了精气神,像是吊着条命,在苟活一样。
城防军也加配了不少的银质武器,要知道,那些造价昂贵的贵金属武器,别说配备,平常日子连见都见不到。
“站住。”城主府的台阶足有十来米高,一群装备精良的守卫把守着门口,此时看见这脏兮兮的老汉,当然不能轻易放行。
“全死了,戈马尔、决进哨站、丰饶乡,一个没留,全死了…”这老汉哆哆嗦嗦,操着一口干哑的乡下口音,惊恐的说着自己的见闻。
一名斜挎号角的守卫,被这番话惊的瞪大了眼睛,“传令下去,核对近日难民,主要寻找戈马尔、决进哨站、丰饶乡的难民,现在就去。”
说着,他自己也没闲着,转身便推开城主府的大门,快步冲了进去。
“报告!”
“说。”
“据一难民提供的说法,白马城外,可能已经没有城镇还有活人了。”
“哎,加大守备力度,从平民中征兵,带上牢犯和奴隶,清空军备库,尽可能武装每一个可以拿的动剑的活人,叫文官和贵族去整理妇女幼童,派出所有马匹把他们运输到林谷拜伯因城。”
“城主,白马城这次也能抗住,对吧?”
“高阶吸血鬼,整个王国上下都没一个人敢保证,何况我一个区区城主。”那深沉的声音顿了顿,“犒赏全军,大摆筵席,今夜或许就有一场恶战。”
夜幕降至,与往日不同,今夜的白马城没有喧嚣繁华的人群和集市,寂静的令人窒息。
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不,别说人就连野狗野猫都难寻踪迹,城墙的哨岗上也少见的无人把守,像是座巨大的死坟,毫无生机。
血月当空,如魔神的血丝巨眼凝视大地,就算是没听过任何神学的农户,也能清楚感受到这不详。
“来了!”随着一声令下,数百架巨弩从城墙中缓缓升起,无数把火把于城中点燃,把整个城池照的通亮,四面八方窜出密密麻麻的成列士兵,手中长剑背上长枪皆是银光闪闪,透人心魄。
端坐于城中神坛的巨大石座椅上,白马城城主满面凝重,身旁的一众巫师法师高举法杖,口中念念有词,手上便挥洒出荡荡秘光,构成一层遮天帷幕,却也在这氛围下显得不算牢固。
轻风立止,翱翔在云层之上的鸟儿拍拍翅膀,却再也挣扎不动,片刻之后就化作枯骨,跌落黄沙。
血月之上,巨大的阴影投射在白马城上空,尖啸声盖过了一切,就连风儿都被恐吓停息。
“你等,将我至爱的尸骨藏于何处。”这低语摄人心魄,蚀人骨肉。
“我杀遍了整个东部平原,你们为何就是不招?”这质问磨骨刺心,有些意志不坚的士兵,已经开始低头轻声承认自己的愧意,诉说自己的罪孽。
“死吧,给她陪葬,陪葬品们。”低语终于落幕,已有不少的士兵拔出腰间长剑划开自己的喉咙,他们忍受不了这种灵魂深处的痛楚。
还没等那痛楚远去,还活着的士兵头顶就已凝聚起一颗血红色的骷髅头,啃噬,痛饮,鲜活的生命转瞬死去,活像一副人间地狱。
“血魔法,牧师团!神圣祷言!”白马城城主望着远处的军队,一眼便认出那惨叫声从何而来,即刻拔出腰间配剑,指向城中教会方向。
数百身穿白色长袍的神职瞬间振神,怀抱节仗或是典籍,探手于空中,虔诚而神圣。
应他们的召唤,金色光朵散落于城中各个角落,血色骷髅头只要沾染上半点就会如黄油一样融化,惨剧终归未能上演。
“我的眷族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