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
这是张简第一次近距离感受这座号称“匡庐奇秀甲天下”的人文圣山,可心中油然而生的却不是那些为世人所称赞的自然美景。
“啊哈哈!大人今日怎么如此有雅兴,竟在这观景吟诗啊?”
张简听到身后响起的声音知是王勉来了,概然长叹后却又平和的自语道:“这庐山的一峰一岭一丘一壑尽在眼前,可我怎么却感觉是那般虚无缥缈。”
王勉闻言不禁笑道:“大人您心不在此人又只是在山下,如何能真正看清这山上的一草一木呢?”
有时候确实是这样,听过;看过;远远都不如经历过,就更不提设身处地推己及人了。
“大人这般怊怅若失怕是不只因为当下的处境吧。”
“当下的处境?”张简自嘲道:“眼下你我吃也吃得走也走得,难道要比在鄱县的处境还要不如?”
听到张简的回答王勉反而是放下了心,“大人能这样想属下也就放心了。”
王勉以为是张简想得开,可他却是一点都做不到与张简共情,不过王勉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那就是张简以为自己只是不在山上,可他却是连心都没在山下。
“当初近五千人随我离越赴荆,今日尚存者寥寥,我都做了些什么?”
“大人过分自责了,这并不是您的错,乱世难为个人求存已是不易,更何况是几千人的生死,从孟君之乱到现在,因兵乱而死的将士百姓又何止千万,错的是这纷乱的天下,是这贪婪不知足的人性,而大人有此心便已足慰那些死难的将士了。”
这一次不是张简矫情,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无论是麾下的将士,还是那些帮过他的人和他想帮的人,最后张简猛然发现,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如风中烛雨里灯。
来到这个吃人的时代或许是身不由己,观念上的冲突和不适应使得张简始终难做到人心合一,对历史惯性的无力和恐惧更是让他在为人处世上患得患失若即若离,尤其是这次荆州之行过后,虽然有些事确实是局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要真想去说服自己的内心,又是何其的艰难。
“不瞒先生,我已经上书世子请辞。”
王勉听罢手一抖,强压住前倾的身子问道:“大人深受世子器重,如何会有这......更何况眼下这种乱局,就算世子有心成全大人,可也终是有心罢了,世子是绝不会放您走的!”
张简扬了扬头释然道:“世子重情义我是知道的,要不然我张简也苟活不到今天,当然眼下乱局就算是世子不疑想放我离去,恐怕有些人也不会答应,但这份辞呈我必须要写。”
王勉抬脚忙移了几步来到张简身前,目光闪动道:“大人是想以退为进明哲保身,还是......”
“呵呵,我只是想回家了。”
张简语气轻缓懒散随意又漫不经心,可在王勉耳中却是那般认真坚定。
王勉笑了,很复杂的笑。
就这样二人昂首望着雾气缭绕的庐山不再说话,久久无声。
而此刻刚收到张简辞呈的卫则也正如王勉所说的那般,甚至就连辞呈的一半都没看完就直接将其撕了个粉碎。
“道真在我身边已有数年,屡次建功却遭如此对待,今日竟上书请辞,难道本世子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吗?”
说着无心听者却是有意,面对张简的请辞卫则神情十分落寞,一旁的李衍宗、李敬宗二人自然是看在眼中。
别看二人乃是张琰的弟子,可与张简也只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再加上张简这几年来一直在外任事奔走,是以二人对张简可以说是知之甚少。
但自从江陵劫持卫荣这件事发生后,二人才算真正体会到卫则与张简之间那份超越君臣的关系,要知道冒充凉军劫持卫荣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一旦事泄后果非同小可,可即便如此卫则却依旧不惜顶撞卫济也要保下张简。
不过在卫济眼中,张简此人虽然有些功劳、有些才干,可与争夺天下比起来孰轻孰重自然不需多言,卫济肯定是不会因为一个张简去冒如此大的风险,可面对卫则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卫济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卫则所请。
当然卫济的考虑也不尽都是因为卫则,可恰恰又都是为了卫则。
权衡之后的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卫济最终不仅放过了张简,甚至还将执行杀人诛心计划的执行权交给了卫则和吴云。
“来人呀!给我到庐山去告诉张简,他的辞呈我没看过,让他办好自己的差事,不要一天天的总是胡思乱想!”
被叫进来的差吏听到卫则如此吩咐顿时为难起来。
“怎么?我说的话你没有听到?”
“世子勿急。”尴尬之时还是李敬宗站出来接过了话头,“张将军也是世子府的的老人儿了,更兼其并非鲁莽不识事之人,在这个时候他能向世子请求致仕,臣以为其中必有更深的用意。”
“你是说......”卫则眉头一皱,挥了挥手示意差吏退下。
李敬宗瞥了一眼门口,见到那差吏已经走远,这才放心回答道:“世子您是知道的,如今的庐山可是非同一般,之前张将军便因与前朝有所纠葛受到不小的牵连,如今以退为进以求后路也不失为良法。”
卫则亦是低眉叹道:“是啊,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是有些难为道真了。”
“世子言重了。”这时李衍宗看了一眼弟弟起身抢话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张太守深受王爷与世子恩泽,屡建奇功鞠躬尽瘁,如何会在此时行负恩之举。”
“那你说道真此举为何?”卫则疑惑更甚不解问道。
“张太守自到荆州后,可谓是为了朝廷尽心竭力不顾生死,想必是看今日大局已定,心有倦意故而才有此急流勇退之举。”
李敬宗眼珠一转当即便听出了兄长话中深意,按理说二人年纪与张简相仿,虽无太多交集可毕竟还有吕清远和张琰这层关系在,是以李敬宗还真是有点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对张简如此含沙射影。
“你是说道真非是想要避嫌,而是确有身退之意;呵呵呵,我不信。”
之前在鄱县张简便和卫则提过辞官之事,可当时卫则以为张简是在置气,所以并未太过在意,可今日旧事重提卫则依旧还是不相信。
要知道张简现在年不到三十,便已是官居五品,虽然现在的楚国官职又乱又多,更有人戏称是“将军满地走,太守多如狗”,可即便如此似张简这般出身能有今日的成就,遍寻楚国怕是也寻不出几个来,更何况卫则对他的倚重更是无以复加,如此大好的前途卫则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张简真有退意呢。
别看李衍宗含沙射影似有所指,可卫则显然是没在意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无论如何这份辞呈我是不会准许的,眼下我楚国内忧未除强敌环伺正是用人之际,待到时局平顺我自有安排,如此答复道真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