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功攻占江浦后,张简并没有乘胜再进一步,因为江浦的不设防让张简不禁对陈亮的态度有所猜测,陈亮虽然没有对张简的劝降有所回应,可江浦又是不是陈亮的回应呢?
就在张简命大军暂于江浦休整的第三天,张简终于等来了从平都匆匆赶来的梁毅。
“在江浦相见?”
张简看着袁悠之的来信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梁毅看到张简惊讶的表情连忙解释道:“张太守勿疑,此乃袁太守当场所书。”
张简闻言笑道:“梁县令诚信君子我又怎么会怀疑呢,只是袁太守对在下如此信任,这属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时一旁的王勉问道:“梁县令,袁太守除了这四个字外,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了吗?”
梁毅摇了摇头道:“这封信乃是袁太守当着我与陈亮所写,之后也并未让我再带什么话。”
“什么?陈亮不在临江?”
“正是,陈亮早在张太守攻占江浦前便被袁太守招到了平都。”
闻听此言张简和王勉不禁相视一看,看来之前的所有猜测也就只是猜测了,不过梁毅接下来的话却又不禁让张简、王勉二人浮想联翩。
“张太守,在下乃是有罪之人本无颜面再在诸位面前放肆多言,可在下还是希望您能够看在巴郡几十万百姓的份上......”
梁毅话说一半却已是躬身朝着张简深深一拜。
张简见状急忙上前扶起梁毅正色道:“梁县令何须如此,本官此来亦是极力的想要止戈为武,楚国如今内乱不休强敌环伺,我们更不能再自己人杀自己人了。”
梁毅叹了口气低沉道:“太守为人我自知晓,在下怕的是有人从中作梗。”
“嗯?”张简听出梁毅是话里有话,“梁县令这话?难道不成是有人......”
“太守所料不差,在平江之时袁太守写此信时,陈亮其实是有些反对的。”
“陈亮反对?本官自建平而来一路秋毫无犯,陈亮为什么对我们如此抵触?”
王勉轻笑了一声说道:“大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非是势族出身自然不用去顾虑那么多,而陈家在临江可是大族,大人携军前又是打着讨逆的旗号,想必那陈亮是怕一朝变天身死族灭吧。”
一旁的梁毅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此话没错,这陈亮不比在下和白帝城的独孤鸿、永安的邓兴侯,陈亮在卫牧执政和东征期间可谓是尽心尽力,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张太守入川他又如何能不担忧不害怕呢?”
张简眼珠一转心中不禁萌生了几个念头,“梁县令之言我记下了,不管陈亮有何想法,既然现在袁太守肯与我相谈,我自然会以苍生百姓为重。”
之后三人又谈了一会,梁毅这才放心的启程返回平都,可就在梁毅走后没多久,张简却当着王勉的面做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决定。
“传令慕容冲、甘锐、独孤鸿,全军撤出江浦至鸡公咀。”
“啊?王勉瞪大了眼睛不解的望向张简:“大人这是何意呀?”
张简面容凝重却又嘴角上扬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人是想把江浦送还?”
张简点了点头道:“我们这次夺取江浦如此容易,起先我还以为是陈亮有意,但方才梁毅所言却是让我有些意料之外,可这临江除了陈亮有能力如此还会有谁呢?”
“大人是想说......”
“没错,袁悠之!陈亮惧怕我等的理由又如何不是袁悠之的,可这江浦却又为何会被拱手送与我等?”
王勉似乎有些明白了张简的用意,“所以大人是料想这江浦乃是袁悠之投下的一个饵,用意便是试探我们会不会在得到江浦后得意忘形原形毕露?”
怪不得!怪不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一切也就都说的通了,为什么江浦会被弃守,为什么袁悠之会点名要在已经被占领了的江浦相见。
“可是大人,如果我们让出江浦后,属下是说如果,如果袁悠之那边生出变故,我们岂不是......?”
张简闻言并未马上做出回答,而是面色凝重的在帐中踱起了步,末了才长叹一声说道:“如果袁悠之能如梁毅所说那样止戈为武善莫大焉,反之如果此事最后并未促成,那这江浦虽重和接下来的险阻蜀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勉明白了,张简其实就是在赌,但也不能完全说是在赌,更确切地说应该叫别无选择,留给张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的背后是卫节,是必死之地,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一旦卫节腾出手来你我众人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搏上一搏,因为只有我们在蜀地走的越远才会越安全。”
“属下明白,属下这便命人传达您的命令。”
这时张简忽的叫住王勉再一次提醒道:“告诉他们三个,江浦和江浦两岸不许留下一兵一卒,记住!是一兵一卒!”
“属下记下了!”
就在张简下令全军后撤的同时,袁悠之也已经汇合了涪陵和平都的兵马,除了江州的袁思礼因为路远暂时未至外,袁悠之统共召集了两县官兵、青壮和各族参战的族兵共计一万余众。
三日后袁悠之亲率大军进至临江天子山。
天子山大营
袁悠之看着前方传回的探报嘴角冒出了难以掩饰的笑意,探报说张简早在几天前便率军后撤至鸡公咀让出了江浦。
“好一个张简张道真,看来梁毅所言果是不虚,好!好!好!”
“来人呀!”袁悠之放下探报当即呼喊道:“传令毛诚和周平章,命二人各率本部兵马攻取江浦,让二人小心谨慎勿要轻敌冒进中了张简埋伏。”
吩咐好进军事宜后袁悠之随即又将梁毅叫到了大帐中叙话,只见梁毅刚一入帐还没等见礼,袁悠之便将案上的探报递给了他。
“博弘且看看这前方传回的探报。”
梁毅不明所以的接过探报,只是略一搭眼心中的激动便毫无掩饰的行于表面,“张太守竟能退让至此,真可谓竭尽仁义之道也。”
袁悠之闻言笑道:“之前闻听博弘言张简有胆识守信义,今日方信博弘所言不虚,这次请公至此我是有事相求还望博弘能够帮我。”
梁毅见袁悠之如此客气亦是回应道:“只要太守能够不改初衷,只要您和张太守能够止戈不战,只要能够让蜀中百姓免于战火,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袁悠之重重的点了点头正色道:“博弘果然是一心为民,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之前我虽然有意与张简一会,可毕竟我未见过此人对其人品秉性不甚熟悉,不过今日一观前虑尽消,所以我是想请博弘再走一趟,这次劳烦博弘持本太守行文郑重相邀张简。”
梁毅抬起头望向袁悠之的双眼,悠悠问道:“袁太守其意诚乎?”
袁悠之迎上梁毅的目光淡然笑道:“我率军至此本可据险而守,又何须大费周章行此阴谋诡计?”
袁悠之此言倒是不虚,先不说现在袁悠之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时间筹措兵马粮草,就说现在张简让出了江浦,只要袁悠之据险而守待张简粮草耗尽,又何须大费周章搞这些阴谋手段。
“既然如此,在下还请问太守,这次约定之地点在何处?”
“不是别处,依旧是江浦。”
袁悠之边说着边打开木匣,只见匣中放置着两封早已写好盖印的行文,袁悠之取出最上面的一封交给了梁毅。
“还请博弘转告张简,明日清晨本官会命江浦周围所有兵马退回天子山,明日午后本官会在江浦设宴,还望他能够赏光应邀。”
梁毅应允退下后,帐外随后又进来了三人,这三人分别是临江县令陈亮、平都县令楚圭和涪陵县令薛宠,这三人皆是当地大族出身,虽然几人表面上对袁悠之马首是瞻,但这并不代表袁悠之会傲慢的心安理得。
这三人中有摄于袁氏者,有感于袁氏之恩者,亦有随波逐流者,可无论几人心作何想,最终皆是殊途同归,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而袁悠之也恰恰是深知此中关键,这才将几人唤来以作开通。
三人中首当其冲与袁悠之貌合心不合的就要属临江县令陈亮了,特别是袁悠之之前越过他这个县令直接调动临江军队,而身为临江县令的陈亮却是毫无察觉,这属实是让陈亮又惊又俱又气愤,奈何现在强敌压境更兼袁氏势大,陈亮也只得忍气吞声唯唯诺诺。
只见袁悠之边抿着茶边用余光打量着帐中各怀心思的三人,“三位请入座喝喝茶稍作歇息,随后本官自有要事与诸位相商。”
三人齐谢道:“多谢太守。”
趁着三人入座喝茶的功夫,袁悠之将前方的探报向三人公示,随后便用征求意见的口吻问道:“前方探报,张简已经从江浦撤军,不知诸位对张简此举作何想?”
此言一出三人不禁面面相觑,袁悠之的心意三人如何会不知,现在这话与其是说问倒不如说是让几人表明态度。
见没有人先开口,袁悠之的铁杆追随者平都县令楚圭立刻站出来表态道:“太守明鉴,张简此举足见诚意,看来太守之前所想实乃明智之举。”
“是是是,太守所行实乃明智之举。”
看到三人附和袁悠之只是淡淡一笑,“你我几人明面上虽然是官署同僚,可私下里却是好友亲朋,我知道有些人对于我和张简谈和之事耿耿于怀,所以今日我才将几位叫来一解心中疑惑和烦闷。”
说罢,袁悠之陡然站起:“我们大家皆是巴郡士族,是以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分歧,大家所想亦是我袁悠之所想,大家所虑又何尝不是我袁悠之所虑;我知道诸位是怕张简军至乱兵四起,也怕朝廷会追究我等相助卫牧叛乱之事;可诸位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聚兵抵抗朝廷大军会是怎样的后果?”
见三人默然不语,袁悠之又接着说道:“如今天下之势三国并举,我益州不能自立于三强之外,降凉耶?顺楚耶?现在凉军已趁汉中空虚攻占了南郑,如果我等再犹豫不决岂不是要将西川拱手送与凉国?诸位以为凉与楚哪个更能让我等士族获益?”
这时就连一直都缄口不言的陈亮也不禁叹气道:“凉国乃蛮夷所建,朝中多是异族,其法与中原江南之法截然不同,实言之自然是楚国之法更有利于我等士族。”
一旁的楚圭也接话道:“我等虽然算不上楚国开创之臣,可楚国立国数十载,太清皇帝宽仁优待我等士族甚重,凉国虎狼一旦占据巴蜀还会如此这般优待你我吗?”
薛宠点了点头可依旧有些担忧道:“话虽如此可我等相助卫牧,正统皇帝又岂会不追究此事?”
袁悠之摇了摇头反驳道:“不然,我等之前虽然相助卫牧,可归根究底都是无奈之举,卫牧手握重兵我等如何能不被其胁迫,正统皇帝刚刚继承大统正是谋求天下稳定之时,我等身为巴郡士族陛下又岂会因为这点小错对我等动手自绝于天下?更何况现在凉国已经攻占了汉中,正是朝廷需要我等益州士族抗击凉军之际,如此天赐良机不取是为不智。”
“太守的意思是......?”
“其实早在卫牧出川之时我便有意上书江陵诉说我等的不得已和苦楚,奈何当时道路断绝只得作罢,今日张简至此岂不是上天给了你我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亮忧心道:“太守所言倒是有理,可是这张简只不过是一个奋威将军建平太守,其又无朝廷明旨,如此下郡小官能做得了朝廷的主吗?”
此言一出就连铁杆楚圭也不禁开始犯起了嘀咕,别看这个张简手下兵马不少,可他的官职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就说这个奋威将军,本来就不是什么高位的官职,就更不要说剩下的建平太守了,建平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下郡,真论起来估计连巴郡的一个中等县都不如,如此人物他真能做得了主吗?
袁悠之自然明白几人的担忧,可是他并没有出言反驳,“你们说的确是实情,可你们别忘了这个张简的背后乃是江陵朝廷,他的官职是微不足道,就连其麾下的兵马我们胜他也不难;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错过了这次机会,还会有下一次吗?”
随后袁悠之抬高了声音接着说道::“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我们正是需要一个台阶,而这张简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正因为其官职不高实力不强才需要我们的妥协和配合,而我们也正好可以顺着这个台阶从不上不下的处境中走下来,难不成要等到我们面对王行云或是曹灿的大军,再去卑躬屈膝摇手乞怜吗?”
袁悠之说的不是什么大道理,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大问题,先不说之前因为卫牧的事本就已经开罪了正统皇帝卫节,如果现在再阻挡张简大军岂不是再一次打卫节的脸也同样表明了立场。
而且也正因为张简实力不强,一旦放其入川也好相处和拿捏,到时候江陵朝廷那边为了抵挡汉中的凉军,自然而然会更加倚重他们这些益州士族,要是真等王行云或是曹灿率领大军入川,到那时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可就难说喽。
见众人不再发问,袁悠之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时间紧迫!现在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降凉拒楚,另一条便是顺楚以拒凉,还请诸位立刻做出决断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几人还有什么可再犹豫的,北边和东边两路人马压境,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慢条斯理的去做考虑和选择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起身拱手言道:“我等唯太守之命是从!”
袁悠之见三人不再有疑虑也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好!既然诸公没有了异议,待明日我去江浦会一会那个张简,看看他是否真如博弘所言的那样,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