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没想到的是,他与公山不狃之间的这番往来,早就被人盯上了。
此时的鲁国政坛真的有些乱,内部也极其不稳定。
阳虎逃走了,但他在鲁国掀起的这把大风浪,并没有因为阳虎离开了鲁国而一切趋于平静。
重新取得鲁国控制权的三桓必须要对整个鲁国的政坛来次大清洗,与阳虎曾经有过密切联系的公山不狃和叔辄,还有孔子,都已经在三桓的清洗名单上了!
只是,此时的公山不狃和叔辄都在费邑。强行拿下这两人,意味着鲁国又一场内乱。
这是季孙斯、仲孙何忌和叔孙州仇这三大宗主都不愿看到的。
而且,公山不狃的勇武和谋略在整个鲁国都赫赫有名,冒然行事,说不定没逮着蛇却被蛇咬一口。
孔子更是名闻天下的大学者,教育家,门下弟子来自五湖四海。
阳虎确实联系过孔子,但孔子不为所动。而且,孔子一直宣扬忠君爱国,要治孔子的罪,不可能。
更何况,虽然仲孙何忌被孔子逐出师门,但他仍旧是敬重孔子的。
所以,当季孙斯铁青着脸将清洗名单拿来给仲孙何忌看,仲孙何忌看到了孔丘的名字后,直接予以了反对。
仲孙何忌认为,孔子不但无罪,反而是眼下整个鲁国最需要的大贤。
孔子的影响力自不必说,关键是此时三桓掌控下的鲁国,需要秩序稳定、民心安定,这就要将周礼给抬出来。
而孔子,正是周礼之集大成者!这样的人,必须启用!
最令三桓忌惮的,正是盘踞在费邑的公山不狃和叔辄。而孔子拒绝了公山不狃的邀请,那说明孔子与公山不狃绝非一路人!
为什么阳虎也好,公山不狃也好,都费尽心机要重用孔子?这正说明了孔子在治国理政上定有一套。如果三桓再不重用孔子,那孔子就将被别人重用!
鲁国现在仍旧是乱的,孔子这样的大贤,如果不被鲁国重用,那势必要被其他列国诸侯看中!
仲孙何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重用孔子!
但是,一段时间以来,孔子对季氏没有好感,甚至对整个三桓家族都没有好感,甚至还断绝了自己与孟氏家族两位大佬仲孙何忌和南宫阅的师生关系。
阳虎当权时,孔子不出仕;公山不狃在费邑雄踞,孔子仍旧不出仕。
那你三桓去邀请孔子出仕,孔子就会出仕了?
仲孙何忌认为,无论是季氏还是孟氏、叔氏去邀请孔子出仕,孔子当然不愿意。
全鲁国,唯有一个人出面,孔子定会欣然领命。
这个人,当然就是国君鲁定公。
那就让国君出面,征召孔子入朝为官!
就这样,在三桓的授意下,鲁定公作出了在任期间最伟大的一个决定:宣孔子入宫,开始提拔重用孔子!
当孔子接到鲁定公的宣诏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老了老了,居然咣地一声从天上掉下顶乌纱帽!
孔子沐浴斋戒,换上刚发给自己的朝服,进宫去见鲁定公。
这是鲁国春秋史上的一件大事,伟大的教育家、儒家创始人孔子终于在鲁国出仕当官了!
当然,就如想当年齐国国君齐桓公任用管仲一样,这一次,鲁定公任用孔子,也有一个当场考察的程序。
提问的当然是鲁定公,季孙斯、仲孙何忌、叔孙州仇、公鉏极、子叔还等卿大夫站立一旁。
孔子向鲁定公行了面君之礼后,恭敬肃立一旁,这让鲁定公非常欣慰。
面试开始了。
鲁定公出的题目,当然是卿大夫们集体研究讨论的。
在三桓看来,这次面试,无非是走个流程,让孔子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不需要给予实权。
目的也只有一个,不要让孔子被其他乱臣贼子所用即可。
既然如此,那就出一些最简单的、孔子最精通的问题,让孔子轻松过关,然后就任命孔子为某些搞礼仪文化方面的官吏即可。
孔子最擅长的就是祭祀那一套,那就出题吧。
鲁定公问孔子道:“请问夫子,古代帝王在郊外祭祖时,为何一定要祭祀上天?”
孔子皱了皱眉,心道:“考专业知识?”
对于治国理政胸有万策的孔子心下甚为不悦,但毕竟是国君所问,于是恭敬适应道:
“主公,万物都源于上天,世人皆源于其祖。郊祭,乃规模盛大的报答上天和祖先的恩惠以及不忘自己根源之礼仪。
故祭祖时要配祭上天,这是为了彰显天道。
上天显示征兆,明君、圣人应取法之,以此治理民众,无不利也。此乃明君之道、君子之道也。”
鲁定公问:“何为明君之道、君子之道?”
孔子暗暗笑了,他本准备了一大堆治国理政的东东,没想到国君一开始居然问关于郊祭这样自己的问题。
自己一个妥妥的作答,很快将国君引导到自己最想发挥的方向来,这正合自己之意。
明君之道也好,君子之道也好,最后是要讲到治国理政上去的。
关于同样的问题,自己的得意门生仲由就问过,这对自己来讲实在太小儿科了。那就将那次对仲由讲的搬来再讲一遍吧。
而且,那一次,自己还正好有意将君子之道、儒门之说与治国之道有机联系了起来,这样的答案定会令国君满意。
孔子施礼道:“人于世间,立身行事,不违六个根本,可称君子。
此六个根本,一是立身有仁义,根本在于孝道;二是举办丧事有礼仪,根本在于表达哀痛;
三是战时布阵有序列,根本在于勇敢;四是治理国家有条理,根本在于发展农业;
五是掌管天下有原则,根本在于选定继位人;六是创造财富有时机,根本在于勤勉。
置本不固,无务农桑;亲戚不悦,无务外交;事不终始,无务多业;记闻而言,无务多说;比近不安,无务求远。
主公,君子之道,在于抓住根本。从身边做起,从小事做起,事事必讲根本。”
鲁定公听得津津有味,他干脆就不按三桓给自己制订的考试题目来问孔子了,而是顺着孔子的话题,提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而且,鲁定公也明显感觉到,季孙斯、仲孙何忌和叔孙州仇都开始对孔子谈到治国理政方面来了兴趣。
鲁定公问道:“晋国先大夫随武子曾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寡人当然非圣贤,但常常担心有过错。且问夫子:君子该如何避免过错?”
孔子施礼道:“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汤武以谔谔而昌,桀纣以唯唯而亡。
君无争臣,父无争子,兄无争弟,士无争友,无其过者,未之有也。君失之,臣得之;父失之,子得之;兄失之,弟得之;己失之,友得之。
是以国无危亡之兆,家无悖乱之恶,父子兄弟无失,而交友无绝也。”
孔子的回答非常直白,作为国君,如果能从谏如流那一定可使国家昌盛。反之,如果喜好阿谀奉承那一定会走向败亡。
身边没有会直言敢谏的人,那必定会犯错。犯了错,就要有人及时补救。如果这样的话,无论是国家,还是家庭,或是个人,都不会有问题。
鲁定公听后恍然大悟,一旁的季孙斯、仲孙何忌和叔孙州仇听后也频频点头。
看来,这位孔夫子确实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