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县郡暑
今天是卫则到任晋安太守第一次将晋安有品级的官员都召集过来议事。当然这其中除了呈县和庄县有乱不能到场外,其余各县在接到行文后是不敢有一丝怠慢,皆快马加鞭赶来。
大堂内卫则居首而坐,吴建张简分坐左右。扫视了一圈堂下卫则低声问张简道:“成弘来了吗?”
张简瞥了一眼角落冷笑道:“来了,可惜风采不在。”
卫则强忍笑意朝着张简点了点头,示意张简可以开始了。
张简随即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诸位!今日劳烦大家齐聚郡暑是有一件大事要公布。”
堂下众官员:“请太守大人示下。”
张简也不啰嗦拍了两下手掌,不一会门外便押上来了两人。
“这二人在座的大概有识得的也有不识得的,不过不打紧。就让在下来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个没了双腿的大家可能有些陌生,但是他的名字估计大家都听过,他就是盘踞在东南沿海的海盗‘马义’。”
“旁边这位就更有名了,丰县大盐商代乐,诸位都认识吧。”
张简一语落地,堂下之人无不面露惊色,不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这二人可都不是一般人,马义袭扰东南沿海凶狠狡猾官府切齿自不用说了,这代乐可是替成弘做事,在这晋安地界谁不给上三分薄面,未曾想今日竟都成了阶下之囚,这太守大人是要干什么?
对于堂下的反应张简早有预见,目光扫过角落的成弘直接宣读了二人的罪状:
犯人代乐,勾结海盗劫掠良家,纠集亡命之徒对抗官府。
犯人马义,聚众劫掠残害百姓,藐视官府无恶不作。
今证据确凿,太守大人感其二人罪恶滔天,判处二人大辟之刑,尸首悬于东门示众三日。
哗......!
堂下又是一片骇然,这马义斩了也就斩了,可这代乐...这时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成弘。可成弘就好似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一样,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那。
张简宣读完判罚代乐便好似丢了魂一样,随即双眼圆瞪好似发了疯一般挣扎着想要站起,可颈上重达几十斤的大枷和浑身的铁索链让一切都变成了徒劳。
“张简你个王八蛋!你骗老子,你说过...呜呜。”
代乐刚喊半句便被左右差役堵住了嘴,在一连串的铁索撞击声中被押了下去。
卫则这时开口长声道:“今日使大家到此便是要诸位观此二贼被明正典刑,其次嘛便是近日来庄县呈县遭越人袭击一事,诸位回去之后务必要严加防范,如有擒获越人者切记不可私自惩处,需押至郡暑。”
几件大事都已交付清楚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扯皮、献媚、诉苦了,卫则被这些官吏搞得应接不暇,吴建和张简更是听得昏昏欲睡,最后实在没招了卫则只好下令堂议结束,各回各家。
没有了叽叽喳喳的众人,大堂显得格外清净,可角落里依旧呆坐的成弘却吸引了卫则几人的目光。
“成县令,议事已经结束为何不散去呀?”几人对视一眼佯装无事的问道。
成弘也不看几人只是冷哼一声道:“罢了,我成弘自诩精明如今却败在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还有什么不服的呐,可惜呀你们就算有证据也奈何不了我。”
面对成弘的挑衅几人也没有生气,“成县令,你怕是误会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想过要把你怎么样,更何况现在你已经不重要了。”
成弘惊讶的看向卫则:“不重要了?”
张简坐到成弘身边淡淡笑道:“事到如今想必成县令你已经都知道了,庄闲水明已经弃暗投明站到了我们这边,罗荆在代府被射成了筛子,孟朝虽然逃走了可却已是脱了毛的鸡,你手里的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成弘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张简的话就好似一柄利剑在反复刺着自己的心,他不甘的喊道:“那又如何,吴郡成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还没输!”
张简悠悠道:“是啊,吴郡成氏好吓人,可惜那是成氏和临川王的事了,你一个无用之人,啧啧啧。”
“为什么?”
张简望着近乎疯癫的成弘叹息着留下了一句话“听闻成县令号称‘四尽县令’,当知另有四尽乎?”
“话不可说尽,规不可破尽,福不可享尽,势不可去尽”。
空荡荡的大堂只留下成弘声嘶力竭的嚎叫。
随着马义和代乐被斩首,清缴孟、罗、代三家的残余势力以及查抄三家家产的行动便轰轰烈烈的开始了。还真是应了百姓的那句‘三家跌倒,官府吃饱’。这三家的土地田产、盐场店铺、宅院珠宝琳琅满目,在场之人无不震惊。除了这些还有之前几家在外收购的大量食盐,饶是郡暑佐吏文书尽出也盘查统算了两日方才彻底清点清楚并入册。
同时庄县的战报也传了回来,这几日吴越在庄县西北与敌对峙,昨日夜趁敌军后撤之时追击得手,不仅大败敌军还擒获了数十人,这一下可谓是双喜临门。
太清四十五年九月二十六
吴越自庄县得胜班师,太守卫则亲率郡署官吏出城相迎。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之后,众人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回到了郡暑。
府内宴席早已备好,卫则笑脸盈盈的拉着吴越说道:“表兄得胜归来我特设此宴为你接风,快快入席。”
酒过三巡,卫则便忍不住问起了庄县战事“表兄,此处与越人交战,这越人战力到底如何?”
一听卫则问起此事吴越面色不觉凝重起来:“这次在庄县与越人交战,观其队伍杂乱无章,衣甲单薄,攻城器具更是简易,我到达庄县之时贼众千余人竟不敢靠近一个小小县城。”
听吴越这么一说卫则不禁喜上心头,高兴道:“未想越人竟如此不堪,看来这次平定雁山夷山胜算极大。”
吴越摇头道:“我看没那么简单,这次之所以能击败他们是得益于被我洞悉到了他们进退失据,而且我隐隐感觉到这些越人队伍之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相同感。就好比他们同一军伍有些人只知奔逃,有些则是凶悍无比,虽然衣甲兵器大不如我们,可一旦进入山林便如鱼儿入水,他们倚仗地形与我们周旋,让我军找不到追不上打不着,待到我们疲惫之时再出来袭扰。我本想乘胜追击可最后还是放弃了,真不知道像这样的越人战士他们还有多少。”
卫则沉吟道:“那表兄估算若想平定两山越人要用多少兵马?”
吴越略一思索答道:“此非人马多少之事,若越人肯出山与我们交战那自是不足虑,可若是他们皆遁于山中我们想围堵的话无异于大海捞针,到时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将难以计数。”
“看来要想平息越患一味用强是难以奏效了。”
经过吴越的一番分析是彻底打碎了卫则想用武力镇压越乱的构想,张简这时在一旁笑道:“此事非一朝一夕可成,当用武力之时便用武力,当安抚之时便安抚,如此一来才不至于进退两难。”
成弘的事还没彻底解决,越人的事也就只好先放一放了,毕竟在几人心中这越人可比成弘难对付的多,又岂能分心。
吴越微微一笑转头夸赞起了张简“听闻道真一举将成弘手下爪牙尽除,真是了不起。”
张简:“没什么了不起的,皆是顺势而为,怎么比得了子渊解两县之危。”
见二人在相互推崇,一旁吴建按奈不住了:“此番我功劳亦是不小。”
看着吴建一脸得意的样子,吴越猛的脸拉的老长厉声训斥道:“单人擒贼首,好威风呀!我说过多少次了,身为统帅不可轻易以身犯险,身死之危自不必说,一旦有个好歹便会危及全局,孰轻孰重你自己不会掂量吗?这次你虽然侥幸胜了我也不能容你,待闲暇时我会写信告知父亲,让你下次不许再临战阵。”
吴建被吴越一番责骂脸上的喜气霎时皆消,转头换上哭丧脸嚎道:“大哥,别呀!我下次不敢了,你可千万别告诉父亲呀,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在让我出临川了!”
卫则和张简相视一笑,别看吴越挺生气的样子,可二人知道这是一个兄长对弟弟的担心和关爱。
张简连忙打圆场道:“子渊,此番也是事态紧急情有可原,既然子立已经知错了这回便绕过他吧。”
吴越也是无奈叹道:“他这鲁莽的的毛病若是不改,我真怕日后他会在这上吃大亏,兵凶战危生死之事,真要是出事后悔都来不及。”
外面的事告于段落,里面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如今成弘的爪牙尽去,可到底该如何处置成弘几人却犯了难。就像成弘自己说的,现在卫则他们就算证据确凿也奈何不了他。
大楚律法刺史对州内县令太守有监察举荐之权,但却没有论罪处置之权,成弘这事要是捅到尚书台无论结局如何对越州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为了一个成弘而彻底得罪成氏,不划算。
张简沉吟良久道:“如今之计唯有用我们手中的证据和成弘当做筹码,然后再与成氏讲和。”
卫则不甘道:“到最后却不能动这个老狗,真是让人不甘心。”
吴越亦劝道:“世子,朝中势力犬牙交错不可不慎,道真说的没错,为了一个成弘和成氏对立,不划算。”
卫则点头道:“我明白,可就算我们不将此事捅上天成氏就能息事宁人了吗?若是最后我们将东西都交了出去,他们却又翻脸,该当如何?”
张简道:“这世间凡事都有个价,我们断了成氏在晋安的财源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光凭一个成弘的分量远远不够,就算一时表面和气也难保背地里不给我们使绊子,所以我们还要拿出一样东西,让成氏诸人心甘情愿的接受此事。”
三人一听不禁心生疑惑,实在是想不出这晋安有什么东西能让成氏诸人这么看重的。
张简也不卖关子沉声说道:“晒盐法。”
“什么!”
几人的反应在张简的意料之中,在质问的眼神中张简解释道:“我知道这晒盐法是巨利之法,可它对于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此法所需条件遍观整个越州唯有晋安可行,若是我们藏着不说终有一天也会被外人知晓,与其怀揣无用珍宝惹人惦记何不将它换成实利?如此一来即可让成氏无话可说,又可转移世人目光,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呐。”
卫则皱着眉。
吴越也皱着眉。
厅内死一般沉寂。
卫则的目光迎上了张简坚定的目光。
“求得当舍,这个道理我懂。这样的东西我们当然拿得出手,可是这...哎。”
张简道:“世子,无用之物便是废物,以废物套得成氏不再插手晋安之大利,划算。”
卫则还是有些迟疑,转头看向了吴越。
“表兄以为如何?”
吴越果断道:“我觉得道真说的有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时候,如果能以此平稳了结此事便是值得的。”
卫则脸上浮出一丝苦涩轻点了点头叹道:“既然表兄也无异议,那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