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摇摇头，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当年她成为守界人后，为了保护她的身份，云深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相关话题，甚至当年她从寒山界回来后，也没有过问她在寒山界的所作所为。

　　即便现在四下无人，他也谨慎地制止她讨论这件事，转而更换了话题。

　　“现在看来，即使付出血与火的代价，山中人也不会停止探索的脚步。无论怎样，这算是当初我们在光脑中留下的最大隐患。”

　　云生追问道：“还有其他隐患么？来到人间后，我发现这里有很多学科在光脑中完全没有涉及。”

　　云深沉吟片刻，缓缓言道：“确实如此，为了维持寒山国的稳定发展，某些学科如物理学、天文学、哲学及历史学等，并未被纳入光脑之中。

　　其中缘由还要从光脑的顶层设计说起。你应该知道，光脑所蕴含的知识萃取自人类五千年文明之精华，经由项目组网罗的各行各业顶尖专家精心编纂而成，旨在启迪寒山国民众的智慧，总不能让他们还从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再重新经历漫长的进化过程。”

　　这是云生第一次听父亲讲起光脑知识设计原则，不由凝神倾听。

　　“尽管我们为寒山国设计了完善的政治制度、教育体系和宪法，但鉴于其国土面积有限且社会整体尚不成熟，因此，光脑的知识体系不能全面撒网，而应有所偏重，更要有所扬弃。所以，最后，我们紧密结合寒山国的现状，将满足国民日常生活需求作为首要任务，重点包括那些关乎生存与温饱的基础知识，以确保社会健康稳定发展，山中人能一代代存续下去。

　　寒山真人认为，我们无需对寒山国的未来发展过多担忧，因为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欲望是与生俱来的，未来的路将取决于他们自己。在他看来，人间关于物理学、天文学、哲学和历史学等学科的知识传承对寒山界来说并无实际意义。

　　地球文明中关于物理学、天文学、哲学等学科的知识，分别代表着人类对地球环境运行规律、宇宙运行规律、人类自身以及社会的认知。然而，寒山界所在的宇宙与地球所在的宇宙截然不同，这些学科在地球上的研究成果并不适用于寒山界。因此，我们应给予他们充分的自由。寒山界的物理学、天文学和哲学应由山中人自己去摸索和发展，而寒山界的历史学应该由他们自己书写。”

　　云深回想起这些年寒山界的发展壮大，对寒山真人的远见佩服无比。

　　他总结道：“因此，光脑知识范围的划定主要基于寒山国的社会形态以及寒山真人秘而不宣的结界考虑，我作为总指挥，尽管与寒山真人在思想上存在诸多分歧，但最终还是勉强达成了共识。

　　然而，光脑知识的筛选程序分为三个层次，最开始由项目组十个部门的各领域专家提出，经部门确认后，提交理事会表决确定，而寒山真人拥有一票否决权。在他将这几个学科从光脑中删去后，遭到了项目组各部门不同程度的抵制，其中以维克领导的理学组反应最为激烈。

　　维克在成为项目副总指挥之前，是一位物理学家，致力于探究人类对世界的物理认知，他的反驳颇有说服力。

　　‘若光脑中只留下理工科知识中的公理性知识，却不传授学科的历史，让人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

　　在这一点上，我站在寒山真人这边。

　　‘历史是由人类创造的，而创造寒山国历史的权利应掌握在山中人自己手中。我们在制定寒山界规则时，必须充分尊重山中人的自由度，期待他们将来能够独立自主地生存发展。寒山真人对寒山界的态度一以贯之，就是尊重寒山界自身发展规律，让山中人自由发展，除非生死存亡，否则尽量不干预。

　　维克，我的朋友，你作为物理学家，应该很清楚：很多时候，知识可能成为一种诅咒，历史更可能是一种禁锢。我们不应将人间的历史强加在他们身上。’

　　维克不甘心地追问道：‘那物理学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被光脑排除在外’

　　他所热爱的物理学，竟然被拒绝在光脑之外。我深表同情，但也无可奈何。

　　‘物理学和哲学都是人类对自身、社会和自然界的认知。虽然寒山界的环境适宜人类生存，但其自然环境与地球仍有很大差异，还是让山中人自己去探索吧。’

　　维克反驳道：“项目组进入寒山界后，我们将长期驻扎，可以帮助他们认识寒山界。”

　　我摇头道：‘不可能。认识寒山界的权利只应属于山中人。寒山国起初只是一个小型社会，其未来的发展应由他们自己进化出来，我们不能打扰他们的进化节奏。就像一个婴儿出生后，他对世界的感知需要靠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去感知、摸索和体验，谁也替代不了他们自己。如果我们事事都替他们做了，那他们人生的意义何在呢？’”

　　维克恼怒地说：“既然如此，那所有的知识都不要传递给他们，就让他们自己摸索吧。”

　　我叹息道：“难道你要让他们再过回原始人茹毛饮血的生活吗？他们终究是我们的后代，你又于心何忍呢？我只希望我们在帮助他们解决温饱问题后，可以最大程度给予他们独立和自由的空间。至于他们未来如何认识和改造世界，就由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于是，在寒山真人和我的坚持下，除了物理学、天文学、哲学和历史学等学科被裁撤外，那些理工科知识也只保留了公理性知识，没有留下任何学科的历史。因此，寒山界的光脑中虽然充斥着大量生硬的理论知识，但这些知识的来源和历史却无从得知。

　　现在回想起来，在方舟计划前期，维克确实与我通力合作，使得项目进展迅速。然而，他花费大量心血收集的物理学相关知识却未能发挥作用，甚至被完全抹杀，这难免让他感到自己被压制。这也许就是我与维克之间最大的分歧所在。也许从那时起，他心中便与我渐行渐远了。”

　　“那他有什么举动吗？”云生问道。

　　云深继续回忆道：“当然有，大约在进入寒山界的第五个年头，有一天，维克神秘兮兮地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观测到一个围绕寒山界旋转的天然卫星，而再远些的星空却一片朦胧，仿佛陷入了一团黑雾中？’

　　我知道，他作为一个物理学家，不可能完全遵守规定，难免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对寒山界进行研究。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将严令禁止的天文望远镜带到了寒山界。

　　我恼怒地命令他交出望远镜，并严厉地告诫他不得再从天文学的角度观察寒山界。

　　他无奈地交出自己私自夹带的望远镜，不甘心地问道：‘我本来就是物理学家，只是好奇罢了。难道你不好奇这颗未知的星球外界的宇宙是怎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