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放生池
东市几位掌柜接到命令,如蒙大赦。
对于崔文反复无常的态度,他们不敢多问。
唯有奉命行事。
况且。
能够开金口允许抛售,无疑给掌柜们一条生路。
纷纷铆住了劲,短暂的商议两句,急匆匆回到铺子,吩咐伙计抛存货。
这一举动。
西市的掌柜们都看在眼里,也顾不得约定的价格,一个个脸上带着着急,甚至亲自走向街边吆喝。
“香料哟!上好的香料!只要十三贯,只要十三贯!”
不知道谁先起了一个头,掌柜们短暂的错愕,接着恢复正常,现在不是说理的时候。
也跟着纷纷吆喝上。
众人心知肚明。
东市几位掌柜底蕴雄厚,又有世家撑腰,合作的门阀世家也不可比,只要东市价格一降,自己死期就要来临。
先不说赔个倾家荡产,就是背后撑腰的官爷也会不高兴。
平常给官爷进供奉都得恭恭敬敬,若是官爷的生意搞砸。
后果不堪设想。
周边庄子的乡绅一见这场景,付钱的冲动按耐几分。
刚刚还二十贯,立马变为十三贯。
一时间。
乡绅土豪变得谨慎,纷纷守住荷包。
看情形。
应该还能降。
东市。
富贵几人站在不起眼的小巷阴影处,确定胡掌柜们开始售卖。
默契对视一眼。
消失在小巷。
“东市香料大减价,只要十贯,只要十贯,再不去就没有了!”
“捡银子了,捡银子了!东市胡掌柜家,香料只要八贯!”
热闹嘈杂的西市,人群中发出几声破音嘶吼,语气中带着兴奋。
还在为十三贯付钱的乡绅,眼睛一亮,连忙制止身后的下人付钱,嘴上嘟嚷几句:“你这香料俺不要了,快快快!去东市!”
繁华的西市瞬间变得闹哄哄。
“天杀的啊!”
“这是在要俺的命!”
“他奶奶的!不过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让耶耶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苏掌柜一脸痛心疾首,将头上的毡帽狠狠扔在地上,对着青石板猛啐一口浓痰。
双眼通红,气氛已到极点,扯着一副嗓子猛喊:“苏家铺子所有香料一律七贯!!!”
也不知道是气急攻心还是一口气憋太长,脚下虚晃,一个踉跄,直直向后倒去。
身后的伙计手疾眼快,吃力接住沉甸甸的苏掌柜,脸上带着悲切:“掌柜!”
围观的吃瓜群众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幅场景。
看热闹不嫌事大。
纷纷起哄嚷嚷道:“你们掌柜都快不行了,这香料还卖不卖。”
“卖!”
管家吩咐伙计将苏掌柜抬下,猛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商人的微笑:“童叟无欺,七贯,先到先得,存货不多,仅此一家!”
刚要抬腿走人的乡绅,一听只要七贯,立马挤进人群。
只要够快,就能赶在消息扩散前回到庄子。
同样是香料。
三十贯和七贯听起来可不一样。
县官老爷又不知道,这是花多少银子买的。
就算知道了,也可以拍着大腿说亏了。
更能博得一份好感,横竖不亏!
七贯!
其他掌柜的大腿都快被掐青。
眼睛充血,如同喷火。
断人钱财犹如杀父之仇。
此仇不共戴天。
早晨还和和睦睦喝茶的掌柜们,开始互相提防。
死道友不死贫道。
谁先脱手,谁就有活下去的资格。
很快。
苏家铺子的香料已售大半,管家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嘴上不停说着开心话。
香料亏了就亏了,只要稳住背后的官爷,想要东山再起不难。
郑先坐在胡凳上,一脸悠哉。
身后站着亭亭玉立的玲儿,一双青葱小手松弛有度捏着肩膀。
小嘴还不忘说着闲话:“少爷神通广大,这香料真和说的一模一样,说降就降,比下雨都灵。”
“也不知道少夫人在乡下过得好不好,少爷……玲儿要不要。”
郑先轻咳一声:“玲儿,去看看老爷睡醒了没有,少爷有大事要办。”
“噢。”玲儿瘪了瘪嘴,双手不情愿的离开肩膀。
这么小下手,自己不就成了禽兽么。
郑先自然明白玲儿的心意。
古代虽然早婚早育,可在郑先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玲儿豆蔻年华,这在后世还是个中学生。
郑观礼靠在躺椅,盯着房梁怔怔出神,嘴上喃喃道:“从商二十余载,莫非老了不成。”
他在思考前夜郑先嘀咕过的话语,虽然只有寥寥几句。
但其中蕴藏的道理却无穷无尽。
直到多年以后,郑观礼明白其中道理,才发现自己早已坐上了大唐第一行商的位子。
当然这是后话。
......
没人会关注是谁在吆喝传话。
这一天。
有记忆的人只会记得,东市和西市有‘好心人’不停来回穿梭。
连掌柜本人都不记得,自己亲口喊过这么底的价格。
富贵喝下一口井水,丝毫不在乎形象的袖口一擦,接着骑上马匹,来回奔波两市。
同样这一天。
在长安城飙马的胖子,巧妙避开了所有巡城司的侍卫。
“七贯!”
“胡掌柜不过了,香料只要七贯!”
胡立派去打听西市价格的伙计,也是一头雾水,前一个时辰东家标的可是十五贯。
怎么短短一个时辰,就足足低到了七贯!
来不得多想,迈开自己的腿就往回跑。
与此同时,东市也是同样的场景,只不过换成西市的苏掌柜。
这样一来。
乡绅们也纷纷停手,不敢贸然更进,在他们心中,香料的价格还有下降的余地。
崔文伦的另外一处宅邸。
大厅内。
几大世家纷纷派了代表。
香料变幻莫测,如此下去,世家的颜面何在,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商贾就轻松拿下,世家脸上无光。
“启明,东西两市今日可热闹了。”说话之人满头银发,精神矍铄,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看上去很有神。
启明是崔文伦的字。
崔文伦站起身,脸色温和,恭敬道:“二伯,这点小事还惊动了您老人家,是晚辈没照顾周全,小孩子们闹一闹,倒让您看了一个笑话。”
“噢。”崔锡摸了摸白色长胡须,颔首道:“热闹也没几天了,具体是什么情况,和大家伙说一说,大家伙也听个乐。”
“二伯说的是。”崔文伦对在座的世家代表一一拱手行礼,接着才说道:“京城最近热闹事情太多,就不一一细说,不过依我之见,大唐将来会越来越强大,圣上圣明,体察民情,从今以后来京赶考的学子,都可以接受资助,而且为了选拔干吏公允,科考取士糊名之策也是极佳。”
世家代表心知肚明。
这两件事对天下寒门子弟是好事,可对于世家,却不算是一件好事。
从隋创科举。
选官不过换了一个名字罢了。
就算有寒门子弟,也是寥寥无几,就算考上,在朝堂上没有大树,也难有成就。
不过糊名可不一样。
糊名后,朝堂之中的寒门子弟一旦多了起来,他们会形成一股新的朝堂力量供帝王抗衡世家。
这是他们不想看见的。
“崔兄,依你高见,我们该如何是好?”其中一人问道。
“崔某才疏学浅,想了一个拙计,不知……呵呵。”崔文伦干笑两声,脸上却写满了自信。
无官无职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让这群人听令。
“崔兄快说,若真有计可行,大家好生商议一番,图共进退。”
崔文伦心里冷笑不止,现在皇帝还没亮出真正手段,这群人慌乱如此,难当大任啊。
“不出所料,进贡的香料明日应该在卢家,这也算我等为圣上分忧吧,不至于落得香料于贱民手中,有损皇家威仪。”
“前几日程将军震慑边关,应该快到边关了,对了……最近吐蕃对吐谷浑虎视眈眈,崔某以为,应当上奏圣上,小心提防才行。”
崔文伦说完,对上首的崔锡又行一礼,这才坐下。
在场众人活了这么久,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有些时候,只需轻轻一点。
众人很有默契的低头喝茶,开始思索明日的奏折。
……
东宫。
李承乾双眼发肿,眼眶发黑,眼球布满血丝。
这两日的压力格外大,让他显得憔悴。
桌前的奏章比人高。
全是劝诫书。
有的言官奏折言语犀利,字字诛心,直接振臂高呼。
大唐危矣!
一旁的太子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亲手端上一碗莲子羹,柔声道:“殿下,切莫累坏了身子,你已经一天未进食了,吃点东西吧。”
“那些人走了没有。”李承乾沙哑的声音响起。
“殿下。”轻唤一声,太子妃摇了摇头,轻咬红唇。
“吩咐宫人,给大臣们备上纳凉解暑之物,算了,孤亲自前往。”李承乾怎么也想不到,朝堂大臣太有骨气了,这种骨气让人恨得牙痒痒,东宫门口正跪着十几位宁死不屈的大臣。
“现在何时?”
“启禀殿下,酉时。”
李承乾点了点头,向东宫门口走去。
答应郑先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西市。
香料价格跌到了六贯,恢复到了之前的价格。
早在之前七贯时。
郑先就吩咐人购入一批,这样不会引起怀疑和波动。
不过却是他自作多情了。
眼下西市和东市的掌柜纷纷杀红了眼一样。
短短一个时辰。
郑家伙计大肆出动。
不仅没让其他商铺伙计起疑心。
反而还叫着一口一口的爷。
舒坦。
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
至于各家掌柜。
西市目前,掌柜昏厥三名,体力不支五名,嚎啕大哭者无数。
更有甚者。
直接放下手中生意,漫无目的行走在西市放生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