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基深厚?是了,兆骞初与自己等一众奇骆温部人马坦诚身份时曾说过的,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当铁炎部南追兵马追击塔依尔人失败,众人忧心忡忡于大敌休养生息后,再度来犯之时,这位兄长说他能帮上忙。
而当大哥纳术问他凭什么能帮上铁炎人时,他的回答便是,就凭他是“白鹿”贵族!
他说过的,他们兆氏是拥有“白鹿”骨相的大氏族,是自海平国开国起,两百年来不断壮大的传统大族!
就凭兆骞之父兆翰,能使兆骞联络铁炎部与海平国合兵结盟的大谋划直达海平国上层权贵,就足以看出兆氏在这速慎之国的势力和根基!
若再加上萧老头儿刚才所说的,兆翰得享所谓的“故节度使”的尊仪。。。
难怪他能手握重兵、镇守险关,麾下亦有尧真、衡越这等一看便很是骁悍的战将!
如此想着,莫粦跟着铁炎部一行十二人已然到了兆翰的近前。
而此时,莫粦看到裴毅也在兆翰的身侧。
他转念一想,裴毅乃海平国正使,兆翰要夜宴他们这些所谓的“外邦”之人前,他恐怕是今早便入了衙城,在和兆翰事先商议着什么吧?
“兆都帅!”
莫粦随同布尔留哥等人,用昨晚裴毅尊称兆翰的官称,向兆翰抚胸致礼。
“铁炎部正使布尔留哥那颜,诸位!”
兆翰仍旧是穿着那身严谨端正的赤红色官袍、头戴萧老头儿口中所谓的“交脚幞头”,此时,他亦是郑重的向莫粦等人拱手致礼。
而在兆翰的身后,裴毅及兆翰麾下的一应或着浅红色袍服、或着绿色袍服的僚佐均是微微弓身,向着对面的铁炎部众人作揖行礼。
“布尔留哥那颜,你们一行自漠北远道而来,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为了促成两国结盟合兵的大事,为了加深双方的信任,亦是为了重开牙关榷场,真可谓是历经艰辛了,现今,你们到了这牙关东口之地,兆某身为牙关都知兵马使,理当尽到地主之谊,以使远来之客,知我海平国好客尊礼之国风!”兆翰郑重道。
“兆都帅太客气了,我知道你是速慎人中的大将,你能在夜幕下于关卡前迎候我们,并将我们安排到很是宽大、舒适又打点周到的驿馆居住,我们很满意了,铁炎人在这东口之地休整的很好。”
布尔留哥脸带温和笑意,向兆翰再度微微抚胸致礼,用他那略显生硬的夏语致谢道。
“好!今日夜宴,诸位请!”兆翰点了点头,客气的话点到即止,他随即举手邀请莫粦他们随他入内开宴。
莫粦和萧未平二人跟随布尔留哥迈步踏上了石阶,此时,他抬眼望去,看到在这座位于衙城南北中轴线之上,处于都知兵马使司衙门内一众屋宇正中的高大建筑,它的大门正上方,高挂着一块古朴匾额。
兵马都堂!
这是那块古朴匾额上,瞬间映入莫粦眼中的四个端正夏文大字。
进入这“兵马都堂”内,却是已然烛火通明,粗粝石板铺就的大堂地面正中,摆放着一张长条形的长大木案,在这呈南北一线摆放的木案尽头,靠北侧、正上方的横梁之上,亦有一块匾额横挂,而它的上面则写有——“兵家四合”四个大字。
兵家四合!
莫粦从小跟着萧未平学习中土兵家之道,他知道,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合称为兵家四派。
所谓兵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这是指战争的进兵大略。
所谓兵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这是指到了战场之上,灵活掌握厮杀的具体打法。
所谓兵阴阳者,“顺时而发,推行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这是指在战场上要懂得利用地形地势、天气等外物。
所谓兵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利攻守之胜者也。”这是指战前要注重士马的训练、重视兵甲武备和器械的使用。
兆翰真是好大的野心啊,兵家四合!他这是自以为可以将兵家四派合而为一,融会贯通,运用的炉火纯青吗?
莫粦微一挑眉,他的视线自匾额上移开,看了一眼兆翰。
而此时,兆翰已然走到了长大木案正北方一头的首位站定了。
“诸位铁炎部使节,兆某知诸位在漠北草原之上,皆是骑射为本、提兵控马,纵横驰骋,厮杀惯了的悍勇之人,带兵者,当以军中之仪迎之,故而兆某便用军中鼓角骑吹之乐,以战兵呼喝之音,以做今晚入宴前的待客之礼,还请诸位勿怪啊。”兆翰再度拱手道。
以骑吹相迎!以战兵呼喝!
恐怕除了口中所谓的礼节庄重之意,也有显示军威、正大光明的震慑我们这些“外邦”游牧人之心吧?
莫粦微一咧嘴,看着众人在兆翰的招呼下就座,便跟着在长大木案边摆放的方形木凳上坐了下来。
此时,除兆翰独自一人作为东道主据正北一头为首外,布尔留哥则据长案正南方一头为尾,恰好与兆翰隔长案对面而坐。
莫粦、裴毅、萧未平等其余人则分别沿长案东、西两侧并排而坐。至于一干陪同的衙门僚佐、裴毅所带的出使书吏则被安排到了靠“都堂”左侧的另一条长木案上入座了。
当莫粦入座时,他看到,在长案之上,已然覆盖了一层黑布,而在那黑布之上,则摆放着约莫二十余个大盘菜肴,他略略扫了一眼,似是带骨头的肉类为多,而没骨头的菜蔬较少。
“诸位,东口鹿镇毕竟乃军镇之地,我军伍之中条件难免粗陋,还请铁炎部诸位海涵。然我又知诸位喜食肉酪,若我以菜蔬相请,恐怕就是菜蔬做的菜肴再精致,也难免会让诸位食之有虚而不实之感,怕是反倒吃的不尽兴!故而,兆某便以大碗、大盆盛肉骨为主、以菜蔬为辅,想来你们和我等虽属两邦,族属有别,然而我们却都是军伍厮杀之人,当是能吃得惯这军伍宴饮之食!”兆翰环顾众人道。
“这桌子上的肉都堆满了盘,甚至还有金黄的大盘炒米,兆都帅真是好客之人,深知我们游牧人的喜好啊。”布尔留哥看着满桌的大盘大碗,向兆翰笑着回道。
“牙关紧闭三十年,现在,漠北的客人们再度至我牙关,贵、我两邦破冰之机已显,何其不易啊,远来是客,来!兆某先敬诸位一碗!”
兆翰自主位上站起,端起桌上的大碗举高道。
“说的好!”
布尔留哥端碗站了起来,随即,莫粦等一众人纷纷端碗站了起来。
“为两族结盟,干!”兆翰大声道。
“为共伐大敌塔依尔,干!”布尔留哥大声道。
“干!”
莫粦跟着众人大声喊道。
随即,他便和众人一样,举碗大口喝了起来。
“唔!”
待干完了一大碗酒后,莫粦擦了擦唇下,缓缓坐了下来。
这是什么酒?它的味道和我们的马奶酒颇为不同呢。
莫粦看了看已然空了的大碗,心中疑惑。
刚才他喝的酒,入口细腻甘冽、落口柔顺,后味醇厚,不似马奶酒般略显酸辣。
“兆都帅,这是什么酒?”
莫粦实在好奇,便开口问道。
“莫粦那颜觉得这酒如何?”经身旁的裴毅提醒,兆翰显然知道是谁在问他。
“它的酒香浓郁,进入口中有甜味儿,着实有一番不同于马奶酒的风味。”莫粦回道。
“这便是我速慎人数百年传承下来的传统之酒,古速慎语称它为詹冲奴力,中土夏语意为糜儿酒。想我速慎先民,自古就生活在白山黑水间,捕鱼狩猎,在冰雪严寒之中求生存,饮酒暖身的风习可谓久远,而这糜儿酒便是以糜子为原料酿造而成。”兆翰点了点头,笑看着莫粦道。
“糜子?真是大有不同呢,我们铁炎人将糜子称为黄米,把它制成炒米,或干嚼着吃,或泡入牛奶中泡着吃,却从来没想着用它来酿酒,而速慎人却把它酿成了美酒。”
莫粦又盛了一碗“糜儿酒”,颇为感叹道。
“各有风习,却也各成美食、美酒,殊途同归,所用本源之物确实相同啊。”兆翰亦是感叹着点了点头。
接着,兆翰再度端碗站起,朗声道:“来!我知诸位不用双箸(筷子),便准备了小刀,勺子、小铲,诸位要吃满桌的鹿肉、羊肉、獐子肉、狍子肉就上手上刀!要吃炒米、菜蔬就上勺上铲!今日,我们共聚一堂,乃是缘分,军伍厮杀之人当豪迈!诸位尽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必要尽兴才算看得起兆某!”
“好!都帅豪迈!”
一众人纷纷起身端碗道。
莫粦也同样端起了酒碗,他看着兆翰,此时的兆翰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他好像不再似莫粦昨晚初见他时那样的儒雅风范,而是显露出了一方大将的豪迈一面。
既儒雅,又豪迈,兆翰,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或许,都不是?
莫粦举碗喝酒的同时,心中划过了这样一个心思。
一场夜宴,宾主尽欢,待到明月高悬、初夜来临之时,这场都知兵马使司举行的宴会便宣告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