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军到来,郈邑百姓都相信侯犯已经出卖了他们,顿时骚动起来,大批郈邑百姓聚集在侯犯府门前,吵着要见侯犯。
得到了齐景公答复的侯犯此时心中大定,见百姓慌成这样,心下不忍。
他命人打开府门,想要抚慰几句,结果人群中却有人高声大喊:齐国人来了,郈邑被侯犯出卖了!大家看,侯犯已经准备将叔孙的财产都送给齐国,我们都是叔孙的人,难道眼睁睁看着被侯犯送给齐国,并被齐国迁移到东夷人那里吗?
喊话的人当然是驷赤安排的,这话煽动性极强,人群顿时乱了,大批百姓冲进侯府,抢走陈列在府门口的甲衣武器。
侯犯大急,旁边的驷赤故意装作大怒,他急忙穿上甲衣,然后拉弓搭箭,装作要箭射挑头闹事的人。
侯犯一把拉住他,大声道:“他们可都是郈邑的百姓,我俩作为郈邑官吏,怎么可以杀自己的百姓?快退回内屋,赶快想想办法。”
在众家丁保护下,两人逃进内府。驷赤对侯犯道:“看来,众犯难平,等会由我出面去向百姓们解释,您给个态度吧。”
侯犯道:“事已至此,我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就请兄弟先与百姓谈谈吧,听听百姓的要求再说。”
驷赤出门,见百姓们已经穿上了甲衣,故意大惊失色道:“这些甲衣武器,都是叔孙的财产,你们抢走,难道不怕日后司寇衙门责任追究下来要治罪吗?”
百姓中有一人恨恨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还是说说现在吧,侯犯到底想要怎么做?
如果真要出卖郈邑,那我等郈邑人绝对不答应,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将侯犯这狗贼先给宰了。”
顿时,群情激昂,大有要向侯府内进攻的样子。
驷赤急忙摆摆手,大声道:“大家先别急,成不?侯犯说了,既然大家都不愿被迁至齐国,那他就对齐侯去讲就是了。”
百姓中有人大声道:“如今齐军已经在城外,就怕齐国不同意。还是先将侯犯宰了再说!”
驷赤大喝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侯犯现在已经投降了齐国,齐侯已经同意给他城邑封赏,现在已经是齐国大夫了。你头上长角了?敢杀一位齐国大夫?”
百姓中有人道:“那依你看,怎么办?”
驷赤道:“这事好办,等会我陪着侯犯出城去,把他交给齐国人就是。无论齐国是否同意,你们大家伙务必坚守城邑。同时,我已派人紧急报告了叔孙大人,让叔孙大人派军队前来保护郈邑。
齐鲁两国已经结盟,郈邑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而且,据我分析,郈邑本就是齐国归还鲁国的,难道现在齐国还真的想要占有郈邑,而破坏两国同盟?”
众人一听,这才放下心来。于是,驷赤回内府去见侯犯。
侯犯听了详细情况后,长叹一声,对驷赤道:“有劳兄弟了,那就劳烦兄弟立即通知叔孙州仇,让他早点出兵郈邑吧。我这就去见东郭大夫,向东郭大夫说明郈邑具体情况,最终由齐侯定夺就是。”
驷赤心中暗喜,郈邑之乱在他的全力运作下,看来是要得到和平解决了。但看着侯犯收拾了一点随身衣物,不带走任何财产,内心也对侯犯表示尊重。
驷赤陪着侯犯走出府门,百姓纷纷让道。
侯犯见百姓中不少穿着甲衣,就对驷赤道:“这些都是叔氏的财产,请兄弟无论如何要让百姓归还。对了,兄弟就到这里吧,你穿着叔氏的甲衣,这可不能出城。”
驷赤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会出城的,城内还需要维持秩序。请您放心好了,叔氏的甲衣武器,我一定想办法让百姓还给叔氏。”
然后,驷赤命人打开城门,就任由侯犯带着家人去齐营。
东郭书接到了侯犯一家人后,立即安排撤军事宜。
原来,早就得到驷赤密报的叔孙州仇已经派人出使了齐国,请求齐景公无论如何都不要进攻郈邑,就让郈邑和平回归叔氏。
侯犯不是已经将郈邑给了齐国吗?
是的,但齐景公不要。
齐景公反而另外拿出了一块土地给侯犯,让侯犯去那里当地主。
用区区一块土地,换来鲁国一场叛乱的平息,并因此而让叔氏家族对齐国感恩戴德,齐景公这点成本当然舍得。
于是,东郭书出征前早就得到了齐景公的指令:不得攻城。
就这样,在郈邑百姓的观望下,齐军撤退。
再然后,叔孙州仇率军到了郈邑,郈邑城门大开,叔孙州仇顺利接管了郈邑。
再然后,驷赤因大功而被提拔为郈邑邑宰。
侯犯回头看了看郈邑,摇摇头,脸上露出了苦笑。
想不到,自己为了保住性命,居然在春秋江湖掀起了这一把风浪!
原来,这一切都在侯犯的谋划中!
公若藐被杀后,侯犯知道,自己已经遭到叔孙州仇的猜忌,迟早要被清算。这样一来,被杀身死是注定的,更有可能是连自己的家族都要被灭!
为了救自己,也为了救家人,侯犯终于摆下了一盘大棋!
据郈邑造反,叔氏家族肯定会前来围剿。但郈邑城高墙坚,靠军队一时是无法打攻破郈邑的。
只要郈邑不被攻破,侯犯就有了谈判的资本。
无论结果如何,对侯犯来说,鲁国是绝对呆不下去了,那就需要把齐国拉进自己的这盘大棋中。
侯犯早就知道驷赤是叔孙州仇的人,但他却一直表现得对驷赤非常信任,总问计于驷赤。
果然,驷赤对侯犯建议投靠齐国。而齐国要干涉郈邑,势必通过叔孙州仇。
叔孙州仇的目的是平定叛乱,不要让郈邑脱离叔氏家族。所以,齐国一干涉郈邑,叔孙州仇就加强了与齐国的联系,向齐景公表明了郈邑对叔氏家族重要性的态度。
无论是侯犯,还是叔孙州仇,都确信齐景公绝对不会在两国刚结盟的情况下,因为区区一个郈邑而使两国关系交恶。
通过驷赤,侯犯提出以郈邑换齐国城邑的设想。
又是通过驷赤,搞了一出郈邑人民对侯犯强烈不满的戏文,使侯犯貌似不得不净身出城,并非是主观意愿上自己要对齐侯失信。
还是通过驷赤,侯犯使叔孙州仇积极与齐景公联系,令齐国最终答应不取郈邑。
于是,这一出被史料记录为侯犯之乱的戏,就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本有可能被杀甚至被灭族的侯犯,成了齐国大夫。不但逃过一劫,而且就成了许多美名:
对齐国讲信。自己是提出以郈邑换齐邑,但最后自己得到了齐邑,而齐国却未得到郈邑,原因并非是自己失信,而是齐国为了战略利益作出了让步。
对百姓讲仁。百姓骚乱,侯犯并非出兵镇压,甚至阻止驷赤向百姓放箭。
一路表演过来,侯犯都是尽力在满足百姓的需要,最后实现了百姓的愿望:郈邑并未交到齐国手里,郈邑百姓没有一人被迁去齐国东夷地区。
对叔氏讲义。本来,侯犯据郈邑造反是最不义的,但那是涉及到身家性命不得不为之的事。
但事态发展到后来,作为郈邑最高行政长官,侯犯离开郈邑时,不带走郈邑一丁点财富,甚至连被百姓抢走的甲衣武器,都要嘱咐驷赤给要回来,还给叔氏。
这样的人,难道到了齐国后,哪怕是齐鲁亲如一家,叔孙州仇还会对他痛下杀手?
叔氏家臣、郈邑马正侯犯先生,真正大智大勇也!
那干涉了一把郈邑之乱的齐景公呢?他得到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帮助叔孙州仇解决了郈邑之乱,这使齐鲁同盟关系更铁。
齐景公相信,很快,鲁国将按照自己的意图,向全世界宣告脱离晋国阵营!
一个以齐国为核心的反晋联盟,将真正建立起来!
齐国,很快将进军晋国,只要将晋国给揍扁了,那整个春秋江湖,唯齐国是真正的超级霸主!
那叔氏家族呢?叔氏家族顺利实现了郈邑平叛,当然很满意了。
而那位本是叔氏家族一毫不起眼的家臣驷赤,应运而出,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伟业。
一句话,这场记载于鲁国历史的郈邑之乱,最终得到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