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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会盟(中)

苍狼国度 大漠鹰眼 4934 2024-07-09 16:43

  夏历1096年十一月,首个“红圆月”日后的第一天。

  莫粦毕竟年轻且本就体魄强健,在涂抹了珍贵的萨满草药,又经过了整整一夜的休养后,他那受过鞭刑的后背伤势有所恢复了。

  破晓时分,天色仍旧昏暗,莫粦便早早地睁开了双眼。

  今天是铁炎六部的会盟大议之日,六部的卓颜、诸氏族的那颜们将在今天的呼里勒台大会上重新选出作为六部联盟之长的——大“博烈坚”!并共商讨伐三姓塔依尔人的大计!

  他慢慢的起身,继而略略的活动了下后背,背后被马鞭抽过的伤势带给他的疼痛感已经减弱不少。

  至少,他现在从毡毯上缓慢的爬起来,自由的行走是没有大碍的。

  希班那怪老头儿的药还是很有用的啊,就是背上还有些灼热,有些痒呢。

  莫粦站了起来,微微皱眉的想到。

  随即,他看了一眼此时正靠坐在账内的门边,虽双目微闭、手中却犹自抱着弯刀的敕烈孤。

  连日来在雪原上寻找他,又在昨夜为他上药守夜,他的纳可儿是太过困乏了啊。

  莫粦穿上了厚厚的毡靴,他放轻了脚步,想要悄悄的取下挂在账内东北角木架上的皮袍和贴身内服。

  可他未曾走出三步,门边的敕烈孤就警觉的睁开了双眼,迅捷的站起了身来。

  几乎本能的,敕烈孤的右手瞬间握住了刀柄。

  “谁!”

  他大喝一声。

  待彻底看清了是赤裸着上身的莫粦后,他微微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敕烈,放松一点儿,现在还早呢,你可以先回自己的毡帐中再睡一会儿,我没事的,你不用在这里守着我了。”莫粦扭头看着敕烈孤道。

  “我是您的贴身纳可儿,夜间护卫之时,妄自贪睡已是不对,怎么还能在大那颜您已起身后,还去休息呢?”敕烈孤摇了摇头,默默站了起来。

  “你这家伙!就是对自己太过严厉了啊,随你吧。”莫粦轻轻摇头道。

  看到莫粦想要取下木架上的衣物,敕烈孤快步走到莫粦的身前道:“大那颜,您还有伤在身,我来帮您!”

  说着,他便小心的帮着莫粦穿上了新备的干净衣物。

  一切收拾妥当后,莫粦便和敕烈孤掀开毡帐的门帘走了出去。

  此时,晨曦初起,朝阳初升,一缕缕晨光使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片红色之中。

  腾格里护佑,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呢,希望今日的呼里勒台大会,也能向这东升的旭日般照亮铁炎六部!

  莫粦抬头看了一眼东升的旭日,心中想到。

  收回看向天空的视线,莫粦的余光扫到了离他不远处的一处毡帐中,恰好那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他转头望去,却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头发略显蓬乱的消瘦老者。

  正是父亲巴勒台留下的谋士,现在仍然在尽心帮助着大哥纳术的萧未平。

  萧未平站在毡帐外,只见他左扭一下,右扭一圈儿,时而抬腿,时而展臂。

  “萧老头儿又在练他那稀奇古怪的五禽戏了,我怎就无法理解它究竟能有什么用处呢。”莫粦咧嘴一笑,对身侧的敕烈孤道。

  “萧薛禅学识渊博,他曾说过,这五禽戏能强健体魄,长久练习,还有延长寿命之效呢。”敕烈孤一脸钦佩的回道。

  “强健体魄?在我看来,我们草原男儿当勤练骑射,终日纵马射猎于这旷野之上,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强健体魄之道!”莫粦一挑眉,铿锵有力道。

  萧未平似是看到了莫粦,他收回了练习五禽戏的腿脚,随即一瘸一拐的朝莫粦这边走来。

  莫粦看着萧未平瘸了的腿,心中想到,听大哥和老将雪不台说过,萧老头儿年轻时曾在昆朝礼部做过佐吏,是礼部侍郎冯玉清的幕僚,因私通冯玉清之妻王氏,被冯玉清发现后打断了左腿,照理他本该丧命,但冯玉清为使家丑不至外扬,又因其妻王氏的娘家乃是颇有势力的北地大族,两重因素下,冯玉清投鼠忌器,既害怕于官场同僚知道后耻笑他,又忌惮于事情闹大后,其妻王氏的宗族势力向他报复,在这样的情况下,冯玉清便未曾报官,他想要密杀萧未平,但却又被其妻王氏发现阻止。

  无奈之下,冯玉清便只能给萧未平安上了盗窃主家的罪名,利用自己的势力将萧未平逐出燕京,流配到北方边地修筑界壕。

  也许在冯玉清想来,以萧未平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身板儿,可能不久便会在修筑界壕时被折磨的困饿而死,甚至他能不能抗住数百里的流配路途,活着到达边地界壕都是个问题。

  但事实证明萧老头儿虽是文人,但毅力却是卓绝,他到达了北方边地,虽被折磨,却并未困饿而死。

  萧未平为他的年少风流付出了代价。

  后来因萧未平长相俊逸,便被监造界壕的贪婪军吏看中,趁机将他“杀了”,给他消了户籍,让他成为了“活死人”,继而被秘密压往了昆朝静州密狱。

  静州的边将接收了“活死人”后,便准备把包括萧未平在内的一批青年男女贩卖给西域、莫纳娄汗国或是漠北的权贵、巨贾和部落大人。

  父亲巴勒台到静州向昆朝入贡时,便用五张上等狐皮买下了他。

  据母亲说,是父亲惊讶于一个关在木笼中的夏人奴隶居然能将草原上的达坦语说的如此流利,且他虽身处囚笼,却丝毫看不到他像其他待卖的奴隶般或恐惧惊慌,或神情呆滞,母亲曾听父亲说过,初见萧未平时,此人的目光中仍有勃勃生机,那是不甘不认命的目光!

  父亲于是便将他买下了。

  买下他后,父亲询问他的经历,与他交谈,渐渐发现萧未平实有大才,父亲大喜过望,便不再以奴隶来对待他,而是将他当做自己的谋士。

  萧未平也的确没有让父亲失望,他为铁炎部与草原诸部落间或团结协作、或征战杀伐出谋划策,屡立功劳。于是巴勒台命他为那颜,分给他部众,赐他“薛禅”(智者)称号,他的纵横之学和兵家之学在草原上得到充分运用,从而能一展所长。

  “小莫粦,伤势可有好些?”萧未平走到了莫粦身边,笑呵呵道。

  “萧老头儿,为何我总觉得你那笑容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呢?”莫粦瞥了一眼老头儿道。

  “嘿!小子什么话?像老夫这般,对晚辈后进充满了爱护之心的人,怎会有那等阴暗心思?”萧未平笑容不改,义正言辞道。

  “我看您那爱护后进晚辈之心,是都用在了女人身上了吧?老实说,老头儿,昨晚又有哪个俊俏的草原女子被您爱护到自己的毡帐里,共谈天下大计去了?”莫粦笑望着萧未平,揶揄道。

  萧未平一听莫粦此话,顿时无法再保持淡然姿态,他快速转头看了下四周,好在四周近处就只有自己和莫粦、敕烈孤三人,还好,没被他人听了去。

  而后他上前一步,迅速的在莫粦头上拍了一把。

  “你小子,休要胡说,污我清白,老夫我一世英名迟早被你给毁了!我的爱护是教导,是教导,懂吗!她们到我的毡账中,我帮她们排解心中的郁愤和压力,让她们心情舒畅,可从来没有一点儿骚扰越界之举哟,没有老夫我,不知她们会是多么的痛苦呢。”萧未平唇上的八字胡上翘,理直气壮道。

  嘁!谁信呢!

  莫粦嫌弃的瞥了老头儿一眼。

  看到萧未平拍了莫粦一下,敕烈孤眼带笑意,却并未阻拦,他知道自己的大那颜和眼前的老者看似相互贬损,实则关系极好,他们之间像义父子,像师徒,又像是忘年之交。

  两人谈话间,位于莫粦毡帐一侧的大帐中走出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大哥!”莫粦喊道。

  随即他便和萧未平一起向纳术走去。

  纳术上下扫了莫粦一眼,看到弟弟精神尚好,他略略放下了心来。

  看来萨满的药很灵呢。

  “大卓颜安好!”

  “大卓颜安好!”

  莫粦身侧的萧未平和敕烈孤向纳术抚胸行礼道。

  纳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沉声道:“准备喝汤用饭,饭后,随我一道参加盟会大议!”

  “好!”

  “遵大卓颜之命!”

  莫粦、萧未平、敕烈孤三人回道。

  用过朝食后,纳术便带着奇骆温部众人前往中军议事大帐。

  莫粦显得颇为亢奋,他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重要的盟会。

  在跟随着大哥走了片刻后,莫粦看到了中军议事大帐的身影。

  之所以确定他看到的就是中军大帐,是因为他视线中的毡帐,比以往他见到过的任何毡帐的规模都还要巨大!

  与成年战马站直后等高的巨大木台上,一个看着足以容纳数百人的白色大帐映入了他的眼中,它的顶部饰以双翼展开的金色风狼鹘雕像,四围包裹的皆是上等的毛毡,它的门不像普通的毡帐般或是木门或仅是皮帘,而是用青铜铸造的硬门,铜门有相对的两扇,此时,两扇门是从中间向两侧拉开的,在那铜门之上,则雕刻着狼头、鹰身等精美花纹。

  在木台之上,距离铜门边不远,则伫立着一杆以白色马鬃制成“查干苏勒德”大旗,它象征着权威。

  铜门的正下方,雪地与木台之间,有木制的台阶以供人走上木台。

  “施逻欢那个老家伙,还真是不惜血本啊,为了谋取博烈坚之位,连自己作为居账的金鹰大帐都舍得拿出来了呢。”

  萧未平语带嘲讽道。

  “小莫粦,看到没,这大帐的木台基底两侧各有五个巨大车轮,行时需一十八匹健马拉扯着方能移动,乃是一顶不可卷舒、拆卸的硬账是也!”萧未平对莫粦道。

  果然不愧是强大的赤纳思部啊。

  莫粦听后,更是惊诧,暗自感慨赤纳人的实力之强。

  “好了,我们进去吧。”纳术扫了一眼那白色的查干苏勒德大旗,淡淡开口道。

  莫粦等人走到了大帐的近前,此时已然陆续有五部之人赶至了大帐,他们正纷纷拾阶而上,准备陆续的进入账内。

  莫粦看到在大帐的铜门边,一个身穿灰白色皮袍、头戴白色圆筒翻毛大帽的青年站在那里,招呼着各部入账之人。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修长,一张圆脸上笑容和善,显得温和而沉稳。

  “是施逻欢老贼的长子布尔留哥,他在招呼着入账的其余五部之人!”

  父亲留下的老将,奇骆温部勿良哈氏的大那颜雪不台恨声道。

  “这是要为他的儿子搭建人脉,获取名声啊。”看着布尔留哥与五部入账之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萧未平慢悠悠的开口道。

  纳术的脚步顿了一下,片刻沉默后,他重新迈开步伐,坚定的朝通往大帐的台阶上走去。

  搭建人脉?获取名声?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在将来当上博烈坚,当上可汗吗?

  总有一天,本该属于我奇骆温部的东西,我会全部重新拿回来!

  纳术带着众人走到了大帐的铜门前,他仍是那副平静的样子,用同样平静的眼神看着布尔留哥道:“奇骆温部的纳术,带本部前来会盟。”

  布尔留哥看着对面身材魁梧、极有威势的青年男子,他知道,自己所在的赤纳思部和这个男人的部落有着不小的恩怨纠葛。自己的父亲在当年巴勒台死后,招诱、瓜分了奇骆温部的大半部众,在他看来,是自己的父亲有愧于纳术和奇骆温部。

  但尽管如此,眼下塔依尔人这个大敌当前,暂时他们也无法再计较铁炎六部的内部纷争了。

  布尔留哥仍是一脸温和笑意,他并未被纳术的气势吓倒,而是沉稳开口道:“奇骆温是达坦语中的主干之意,是居伦铁炎部族的象征,也是当年沃金巴尔汗直属的部落。纳术卓颜您作为沃金巴尔汗的嫡孙,今日,能放下旧怨,参与盟会,真乃是铁炎六部的大幸事啊。”

  “塔依尔人才是近在眼前的大敌!”纳术同样沉声道。

  “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是他让我们重新聚到了一起!卓颜请入账就坐吧,您的座位在主位下首的左侧,首排第一个就是,在您的身后,则是您部中那颜的座次。”布尔留哥向纳术告知了奇骆温部在大帐内的位次。

  纳术向布尔留哥点头示意,而后便率奇骆温部众人进入了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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