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还不实行到处乱跪。
一般双膝下跪,不是有活命之恩就是有很大冤情啊。
这人...可是有冤吗?
董钰看了看伍桐,伍桐也疑惑的看着梁子。
还是年轻人反应快,二狗一只手向上拽着自己的老叔,一边和伍桐赔礼,“会肃国公,俺老叔,俺老叔这是见了肃国公,惊喜的...”
伍桐也明白了,呵呵笑了两声,伸手帮着那庄稼汉站起来。
这给罗戎吓了一跳,赶忙走过去一只手给这庄稼汉拎了起来。
伍桐看了一眼董师,看到这老头没被吓到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也就没说什么,“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个庄稼人啊,叫什么名字?”
这人腿还直打哆嗦,可嘴比脑子快,“俺,俺叫陈梁。”
“陈梁啊。”伍桐笑着点了点头,“来城里是做什么?快农耕了,是来买种的?”
陈梁摆头,有些打怵,“俺是看到城门口贴的告示,要招工嘞,俺就来报个名。”
招工?
伍桐想了想,“噢,银行的,确实是在招工。你从城外来?进城报名的人多不多?”
陈梁回想了一下,“人多,好多人都是冲进来的。”
二狗推了自家老叔一下,焦急说都“老叔,你先去报名,等会儿怕真就来不及了!”
“啊,是是是。”陈梁看了看远处,回过头又看了看肃国公,一时间竟不太敢走了。
伍桐笑了一声,“晚些去也无妨,我问你些事情,可否?”
现在去了也不一定能赶上,可要是和肃国公说说话,好像也不亏,陈梁暗暗想到。
农民也有他们自己的智慧,见识少没读过书,可谁又不是傻子。
“您问,肃国公您问!”陈梁有些谄媚的笑着。
刘秀才暗暗摇头,也是佩服陈梁的脑子,那双腿都快抖成筛子了,面上竟看不出害怕。
“家中有几口人,地又有几亩?”
“俺家就俺婆娘,俺家娃和俺,地有十几亩。”
“一年收成缴了税,可够活用?”
“活是能活着,也就能活着。”
伍桐忽然沉默了,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变过啊。
董钰一眼就看出伍桐在想什么,不过这孩子心是善的,就是善良的容易共情啊。
二狗突然开口道,“肃国公,老叔他就是没想好,种地能有多少钱啊,做工才赚钱,这不是招工啊,这一个月下来,俺老叔家也能吃些好的。”
刘秀才眨眨眼,看着这个跟着自己身边学了两年字的少年人,很有急智啊不卑不亢,真是不错。
伍桐眼珠一转,看向二狗,“你是印刷局的卖报,今年多大?”
“回肃国公,小人,小人今年十四...”
“十四?”伍桐皱着眉打量着二狗,“看着不像,有些瘦弱了,可是家中困难?”
“以前过得紧巴,现在好多了。”二狗一脸感激的说道,“俺家三十亩地,一年到头根本攒不下钱,直到俺成了印刷局的卖报郎,俺家这才好过一下。前些日子肃国公您招工,俺爹就去了,一天十文钱呢。现在好多了。”
二狗拉了拉自家叔叔的衣服说道,“这不,俺老叔现在也要去吗,肃国公您是好人,俺们都信您。”
不得不说,二狗子最后的马屁真不错。
陈梁也点头应和道,“肃国公,俺们都信您老人家,一天一结账,俺们都知道。”
说来说去都是钱的事。
伍桐哭笑不得,不过这也正常,实打实的铜板才能让百姓相信你啊。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伍桐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陈梁?”
“小人在。”陈梁刚才也不知道和贵人怎么说话,自家侄子倒是有礼有节的,陈梁也学着侄子的动作和语气。
“这次招工是蜀州府负责的,主要是盖楼,这个告示上都写了,陈梁,你且好好干,工地也是有评级的,你要是干得好,下次政府招工也会优先考虑你的。”伍桐顿了顿,看向二狗,伍桐温和说道,“你说你十四岁了,这个年纪能有你这般姿态很难得,在印刷局学了字?”
二狗点点头,开始介绍刘秀才,“这位便是教我识字的老师。”
刘秀才双手耷拉着,抵着脑袋,“学生刘旻见过肃国公。”
“刘旻。”伍桐点点头,“我知道你,听说锦阳印刷局刚成立,还没有宣讲员的人选,你是自告奋勇来的。”
刘秀才的头埋得更低了,“学生,学生确实是自己来的。”
“这是好事,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愧疚?”伍桐皱眉问道。
董钰也看向这个老秀才,这头都快塞进裤裆里了。
“学生寒窗苦读三十年,只考了一个秀才,科考也有二十余年,中举是此生无妄了,学生家中全凭妻子操持,学生真不知如何是好。”刘秀才说到动情处,声音呜咽了起来,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学生听说印刷局在寻识字的宣讲,瞒着妻子来得了一个宣讲的职位,拿了俸禄,这才让家中多了些米面。”
“肃国公,学生罔读了圣贤书啊,若非学生来印刷局,学生的妻子还不知要苦到何时!”
刘秀才说道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伍桐受不了这种哭哭啼啼,大喝道,“刘旻!”
“学生在。”刘秀才还是大哭。
伍桐无奈,“刘旻,你读了三十年的圣贤书,你都学到了什么?”
董钰也看了过来,他是大儒,也参加过科举,更是连中三元,面对一个读了三十年连举人都未考上的秀才,董钰很好奇,他学到了什么?
“学生,学生学到了...”刘旻忽然仰头,迷茫的看着四周,泪水还在眼眶,看不清事物,可刘旻却从模糊的世界里看清了一束光,他回想自己的前半生,又想起整日诵读的圣人言语,肃国公猛然一问,竟让他有些茫然。
自己都学到了什么?
怎么那些圣人文章都想不起来?
不,不是想不起来,更像是没有和用处一般呢?
刘旻张着嘴,“学生,学生学到了男人要养家。”
伍桐忽然笑了,董钰想了想,微微皱眉。
“考上举人,朝廷任了官员,不就可以养家了?”董钰纳闷,回想自己的一生,似乎没有养家的这种烦恼,哪怕是在山中隐居,也未因粮食发愁。
那些想请自己出山的人会送的,再不济,自己的字也能换的衣食无忧。
“董师不知,我朝一科中举百二十人,可近一千个秀才才能出一个举人,这就是十二万人了,再加上那些童生和未考童生的,这个人数数不胜数。”伍桐没想到自己还能给董师上一课,愈发精神,直接摆出数据,“董师,这些秀才只有科考一条路,年年科考年年不中,若是家中没有厚才,这圣贤书读到最后便愈发清贫了。”
“这位刘旻刘秀才就是如此。”伍桐看着刘秀才,“我说的可对?”
“对,肃国公说得对。”刘秀才长叹一声,“学生便是年年不中无可奈何,想做个教谕也没有门路,若不是印刷局,学生真不知如何是好。”
伍桐眼珠一转,忽然对董师说道。
“董师,这才是百姓,哪怕是读圣贤书的百姓,也是这般清苦。”
“我们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也要改一改蜀州的文教。”
最后一句话才是最重要的,伍桐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对科举动手了。
董钰摆摆手,“这件事容老夫在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