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二年,五月。
狄英生作为京兆尹,不仅早早的开始工作,还带着一众人在京城门外恭敬等候。
他们早就收到了靖王入京的消息。
陛下贵为天子,不适合出城相迎。
阮凌辅知道靖王此次来京是砸场子了,老东西直接摆脸色,不出来。
周巍自爆卡车,现在在家禁足,李宋两位老将军已经淡出朝堂。
六部尚书还有三个是阮凌辅的人,自然不会来,剩下几个不好判断成分。
最后迎接靖王的事就落在了京兆尹的头上。
狄英生呆愣在门口,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多久,身后一个穿着浅红官服的官员小小踏前一步,扯了扯狄英生的衣袖,“大人,靖王到了。”
狄英生回过神,转头看了一眼提醒他的官员,看到对方的面容,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多谢。”
身后那名浅红官服的五品官急忙躬身。
狄英生整了整衣冠,向前走了几步。
“奉上命,下官特来迎接靖王,靖王世子!”
柴荣瞪了一眼车上的另一个人,率先掀开帘子走了下来,然后转身扶着亲爹下车。
至于车里那家伙,就当他不存在便是了。
反正他也不敢下车。
柴荣冲着狄英生抱拳,“晚辈柴荣,请问这位大人...”
还未等柴荣问完,靖王便挥手打断了儿子装傻,“荣儿,这位是京兆尹狄英生狄大人,你要记住,狄大人可是真有学问的。”
好家伙,一上来就给京城里面的一记闷棍。
看来靖王爷火气很大啊。
狄英生连连摆手,“王爷的才华远胜下官。”
靖王指着狄英生大笑,转过头对着柴荣说道,“荣儿,你可知道这位狄大人和二十年前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二十年前他就这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身心眼藏得可深。”靖王长出一口气,“就是心眼太深,看起来唯唯诺诺没有主见,那年科举,父皇才没点他做状元,探花又比不过富煦那个好看了,最后只落了个第五。”
只落了个第五?
一旁听着靖王讲故事的人都麻了,什么时候殿试第五都要叹息了?
不过要真照靖王所说,就因为看起来不得圣心失了状元,确实值得叹息。
柴荣自然是知道狄英生了,他与伍桐相互通信,这些朝中大臣他虽没见过,可情报都是有的,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位狄大人还有这种经历。
“呃...”柴荣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吐槽皇爷爷,冲着狄英生抱一抱拳,“过些时日,晚辈定当登门拜访,还望狄大人不吝赐教。”
“言重了言重了,世子言重了。”
靖王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你这性子真是,父皇怕你受欺负,皇兄觉得你软弱,这才将你留在京中,皇兄甚至破格将你提到了垂拱殿做了大学士,就是怕你一身才学在外面受委屈。”
狄英生一愣,冲着皇城躬身道,“全赖先皇护佑......”
靖王撇撇嘴,“荣儿,你看狄英生这样子,这就是装傻的后果,装了一辈子,不装都不行了。”
柴荣轻笑一声,这次给安于的信就说这件事就好了,“狄大人异人也。”
靖王冷笑,“你看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这才得以在京城保全,你当为父刚才点出他殿试第五是可惜他不是状元?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得了圣心从他手里抢到状元的人是谁?还有那年的榜眼和探花又是谁?”
柴荣皱眉想了一会儿,“狄英生参加科举的那一年应该是皇祖父宾天的那一年科举。”
“状元是韩征,榜眼是曾谡和禹弼,探花是富煦。”
柴荣说罢,忽然一愣,狄英生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些人比他只大不小,知天命的年纪还没在京城,甚至名头都不太知晓。
转过头,柴荣看向狄英生,“装傻能装成这样?”
靖王嗤笑,“装傻又不是真傻,他只是藏起来锋芒,可他本身就是一柄好剑良才。”
你可以不展示东西,但你不能没有东西。
柴荣点了点头,“确实该请教请教。”
“行了行了。”靖王走过去踢了踢狄英生,“在本王面前装什么装,陛下让你来迎接本王,是安排好了吧,本王是先去宫里,还是先去皇陵?”
狄英生偷摸不悦的瞪了靖王一眼,然后拱手道,“陛下说,靖王是长辈,可自便。陛下已在京中选了一处宅邸赏赐王爷,王爷要不要先看看新居?”
靖王注意到了狄英生的表情,哈哈一笑,“带路吧。”
狄英生小声嘟囔了一句,让那些大小官员都回去,他自己带着靖王一行人去陛下赏赐的靖王府。
到了靖王府,靖王卫率先进去,检查了王府内各个角落,然后才请靖王,狄英生进入。
进了靖王府之后,狄英生这才发现马车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当看清那人的面孔,狄英生一愣,“叶...你,你不是在蜀州吗?”
叶三叔灵活的跳下车,“怎么,狄大人觉得我不能出现在京城?”
狄英生抬头看了看四周,警惕的样子让叶三叔发笑。
“你在看什么?”叶三叔嗤笑,“这周围没人监视。”
狄英生皱眉,“不可能。”
靖王看了一眼叶三叔,然后看向狄英生,“叶塱都这么说了,应当无事。”
狄英生撇撇嘴,“武功高就了不起啊。”
靖王卫守在一旁,靖王摆摆手,“这里不用这么多人,下去歇歇吧,让人准备些瓜果茶点。”
靖王卫齐声应喝,留下两人,其他人便下去休息,按照计划,等会儿他们还有一个任务。
柴荣很有眼力见的安排起围炉煮茶,他蹲在一旁,眼睛盯着炉火,耳朵却支楞着,听着这边的声音。
叶三叔率先说道,“上一次我们坐在一起还是二十多年前吧。”
靖王点头,狄英生则说道,“大正三十年,也是玄宗皇帝在位的最后一次殿试之后的鹿鸣宴上。”
叶三叔回想了一下,当时文武已经有了隔阂,鹿鸣宴确实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之后就是他北调边疆,再回京城已是物是人非了。
靖王的眉头不自然的抽动一下,当年鹿鸣宴...
叶三叔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那些人呢?”
靖王不动声色,“什么人?”
狄英生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
坐在一旁看炉火的柴荣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这三人一眼,张了张嘴,也没开口问出来。
能留在这里听八卦就不错了。
叶三叔时隔二十年终于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前朝遗臣!
他对文臣一直没什么好感,不过在那次鹿鸣宴中,他作为叶家的翩翩三公子也是备受瞩目的存在。
也是这次鹿鸣宴,他结识了许多同龄,各有风度的才子。
如今这些人只剩下一个狄英生,本来他以为是正常的人事调动,可他在车中听到了靖王对柴荣的小声教导,这让叶三叔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年那次科举的状元榜眼探花怎么都没了踪迹?
之前他在秣陵,叶家被靖王锁在墨山没法动弹,他对外面的事情不得而知,可出来这么久了,一个熟悉的名号都没听到。
属实是有些不正常。
柴荣也放慢了扇火的速度,朝廷的任免也会反映出掌权者的喜好。
当整整一届的进士留在朝中只有数人,那就不是单纯的喜好问题了。
他们结党了?
柴荣的脑子飞速转动,二十多年前他还没出生,自然不知道那些隐秘之事,只能根据历史猜测。
叶三叔发现这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虽然远离朝廷二十余年,这种嗅觉却没有消失。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二十多年前的鹿鸣宴。
那个时候坐在最上面的是玄宗皇帝,然后还有先帝,靖王,狄英生...
除了这几位一瞬间就能想到的人之外...
叶三叔猛然抬头。
还有一位...
玄宗皇帝时期的太子。
那场鹿鸣宴,太子才是真正施恩的人。
党争?
还是靖难之后的清算?
叶三叔已经顾不得想这件事了,他看向靖王。
“你想起用这些人?”
“在明明知道他们对柴治不满的情况下?”
叶三叔拍了一下额头。
指着指天空,“你是想上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