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议定了各部的出使人选后,施逻欢又在大帐内与诸部卓颜、那颜开始商议使团去往海平国所献“方物”之事。
要让各部均有所献,就是要六部尽皆出血,嘈杂争吵中,又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终于在日暮时分,定出了铁炎六部各自所要拿出的“方物”。
莫粦抬头看着再度站起身来,手持一卷羊皮纸的布尔留哥,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终于确定下来了啊。
随即,他的耳边响起了布尔留哥清朗的声音。
“经本次呼里勒台大会议定,在腾格里的注视下所议之事神圣不可更改,现在,我来宣布各部为出使海平国所要准备的方物。”
读到这儿,他微微顿了一下,扫视了一眼大帐内的众人,而后再度开口道:“赤纳思部白马六匹,额里丹部黄骠马六匹,奇骆温部黑马六匹,温吉烈部金眼鸦鹘六只,速勒都部单峰白陀六头,合答斤部紫貂皮六张!”。
“诸位对此可还有异议?”施逻欢在上首大声道。
“一切听从大博烈坚安排!”众人纷纷应和道。
“好!各位,我们明日在大帐内再次聚首,将那裴毅喊来,以定出我使团何时出发前往海平国!”施逻欢环顾账内,而后道。
一整日的呼里勒台大会终于结束了,在大会之上,虽有争执,但最终还是定出了使团人选、所献方物等大事,接下来就只剩下准备物产,继而便要出发了呢。
莫粦站起了身来,看着大帐内低声交谈着陆续往账外走着的诸部人物,心中想到。
“小莫粦,发什么呆呢,走了!”萧未平在莫粦的耳边打了一个响指,看着他道。
“好。”莫粦看了萧未平一眼,难得的没有拿话回怼,只是轻轻的说了一个“好”字,便默默的抬步向大帐的铜门走去。
“这小子,今天很是古怪呢。”萧未平看着莫粦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语了一声。
呼里勒台大会后的第二日,六部卓颜、那颜再度聚首于施逻欢的金鹰大帐之内,裴毅也再度被邀请进入了账内。
这一回,大帐内的气氛比起前两次来,要轻松许多,因大事都以议定,便只剩下何时出发这一事需议,故而账内也少了许多唇枪舌剑、勾心斗角。
施逻欢将铁炎部商定的使团人选、护卫兵马人数和所带物产告与了裴毅,裴毅边听边让一同前来的兆骞记录了下来。
“裴使,我部于出使人选、护卫人数和方物等事都已议定,现在,我们只有何时出发需要商议了。”施逻欢笑看着裴毅道。
“好,大博烈坚,关于护卫人数,裴某稍有疑义,不知当讲否?”裴毅先是郑重拱手,而后缓缓道。
“您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了,有什么疑问,尽可讲来!”施逻欢盯着裴毅道。
“大博烈坚要派三百骑护卫使团,裴某以为大可不必,诚如大博烈坚所知,塔依尔人已暂被逐出东部草原,使团一路东去,所过者皆是铁炎人的牧地,就算有小股盗匪出没,亦是不成气候。况呼贵部使团东行,裴某亦会率我国本次所带两百士卒同行回返,他们都是或常年驻守牙关、或在东海与扶浪海寇厮杀过的锐卒,兼且兵甲精良,想来对付盗匪当不在话下,因而裴某以为以三百精悍骑兵护卫一十二人之使团,确是多了!”裴毅朗声道。
“裴使以为多少护卫合适?”
“贵部一百骑精悍骑兵足矣!”
“看来你们速慎人是对塔依尔部骑兵的袭扰记忆犹新啊,是怕我们带的骑兵太多,进入你们的国家也会像塔依尔人那般袭扰你们吗?”廓端揶揄道。
“廓端卓颜说笑了!我们速慎人祖上也是渔猎之族,虽说如今已尚中夏之礼,但藏在骨子里的血勇之气却从未消散!裴某是虑及贵部方经大战厮杀,骑兵损耗亦是惨重,当此之时,每一个骑兵都应是异常宝贵,能多留一个在草原上,便多了一分护卫牧场的力量,大可不必兴师动众,把三百骑之多的骑兵派往他国。”裴毅未露丝毫怒火,笑看着廓端道。
“看来我们还要感谢你了?”廓端上下打量了裴毅一眼道。
“不必,裴某只是说出实情而已。”裴毅笑道。
“好了,裴使,既然你们的兵马足够,这护卫人数之事便依裴使所言,一百骑!”施逻欢看着裴毅道。
裴胖子嘴上说的好,到头来还是在担心三百骑兵会在他们的国家造成变乱,城居之人还是信不过我们游牧人!
莫粦一挑眉,看了裴毅一眼,心中暗暗想到。
“裴使,如今春季将至,草原上就要进入牲畜繁衍接羔的时节了,我们的使团要尽快出发才行,我看我们便以十日准备为期,十日后的月初之时,使团便启程出发!”施逻欢道。
“如此甚好,就依大博烈坚所定!”裴毅未表现出异议,沉声回道。
出使的全部大事至此都一一定了下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八里屯阿兰营地的各部陷入了紧张的准备之中,挑选护卫和随从的人员,准备远行的物资,总之,在八里屯阿兰,所有人都进入了忙碌之中。
这几日,莫粦也在忙碌中度过,他甚至在那最初于八里屯阿兰见过辛蓝一面后,都未能再见到辛蓝,明日便是启程东行的日子了,在出发之前,他还想再见少女一次,这一去,又要数月不能见面了呢。
如此想着,在这个下午,莫粦在外出放马狩猎之后,骑着“黑吉”向着温吉烈部的宿营地驰去。
当他到达了温吉烈部宿营地附近时,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见了她要说什么才好,难道仅仅只是告个别吗?
哦,对了,还有这个,他答应了她要送给她赔礼道歉的。
说着他看向了马鞍一侧挂着的硕大的九叉大角雄鹿鹿头。
不管了,先见了她再说!
少年甩了甩头,一夹马腹,向前驰去。
当他离温吉烈部的毡帐群落越发近时,他的双眼敏锐的看到了一个身披蓝色缎面斗篷,慢慢牵马向营地外行来倩影。
是辛蓝!她是要出营去吗?还好我来的及时,不然便错过了呢。
莫粦双目一聚,纵马朝着那倩影驰去。
“辛蓝!等等!”少年大声的呼喊。
“嗯?”少女瞥眉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片刻之间,莫粦便疾驰到了少女的近前。
“呼!”少年翻身下马,低头吐出一口浊气来。
“莫粦?”少女牵马向前走来,看着他道。
“你,你是要出去吗?”莫粦抬头看着对面的清丽容颜道。
“是呢。哎?你猜我是要去哪儿呢?”少女看向在自己面前稍显无措的少年,轻声道。
“是狩猎?不对,现在都是下午时分了呢,太阳就要落下了,是你的父亲别列金那颜在外放马,你去找他?还是?”莫粦摸了摸后脑勺,微皱眉头猜测着。
“喂,奇骆温的莫粦。”辛蓝轻启朱唇。
“什么?”
莫粦明亮的双眼聚焦在了少女白皙的脸庞上。
“右手伸过来。”少女再度轻轻开口。
“哦。”
少年傻傻的照做了。
在莫粦的注视下,只见辛蓝从自己的皓腕间取下一个精致的手链,它由三十六枚狼牙状的青白玉粒组成,中以金丝线串连,莫粦便眼看着少女将手链慢慢的带在了他的右腕上。
“这是我阿爸早年间自西域撒儿塔商人那儿得来的,据说出自古时神秘的于阗国王族墓葬之中呢,那商人说这玉链的玉粒为狼牙状,必能保所带之人勇猛善战,能使百兽退避!你要远行他国,望它能让你的战意不消,让你的敌人害怕退避!”辛蓝仔细地为莫粦戴好,而后双眸认真的看着他道。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莫粦得知这手链的价值,方要开口拒绝。
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就那么轻轻一点,他的话便戛然而止了。
“我要你收下呢,不能拒绝的哟。”辛蓝在点了少年的额头一下后,轻声道。
“好。”莫粦认真道。
“我也有东西要送你,虽不及你的手链,但我上回答应了你的。”
说着莫粦便返身到“黑吉”身侧,自马鞍上取下了那九叉大角雄鹿的鹿首。
“上回答应过你的,要送一个大型猎物的兽首作为赔礼。”莫粦将鹿首提了过来。
“好,我收下了。”少女笑道。
“我帮你把它挂好。”莫粦将鹿首前提,他走到辛蓝的马边,将硕大的鹿首挂在了辛蓝的马鞍一侧。
“那,我走了?”少年再度看了辛蓝一眼,他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憋出了这句话来。
唉,我说莫粦啊,你不是自诩为热血奋勇的游牧武士吗?怎么在一个女人面前变得如此的扭扭捏捏?
莫粦转过身去,一边向着“黑吉”慢慢地走着,一边在心中懊恼的想到。
“你,等等。”
身后传来了辛蓝好听的声音。
“啊?”
少年转过了身来。
“啵!”
晚风吹动,少年耳后的辫发轻扬,这一刻,对莫粦而言,仿佛天地都为之静止了。
他微微地张开了嘴唇,他的额头上有丝丝的温润传来。
他的眼中便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少女白皙的脖颈和呼吸之间的暖流。
辛蓝轻轻的一吻,印在了少年的额头上,也同样深深印在了少年的心田。
在踮起脚尖,双手后背着轻吻了少年的额头后,少女旋即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辛蓝!”少年呼喊。
“回去吧,奇骆温的莫粦,或许,我们很快便能再见呢。”
少女的声音幽幽的传来。
看着辛蓝返身回营的身影,莫粦恍然,原来她出营来,便是要去寻他的啊。
真笨呢。莫粦轻拍了自己的后脑勺一下,继而又轻轻的摸了摸少女亲吻过的额头,站在雪地上咧嘴傻笑着。
“辛蓝!我从海平国回来,便和大哥带着礼物去找你阿爸!”莫粦大声朝着远去的倩影喊道,但他却并未得到回答,人,已然走远了呢。
“走了,黑吉!咱兄弟二人明天就要启程喽!”莫粦大喊一声,迅捷地翻身上马,打着呼哨,朝着奇骆温部宿营地疾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