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墨守公输(4k)
榆社城在两个时辰内被迅速攻下,这非汤术无能,而是秦国这一手床弩攻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换成任何一个将军来,这个闷亏都要吃,不过是吃亏大小问题。
只不过汤术一时半会非但没有拿出反制方案,如果换做廉颇来,绝不会如此,毕竟像蚂蚁一般爬上城墙攻城的“蛾傅”之法并不高明,墨子称其为“将之忿者也”,意思就是,这是将军在恼怒之下所用的方法。
墨子还详细记载了用“技机”、“苔”等器械防御的方法。
可惜汤术自以为榆社城池坚硬,易守难攻,备足了防御用的物资,但实则依然准备不够充足,若如墨子一般守,防个十天怕是也不成问题。
况且其至守城时,甚至连命令都没能下达清楚,士气一崩再崩,最终全线崩盘。
当然,这也和秦国的攻法太不讲理有关。
床弩,虽然名为弩,但就用处来说,普通弩和床弩完全是天然之别。
一箭射塌城墙你敢信??
城门被从内打开,子楚、蒙骜被迎入城内。
偌大的榆社城,现在已经满目疮痍,城墙多段倒塌、受损,城墙下弥漫着由火油、金汤等混合的难闻气息。
走到城墙前,子楚抚摸了一下弩箭射出的坑,夯土制成的城墙顿时哗哗掉渣。
“这城墙到时修起来可费劲了啊!”子楚收回手,呵呵一笑。
“只怕有些城墙都要推倒重修。”蒙骜点头。
子楚摆手:“倒也无妨,我们有水泥,混凝土,修起来很方便。”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能打也能修,就问你气不气?
这时,有士卒前来禀报:“报!敌将汤术尸首已带到!”
子楚看了一眼:“他是怎么死的?”
“启禀大王,此人当是逃跑途中被流矢击中而亡!”
“嗯,好生安葬了吧。”子楚说。
一旁,《大秦报》的记者随行,在本子上记一下了榆社城破,毙敌将汤术等字样。
现在的《大秦报》同样播报战时信息,当然,报纸上肯定不会提到床弩,所有的内容发出去前都要受到严格审核,不能泄露机密。
“传令全军,休息半日,明日一早进攻涅氏城!”蒙骜下达了命令。
……
榆社一日被破的消息,半日后晋阳和邯郸方面就都得到了消息。
晋阳。
廉颇对汤术连一天都没有守住很是愤怒,但此时的他紧蹙眉头:“你是说,秦人用一种巨大无比的弩箭将榆社城攻破了?”
帐内,廉颇和一众将军看着面前这个浑身血污,风尘仆仆的士卒。
士卒重重点头:“是弩!比人还大的弩,弩臂如人之臂膀,弩箭如婴儿臂膀粗细,足有数百架,可以把城墙射塌!”
廉颇沉默。
这么重要的事情,士卒显然不会开玩笑,他们都是守城战的亲历者。
更重要的是,这种所谓和人一样大的弩箭虽然骇人听闻,但放在秦军身上却又格外河里。
毕竟现在的秦国今非昔比,是公认的黑科技多,拥有床弩这样的武器似乎也正常。
“你先下去休息吧。”廉颇说。
“是,小人告退。”
大弩的事情先放在一旁,廉颇走到挂起的舆图前,他首要需解决的是目前的战局。
汤术之死情有可原,但误了军国大事却是实实在在的。
廉颇要想明白对策。
“榆社守不住,涅氏等城同样凶多吉少啊!将军要早做打算!”麾下将领皆说。
廉颇颔首:“我已有对策,如果能把秦军拖延在上党,待攻下灵石后,秦军就如同插入我们腹地一般,届时从灵石和邯郸两个方向夹击,自可攻破秦军,收复榆社众城!”
他做下战略决策后,便果断下了决定:“传令全军,我要亲率十万军队,前往榆社与秦军一战!”
“乐间!”
“末将在!”
“你率六万兵马,攻击灵石!”
“是!”
……
与此同时,邯郸。
“什么,弩箭?!”赵王丹不可置信。
“正是!”前来传递战报的士卒说道,将床弩的样式描述了一番。
赵王丹皱眉:“汝可能画出此物样貌?”
“启禀大王,卑职画技潦草,但可以一试!”
“给他纸笔。”
于是这士卒将床弩样式画下。
几分钟后,赵王丹看着纸上的床弩,陷入沉思。
不得不说,这床弩画的很差,连转轮都没画出来,但大致的意思还是能够看明白,无非就是将床弩放大数倍。
“你下去休息吧。”赵王丹沉着脸说道。
“是!”
待士卒离开后,赵王丹对常侍说道:“传触舒祺!”
“是!”
触舒祺。
左师触龙的儿子,在赵王丹即位的那一年,秦伐赵,赵国向齐国求援,齐国答应但要求长安君前往齐国为质。
长安君是太后最宠爱的儿子,太后自是不愿意,于是左师触龙前去劝说太后,也正是在那一年,触龙的儿子触舒祺进入黑衣卫士。
此人年轻时原本挺不成器,但进了黑衣卫士却像开了窍一样,二十年来官升黑衣卫士左统领一职,该职位和右统领相对,但一个负责间谍、情报活动,一个负责保卫王宫。
但此时,赵王丹对触舒祺却非常恼火。
待触舒祺进入殿内行礼,赵王丹立马把战报和床弩图摔到他的面前,大喝道:“看看!看看你们黑衣卫士都做了些什么!”
“秦国人秘密研发了这种大杀器,你们却连风吹草动都没发觉,国家每年给黑衣卫士这么多开支,都喂进狗肚子里去了吗?!”
触舒祺流下冷汗,连忙躬身:“臣失职,请大王降罪!”
“降罪?你当然有罪!赵政逃出邯郸,到现在都没个影,现在对秦国也是两眼一抹黑,你知不知道你的失职,给赵国的军队造成了多大的损伤,多少将士因为你们白白命丧沙场!”赵王丹语言越发冰冷,已是怒极。
嬴政之事以来,他就对触舒祺十分不满,现在又添了一桩床弩,自然使赵王丹大发雷霆。
触舒祺身子俯的更低,一句话不敢说。
赵王丹深吸一口气,总算平息了一些怒火。
他走下陛,来到触舒祺面前,冷声说道:“寡人现在令你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把邯郸重新布置一遍,寡人不允许赵政的事发生第二遍,更不允许眼皮子底下有敌国的间谍或者刺客,你明白吗?”
“臣明白!”
“第二件事,命令安插在秦国的所有间谍都行动起来,寡人要知道咸阳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尤其是军政方面!尤其是这床弩,尽快搞清楚床弩的材料和工艺!”
“是!”
触舒祺顿首,咽了口口水。
“去做事吧,希望你不会让寡人失望。”赵王丹背过身。
触舒祺告退。
待其离开后,赵王丹深吸一口气,示意常侍捡起图纸:“交给匠作监的人,让他们设法仿制!”
“是!”
……
榆社等城的陷落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今七国无战事,只有秦赵在大战,所以七国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党和晋中一地。
在这场大战中秦国首次登场的床弩自然吸引了无数目光。
楚国,齐国、魏国、韩国、燕国……
无数方势力研究起了床弩。
而在这些势力中,有一方势力对床弩尤为在意。
韩国,一处旅店中,一个中年男人将一方图纸递给一须发皆白的老者。
“巨子,这就是目前我们得知的床弩大概。”
“细节上很模糊啊!”被称为巨子的老者接过图纸说道。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墨家巨子!
在榆社之战发生后,他们对秦国的床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都是从逃出来的赵国士卒口中得知的,他们隔得远,毕竟看不真切。”中年男人说。
墨家是当世显学,并且是出了名的人多,势力遍及天下,侠客、贩夫走卒,打听到床弩的信息自然不在话下。
墨家巨子颔首,细细观察后说道:“倒是有点像我们墨家机关术中的连弩车。”
“不过用途上就截然不同了,连弩车是百箭齐发,床弩是放大化,而且一个居高临下,用于守城,一个以下克上,用于攻城!”中年男人分析道,他同样通晓机关术,是墨子大弟子禽滑厘的后代。
墨家巨子抚须道:“却不知这是谁的杰作,是哪位机关术大师在为秦国效力?”
“一攻一守……会不会是……公输家?”中年男人大胆的猜测道。
墨家巨子顿时眉头紧蹙。
墨家机关术乃是真实存在于历史,可以制造各种器械,只是一些影视作品中这么夸张。
墨家的开创者墨子正是机关术之道的创始人和宗师,其大弟子禽滑厘禽子,传承了墨子的机关术和守城术,同为此道大师。
而连弩车,转射机,悬滑车等等,都是机关术的拿手好戏。
尽管这些器械在《墨子》中都有记载,但其制作技术却掌握在每一代以为墨家巨子首的墨家核心层手中,不过墨家崇尚“兼爱非攻”,并不会把这些机关术交给诸侯用于攻伐。
这固然是好事,但也导致了后来这些机关术的失传。
而精通机关术的也不止墨家,还有——公输家!
双方风格迥异,墨家善守,这和其“兼爱非攻”的主旨有关,所以机关术的代表作也是用来防御的连弩车,转射机,悬滑车等等。
而公输家善攻,代表作乃是如今在攻城中广泛运用的器械——云梯。
公输家机关术的大师,正是大名鼎鼎的“鲁班”,又称“公输盘”。
昔年,鲁班为楚国制造云梯攻伐宋国,墨子听闻后赶到楚国去规劝鲁班。
墨子请鲁班助其杀人,鲁班不肯,称自己“仁义”,固不杀人。
墨子便借此问鲁班:“宋国又有何罪,楚国人少而地广,却以人换地,非智,宋国无罪而受到攻伐,非仁,明白这个道理而不去争辩,非忠,争辩而无果,非强,你自称仁义,不去杀一人却去杀一国的人,非明智者!”
鲁班对墨子的话很是服气。
但墨子请求他取消攻宋,鲁班还是拒绝,因为这不是他能决断的,再者覆水难收,哪怕他向楚王请求取回云梯,楚王也不可能听从,于是墨子又请他引荐楚王。
得见楚王后,墨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问楚王:“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糠糟,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
楚王答:“此人必然有‘窃疾’。”
墨子便说:“楚国有地五千里,宋国有地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楚有云梦泽,麋鹿遍地,有江、汉,鱼鳖满之,宋国却连野鸡野兔都难寻,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松、文梓、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从这个三个角度来看,楚国何尝不是有‘窃疾’,大王若是攻打宋国,会损伤自己的仁义之名。”
楚王:“说得好,但我还是要打。”
墨子无奈,找来鲁班,历史上第一次沙盘演武爆发了。
墨子以腰带围成城池,双方各显神通,用自己的器械攻守,但墨子却九次击败了鲁班。
鲁班技穷,但墨子尚且有余。
于是墨子胜,鲁班败。
这一战,墨子不是为了羞辱鲁班,而是将自己的守城术展露出来,告诉全天下的人如何防御,也告诉楚王他的云梯并没有办法攻占宋国,等于废了鲁班的云梯。
但鲁班输了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鲁班气的吹胡子瞪眼,称自己找到了获胜的方法。
墨子说:“你的方法无非是把我杀了,但我的弟子禽滑厘等两百人还在宋国,他们传承了我的机关术和墨守之道,宋国绝不会被攻下。”
楚王最终放弃了攻宋。
鲁班也说自己获胜的方法究竟是否如墨子所说,但天下人都知道了,墨守才是机关术第一,“公输”只能屈居第二!
墨子和鲁班,没因此产生什么深仇大怨,二人都是当世大家,对对方很尊重,但这梁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结下了,毕竟事关颜面,更事关机关术第一之争。
后来,公输家极少再出现于诸侯之下,但却依然在活跃,鲁班没有再用自己的机关术帮诸侯征伐过其他国家,但传闻其找到墨子比试过数回,墨子很守信,从不披露比试的内容,但从公输家后来的反应来看,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墨子和鲁班都故去后,鲁班的后代发誓要为公输家正名,击败墨家,证明谁才是机关术第一。
每一代的公输家在学成之后便会去挑战墨家机关术,依旧采用沙盘演武的方式,但每每总是落败。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墨家和公输家就这样僵持了数百年。
这便是机关术的故事,也是墨家和公输家的故事。
“床弩,公输家……”
墨家巨子在沉思。
他点头:“是很有可能,看来我们的秦国之行要提前了,此行不仅为规劝秦王,也要见识一下这位机关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