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一下子得到两邑,说到底是上卿季孙宿的功劳。
季孙宿自然得到了鲁襄公的重赏,但这令鲁国另外一位讲礼仪道德的卿大夫臧孙纥非常不满。
当时臧孙纥是鲁国大司寇,负责缉拿盗贼之事。
史料记载,一段时期以来,鲁国都城曲阜出现了不少盗贼案,季孙宿认为你臧孙纥作为大司寇,应负起主体责任,要求臧孙纥尽快安排人手缉拿盗贼。
但臧孙纥却斜了季孙宿一眼,居然道:“缉拿?凭什么缉拿?至少纥认为,不能缉拿这些盗贼。”
啊?你臧孙纥脑子进水了?盗贼横行,君民不安,你臧孙纥作为大司寇,缉拿盗贼本就是职责所在,你不作为还有理了?
季孙宿当时就板下脸来,加重了语气对臧孙纥道:“为什么不能缉拿盗贼?国有四境,盗贼窜入我国国内,大夫履行司寇职责,在国内缉拿盗贼,难道还会引起国际矛盾?”
臧孙纥被批评了一顿,却根本没有丝毫愧色,反而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
“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这九阴真经咒语一样的话,季孙宿却当时就听出点道理来了。
臧孙纥所吟的,出自《尚书·大禹谟》。念,指念想;兹,指事情。
但这样直接翻译有些拗口,我们还是意译一下:
念念不忘的事就摆在那里,有意舍弃的事也摆在那里,说过的话就在那里,承诺过的事也摆在那里,希望帝一定要记住他的功劳。
季孙宿听出什么来了呢?
他听出的是臧孙纥在侧面批评自己!
臧孙纥之意,就是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就在那里摆着,大家都能看到,并分得清其中的善恶!
那就是自己作为领导,一边把盗贼招进来,还赏赐之,一边却让臧孙纥去缉拿盗贼。
这没法取信于民,臧孙纥也不可能顺利履职,这样去缉拿盗贼,是不可能成功的。
看着季孙宿默然无语的样子,臧孙纥还以为季孙宿没听懂自己的用意,干脆直接道:
“上卿大人,那个庶其是什么人?那是邾国的叛臣,是邾国的大盗贼!
这种人,不用说邾国人人愤恨,咱鲁国作为礼义之邦,更应该予以驳斥。
现在倒好,上卿大人却把这样的大盗招到鲁国,还让国君给予其大夫之职,赏其封邑,娶国君之姑,赐其从人大礼。
这叫什么?这叫恩赐盗贼!
上卿大人身居高位,理应洗涤心灵,合于法度,以诚待人,诉诸行动,从而取信于人,有效治理民众。
上行下效,居高位者能做,那民众为何不能做?
刑罚之要,在于使民众戒惧。故居高位者严于律己,以上率下,作出榜样,让民众效仿其德行。
如果居高位者率先败坏德行,率先违反礼仪,带头破坏信义,却要惩罚效仿者,这能实现治理吗?
如今,国内有盗贼不假,纥作为司寇确实应承担缉拿盗贼之责任,但上卿大人身居高位而恩赐盗贼,这让纥如何行使职责去缉拿盗贼呢?”
季孙宿听得面红耳赤,但回过头来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臧孙纥的道理没错,但这个年代,难道真的还要坚守着所谓的礼仪吗?
要知道,鲁国这一次是白白得了两座城邑这样的大实惠大好处!
哼,你臧孙纥这种老学究,空谈误国,老子才懒得理你。
不用说季孙宿是这样想的,鲁襄公更是这样想的。
这年头,怎么让鲁国国力更强大才是硬道理,白得的城邑不要,脑子进水了啊?
我们先不管鲁国这些居高位者的思想理念,先来看看这个念兹在兹背后的事。
臧孙纥所言的“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据说是大禹、舜帝在谈论皋陶时两人的一句对话。前面讲过,这句对话出自《大禹谟》。
而《大禹谟》则出自儒家“五经”之一的《尚书》,记叙了大禹、伯益和舜谋划政事的远古史料。
我们都知道,大禹作为帝舜的臣子,以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坚毅执着,奉命治理上古特大洪涝灾害,以疏浚之法终获大功。
最后受舜帝禅让为禹帝,后人尊称其为大禹。
这里的“谟”,通谋,由于记叙了大禹、伯益和舜谋划政事的一些故事,所以叫《大禹谟》。
念兹在兹,后来就成为一个成语,其意就是念念不忘。
有意思的是,记载《大禹谟》的《尚书》,被认为是《梅氏伪古文尚书》之一。
我们一直在说,儒家五经,指的是《诗》《书》《易》《礼》《春秋》。
这五部书是我国保存至今的最古老的文献,也是我国古代儒家的主要经典。
其中《尚书》古时称《书》、《书经》,至汉代时称《尚书》。
“尚”的意思是上、上古之意。
尚书即上古之书,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历史文献汇编,记录的是上起传说中的尧舜时代、下至春秋中期古代帝王的文告和君臣谈话内容,作者应该为记录帝王言行的史官。
古时称赞一个读书人“饱读诗书”,这个诗书分别指《诗经》和《尚书》。
《尚书》有两种传本,一种是《今文尚书》,一种是《古文尚书》。
这是因为《尚书》在秦朝时被列为禁书而被焚,按理是绝版了。
但谁也没想到,有一个叫伏生的儒门弟子,冒着被灭族的风险,将包括《尚书》在内的一些儒家经典书籍偷偷藏在自家房子的墙壁夹层内。
秦末烽烟四起,伏生与大多数儒生被迫流亡他乡。
后来,有一个叫刘邦的牛人平定了天下,建立大汉王朝。
伏生终于回到故居,急不可耐去拆墙寻书。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故居遭受战火洗礼,大部分经典书籍已经焚毁,其先前冒死抄录的《尚书》也仅剩下28篇。
伏生把这28篇《尚书》残本重新予以整理,因担心留着此书会遭到秦王朝时那样的灾难,于是用心牢记后毁去该残本。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伏生以熟记的《尚书》28篇为教材,在山东原齐鲁一带以教书为生。
由于《尚书》内容太过经典,向伏生学习的弟子越来越多,伏生因此而名动天下。
大汉王朝到了汉文帝时,汉文帝遍求《尚书》而不得。听说伏生之名后,下令召见。
但此时的伏生已经年逾九十,居邹平养老,根本不可能赴京。
如此大儒,汉文帝也不敢怠慢,于是派大臣晃错赴邹平见伏生。
伏生年事已高,可能患过中风什么的,反正连口齿也不清了,全世界唯一能够听懂伏生言语的只有其女儿羲娥。
于是,伏生口述,羲娥翻译,总算将伏生手头的《尚书》28篇给记了下来,经分类整理后,形成41篇。
这便是后世所称的《今文尚书》。
相对这《今文尚书》,当然是《古文尚书》了。
有意思的是,据说,古文尚书的面世,与伏生的壁藏尚书同出一辙。
原来,焚书坑儒时,孔子后裔也将《礼》、《论语》、《孝经》、《尚书》等经典儒家著作的简书壁藏起来。
到了大汉王朝时,汉景帝之子刘余被封为鲁王,其王府与孔子故居孔府相邻。
鲁王在扩大其王府时,偷偷侵占了孔子故居的一些地盘,拆除部分孔子故居。
谁知这种破坏文物古迹的恶行却无意中让壁藏于孔府的一些儒家经典著作问世了。
但是,由于这些简书都是先秦字体蝌蚪文字,所以谁也没办法读懂。
没办法读懂就有故事了,反正谁也不懂,而且与市面上流传伏生口述的《尚书》确实有许多地方不同。
于是,人们把伏生所传的《尚书》称为《今文尚书》,相对应的,孔府壁藏的尚书便被人们称为《古文尚书》。
由于古文尚书很多人看不懂,那能看懂的当然是人才了。
这种人才,相当于后世的古文研究员。古文研究员当然要深入研究,而且历代都有这样的研究员。
其中有一位研究员便是东晋时期的豫章内史梅赜,经他研究,据说最终将孔府壁藏的《古文尚书》给完整地翻译了出来,共五十九篇,而且还有孔子后裔孔安国作传,顿时哄动一时。
但是,经后来更厉害的研究员研究,如后来的宋代吴棫、明代朱熹以及清代阎若璩和惠栋等大佬的权威认定,证实梅赜搞出来的以孔安国作传的《尚书》是假冒伪劣产品,系伪造《尚书》。
所以,这部《梅氏尚书》最终被定名为《梅氏伪古文尚书》。
但是,哪怕是伪造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书中的精品文化令人哪怕明知是伪造的,也选择阅读。
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名言,不知有多少出自这部伪尚书。
如“克勤于邦,克俭于家”,“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等等。
好了,《尚书》这样的儒家经典,我们真的应该好好读读。
当然,现在我们还得继续讲鲁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