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太医脸上戴着口罩,手上戴着手套在给病患诊脉。
虽然口罩和手套并不能完全隔绝病毒,但也要让这些医者知道注意卫生问题会让他们在防疫的战斗中多了一重保障。
不过凌太医就不这么想,隔着手套去诊脉总是摸不清的。
“也不舒服。”凌太医摇着头给出了一个评价。
伍桐也无奈,“虏疮就是通过唾沫和体液传播的,还是小心一些,如果您老真想不着防护去摸他的脉,我建议您等几日,不出五天我就能找到防治虏疮的药。”
“哦?”凌太医皱了皱眉,“你就这么肯定?”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虏疮在中原大地肆虐百十年也没见到有什么药,区区五日怎么可能出来,不过凌太医和陈太医不同,他沉默寡言不愿说居高临下的话。
伍桐摘下自己的手套,一把扒开病患的眼睛,“眼睛还没有溃烂,目前来说没有问题,他暂时还死不了,虏疮的致命性很强,三五七天就会要了人的性命。他们已经是第六天了。”
凌太医盯着伍桐的手,“你不怕得病吗?”
“很遗憾,我幼时种了疫苗,得不了虏疮。”伍桐拍了拍自己的左臂,“您也可以理解成我小时候得过一次虏疮,您也知道虏疮只要得过一次就不会得第二次。”
“虏疮无药可救。”凌太医先是用肯定句说了一遍,然后又问了一遍,“虏疮无药可救?”
“没有抗生素确实难救。”伍桐摊了摊手,从一旁拿过肥皂搓手,刚才他碰了那位患者,就是自己得不了虏疮,也要小心不要传染给旁人。
“凌太医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他们的性命吧,牛痘什么时候出来我也不清楚,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伍桐苦涩的摇了摇头,可以说现在得病的这十七个人几乎没救了。
伍桐正和凌太医交流怎么施药的问题,罗英县衙门的一个书吏直接闯进屋中,急声道,“县子,凌太医,县公他身上起疹子了!”
虏疮的潜伏期是七到十七天,一般都是十二日,也就是说虏疮在这里已经无声无息的传播了半个月了,感染了多少人也没有明确的数目。
这一座城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伍桐低下头,良久之后看向凌太医,“太医,您先去为候县令看病,我去看看牛痘。”
在虏疮爆发的第六日,罗英县的虏疮开始展露爪牙,这一日包括罗英县令侯宇在内共济二百零六人身上出现虏疮的症状。
对牛痘的需求变得格外迫切,可问题是伍桐并不知道牛痘什么时候会出来,每日病患的增加都让伍桐备受煎熬。
这一刻他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虏疮的事情,现在虏疮爆发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有人要死了!
已经有人死了!
伍桐到这里的第一日就观察了得病的一十七人,今日终于有一个人熬不住先去了。
这则消息是罗英县的书吏到牛圈告知伍桐的。
伍桐他在牛圈已经呆了两日了,他不会救治已经感染虏疮的患者,但是他知道牛痘可以让人获得抗体,所以牛痘已经是伍桐的全部希望了。
第一个人坚持了七天半,他很有求生欲望。
可他的死依然让伍桐陷入深深自责中。
“县子。”
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伍桐猛然惊醒,“可是牛痘出现了?”
出现在伍桐面前的还是那个书吏,也不知道这小吏是不是小时候得过天花,他每日都在城里奔波,侯宇都病倒两日了,他依然无事。
这名书吏摇头,面露苦涩,县子已经快疯魔了。
“县子,城外府君要见你,他还带了十多头母牛。”
母牛?
伍某人现在对这个词很敏感,听到母牛就知道这是又来了一群疫苗,伍桐强打起精神,走到城楼上,“伍桐在此多谢府君恩德。”
说罢伍桐长揖不起,半晌之后伍桐慢慢走下城楼,走出罗英县的大门,赶着十余头母牛进城。
还是那句话,牛在这个年代是战略物资,有许多地方都需要牛力,洪州府韩章府君能在三日之内弄来这么多母牛,这就是他能给伍桐的最大支持的。
一旦伍桐的牛痘计划破产,这位府君多半会被弹劾到隐居山野。
这是大恩。
伍桐将虏疮抹到牛鼻子出,这些母牛是让伍桐感受绝望的希望。
牛痘,这东西能防治天花,可再等牛痘出现的时候每死一个人都让伍桐的心脏抽搐。
他扬起头望着天空,忍着鼻腔涌上来的酸意,将头抬起来眼泪可能就不会流出来,水往低处流不假,可水也会涌出地面啊。
没多时伍桐的眼角就多了两道泪痕。
这招没用啊。
伍桐低下头捂着脸擦干泪珠。
那书吏又跑了过来,“县子,母牛的这里生脓疮了。”
生脓疮了?
伍桐猛地站起身,脸上泪痕犹在。
现在不是沉沦的时候,现在牛痘已经出来了,城中又有两百余人等着牛痘救命,必须要尽快。
伍桐在脸上呼噜了一下,他的手在抖,身体也有些僵硬,这是在恐惧,恐惧另一件事,伍桐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一声脆响之后伍桐的脸上多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快带我去见候县令。”
“是!”那小吏被伍桐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然后为伍桐带路。
到了罗英县衙,伍桐第一次看到感染天花的罗英县令侯宇。
伍桐低着头看着手中玻璃瓶子里牛痘,“候县令,你可信得过在下吗?”
侯宇的精神看起来还算可以,神智还算清晰,他轻笑着摇了摇头,“侯宇这条命都交给县子了,任你施为。”
凌太医和孙景是听说伍桐来到县衙所以匆匆赶到的,这几日他们经常在一起探讨药理。
孙景低眉,“安于,你大胆干,出了问题老夫去给你担命。”
伍桐看着侯宇,随后用酒精擦拭了侯宇的胳膊,然后他用小刀划开一道口子,将牛痘种了进去。
伍桐面色沉重,他想了一下说道,“候县令,我希望你活下来,这疫苗也可以让你活下来,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要想活下来。”
凌太医皱着眉在思考伍桐的话。
伍桐是想激发侯宇的生存欲望,有很多病都是因为病人的求生欲望特别强而活下来的。
侯宇淡淡笑着,“县子放心,下官还想活着。”
一头母牛能给多少人种下牛痘,这个问题伍桐不知道,所以他只好把最点牛痘全部种给了那些重病的人。
一头牛解决不了问题。
十多头牛总能解决了吧。
十月二十,虏疮爆发的第八日。
这场大疫终于赢来了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