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魏宫,君臣密议。
字幕:城阳王元徽,孝庄帝舅女丈夫;侍中李彧,李延之子,孝庄帝姐夫。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皆为孝庄帝同党。
元徽、李彧忌恨尔朱荣专权,且记河阴大仇,劝帝除之。孝庄帝因河阴之难,早知尔朱荣最终难以驾驭,亦欲图之,遂与二人密谋。
尔朱荣之女为孝庄帝皇后,将欲分娩,尔朱荣请求入朝照看皇后。元徽等便劝孝庄帝,趁尔朱荣入朝之际将其刺杀。
胶东侯李侃、济阴王元晖业谏阻道:尔朱荣来京,定会有所防备,恐不易除之。
孝庄帝闻奏,犹疑不定。洛阳城中官民闻说尔朱荣要求进京,尽皆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竟跑出洛阳,向东逃走。
尔朱荣决意进京,先给朝中大臣发檄,允其各人可以随意去留。
武卫将军奚毅素为孝庄帝看重,于是进宫汇报丞相进京之事,并请皇帝示下。因奚毅向为尔朱荣亲信,孝庄帝因此不敢明言。
奚毅跪拜泣道:朝廷若有变故,臣宁肯为陛下而死,亦绝不会为契胡效命。
孝庄帝说道:朕知天柱将军尔朱荣无有异心,亦不会忘记卿之忠诚。
永安三年八月,尔朱荣欲进京朝拜,此言一传,朝野震动。自孝庄帝元子攸即位以来,尔朱荣前番在邺城击败葛荣数十万大军,都没来洛阳亲自领赏,而此次竟以探望女儿家常事为由入京,人人皆不信服,谓其必定深藏巨大阴谋。
于是全城人情忧惧,惶恐不安。众臣纷纷上言铲除尔朱荣,元子攸则疑虑重重。
尔朱世隆闻之,乃假造匿名信,使人火急送往晋阳呈给尔朱荣:天子与杨侃、高道穆等为计,欲杀天柱大将军。公若进京,当三思而行。
尔朱荣扯碎书信,骂道:世隆如此无胆。今满朝文武,谁敢生杀我之心!
于是不待帝诏,即带五千骑兵从晋阳出发,望京都而来。孝庄帝元子攸闻报,知道自己已毫无退路,便急欲动手,复问计于心腹之臣。
城阳王元徽奏道:尔朱荣欲效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此番进京必有废立之举。如皇后生子,则废陛下立此幼儿;若是生女,必立其婿陈留王元宽为帝,然后逼令幼帝加己九锡,再为受禅之举也。
孝庄帝:卿言甚是。但朕所倚仗者,只有宗室元徽,心腹杨侃、高道穆等人,手中几乎并无一兵一卒。若是君相反目,几同与尔朱宋赤手相博,岂能成功?
君臣左思右虑,万般无奈。孝庄帝忽想起武卫将军奚毅,叫道:我怎地忘却此人!
于是急令心腹近侍,连夜密召奚毅进宫,说与计划。奚毅指天画地,立誓必要效忠,并与元徽、杨侃等商议已定,单等尔朱荣进京,照计行事。
次日升朝,元子攸召见诸臣,问中书舍人温子升:东汉献帝之时,怎样除掉董卓?
温子升猜出帝意,遂将当年司徒王允施连环计,离间董卓与其义子吕布之事说之。
孝庄帝慨然说道: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不必死?吾宁为高贵乡公曹髦,不为常道乡公曹奂。但须借鉴王允激反李傕、郭汜教训,今只除尔朱荣、元天穆首恶,其余党羽,皆赦免其罪可也。
元徽及杨侃等人闻之,齐道陛下圣明,全力赞同。
温子升复将细节商量周密,约定一旦发兵,天子立即从别门而出,防止尔朱荣突袭,并身藏利刃用以自卫。众人反复计议已罢,当夜乃散,各自准备。
宫中埋好伏兵当日,尔朱荣便已进京,与元天穆前来拜见天子。
孝庄帝置酒相待,论及皇后即将产子大喜,君臣尽欢,翁婿皆乐。酒过三巡,尔朱荣见天子眼神游移不定,似觉危险,便借口长途跋涉疲惫,与元天穆匆匆辞帝离去。
杨侃等人未得消息,匆匆赶到之时,只看到尔朱荣和元天穆扬长而去背影。
此次机会丧失,元子攸极为被动。由于刺杀落空,消息立时泄漏,内外四处传闻。第四日,尔朱荣再次入宫,只跟皇帝打个照面,便以醉酒得病为由辞出,待在府中不出。
元子攸大恐,对温子升道:尔朱荣托病不出,必是已知刺杀密谋,将欲命军入城。若果如此,朕与卿等只能束手待毙矣。
温子升道:如今说不得,只能孤注一掷!
乃与众人商议妥当,如此如此而行,复又在明光殿埋好伏兵。
元子攸准奏,遂亲书诏旨,派传言官赍持,随元徽往相府报喜。
元徽依计,故作急如星火,骑马驰至丞相府,进门便喊:万千大喜!皇后生子,请外祖父入宫探望,并亲为皇外孙取名也。
一脚迈入相府,见尔朱荣与元天穆豪赌正酣,乃上前一把摘下尔朱荣冠帽,告之喜讯,欢舞盘旋,以示庆贺。
尔朱荣见其如此行为颠狂,不由发怔,半信半疑。便在此时,传言官随后入殿,南面而立,高声宣旨:皇后喜生麟儿,皇帝诏命国丈大将军入宫,为皇子取名,速速启行。
这番假戏真作,演得天衣无缝,容不得尔朱荣不信。于是当即罢赌,遣天使先回,己与元天穆入内更衣,随后入宫。
孝庄帝正在宫内惴惴不安,见元徽回奏此计奏效,丞相即刻便至,不由脸上失色。
温子升看得清楚,提醒孝庄帝道:陛下失色矣。
元子攸忙命取酒而饮,胆色顿生,便令温子升亲书赦书,往召武卫将军奚毅调兵入宫。温子升乃手捧赦书出宫,行至途中,竟然冤家路窄,正遇尔朱荣与元天穆迎面而来。
尔朱荣见温子升手中拿着圣旨,顺口问道:卿手中是何文书?
在此千钧一发时刻,温子升却镇定如恒,先施一礼,平淡答道:皇后喜生太子,此乃天子大赦天下诏文,急令颁发各郡。天大喜事,臣即去来。
说罢将手中赦书往前一递,晃了一晃。未待尔朱荣看清,便即扬长而去。
此时尔朱荣欲见亲生外甥,因而昏头,竟未加追问审看,挥手令去,直往宫中而行。需知此乃尔朱荣最后自救之机,就此擦肩错过。
孝庄帝闻报国丈将至,遂在太极殿中东向坐定,先将利刃除鞘,置于双膝之下,掩于衣底,招命国丈入见。
尔朱荣与元天穆上殿,见驾已毕,帝令赐座,与己只有咫尺之隔。
君臣寒暄未久,元徽突然进入,向孝庄帝行了一拜,侍立于左。此拜乃为行动暗号,此时早已埋伏帷后之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立即抽刀,从东门杀入。
尔朱荣大惊,毕竟是久经战阵之将,当下眼疾手快,立即离座,扑向元子攸,欲以皇帝为质,作最后一搏。
说时迟,那时快!孝庄帝立时起身,从衣底抽出钢刀,往前猛递,刺入尔朱荣腹中,直至刀柄。
尔朱荣大吼一声,摔倒在地,便如倒下半截铁塔,临死前尚出一脚,将天子踢倒。
孝庄帝此时倒也伶俐,也顾不得天子体面,使一个就地十八滚,躲于元徽身后,顺手抱其双足,抖作一团。
众杀手拥入内殿,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尔朱荣和元天穆砍个稀烂。
尔朱荣之子尔朱菩提当时候在宫外,听到殿内父亲大叫,刚要进殿看时,武卫将军奚毅引兵已至,将其与三十名随从武士尽皆斩杀,不留一个。
可怜!尔朱菩萨死时,只有一十四岁。
尔朱荣死讯一出,整个洛阳城欢喜腾跃,百官皆入宫朝贺。
元子攸也被自己壮举感动,欣喜若狂,尚犹在梦中。在众臣簇拥之下,遂亲登阊阖门,令温子升宣布尔朱荣罪状,并诏命大赦天下,晋阳余众一概免罪不问。
尔朱荣所带进京党羽听闻主公被杀,急忙奔赴天柱将军府邸,商议行止。司马参军田怡料知皇宫防守薄弱,极易攻破,又见群情激愤,便建议直接攻占皇宫。
千钧一发之际,丞相长史贺拔胜审时度势,力排众议道:天子既行大事,必当有备。吾辈众少,何可轻而造反!当今之计,但得出城为上,先回晋阳,更作计较。
画外音:贺拔胜及弟贺拔皆都英勇无比,向为三军所服。其虽受尔朱荣知遇,但更忠心朝廷,因此只轻轻一言,便救了孝庄帝元子攸性命。
晋阳部众此时群龙无首,遂皆注目尔朱世隆,待其示下。
尔朱世隆素称鼠胆将军,又道贺拔胜所言有理,再不理会田怡反对,随即收拢城中五千契胡武士,带着尔朱荣妻儿,趁夜烧毁洛阳西阳门,夺门而出,马不停蹄逃往河阴。
部将司马子如一向多智,对洛阳城中虚实又了如指掌,急劝谏道:将军可知当年董卓身死,西凉部将李、郭等欲各自奔溃之际,贾文和先生所言耶!
尔朱世隆此时心神不属,一心只欲逃回晋阳,顺口问道:贾文和是谁?董卓已死二百余年矣,又与我何干!
司马子如哭笑不得,答道:董卓即是当今将军之父,将军即是当初李傕、郭汜也。依向日贾文和所言,将军今若舍大军而逃,只需一河间匹夫,便可执送朝廷,受千刀万剐之刑。诸将一旦逃散,天下离心,你尔朱家族难以东山再起矣。
尔朱世隆:若依卿计,便当如何?
司马子如:若依我计,将军应趁京城慌乱,元子攸立足未稳之时,回兵洛阳,杀其措手不及。则近为主公报仇,远建千年大业,当在此时耳。即便不胜,彼时再逃何妨?
尔朱世隆见司马子如所说头头是道,便依其计,重新回军,杀向洛阳。
契胡战士此时虽群龙无首,但个个身经百战,骁勇非凡。在其铁蹄进攻之下,奚毅所守北中城如同纸糊一般,稍攻即破,奚毅也被乱军擒杀。
元子攸无计可奈,派人赍持牛酒,前往尔朱世隆军营慰问,许以重爵,请其退兵。
尔朱世隆一贯鼠胆,只因此战告捷,忽变龙威。加上报仇心切,命将来使斩首示众,然后升帐聚将,派尔朱度律率一千精骑前往洛阳城,讨要尔朱荣尸首。
尔朱度律领命,率千骑白衣素缟,浩浩荡荡杀向洛阳,兵临城下。
孝庄帝见契胡兵士集于城下,只得亲登洛阳城楼,向城下劝谕道:太原王立功不终,阴谋篡位,已被正刑。诸位只要投降,为国效力,官爵依然如故,朕绝不食言。
契胡兵士报仇心切,义愤填膺,哪里肯听,纷纷叫嚷攻城。尔朱度律慷慨陈词:臣等从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归。愿得太原王尸,生死无恨。
言罢,与契胡众兵齐都号啕大哭。
孝庄帝在城上见此场景,亦回想起尔朱荣此前对己之种种好处,不禁为之怆然泪下。乃使人出城,赐给尔朱世隆免死铁券,以示讲和诚意。
尔朱世隆此时赶至,因见城中无胆决战,当即拒绝免死铁券,遣回来使,复命尔朱度律向城上叫道:我等誓为太原王报仇,终无降理。
一千契胡精骑亦高声呼喝,其声震天。
孝庄帝见此,决意死战,乃尽出国库财物,放置宫外,以此招募城中敢死之士。
洛阳城中之人本对契胡人皆咬牙切齿,又惧城破之后遭受血洗之灾,于是一日之中,竟有万余人踊跃入伍参战。
孝庄帝大喜,遂大开武库,发给兵器,令募兵出城迎敌。但洛阳承平日久,城中之人早不习武,虽人数十倍于契胡战士,却屡屡战败,不能退敌。
于是北魏朝廷上下整日忧惧,一众文武计无所出,只得城门昼夜紧闭,戒严以对。
值此危难时刻,通直散骑常侍李苗挺身而出:朝廷有不测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节之日也。臣虽不武,请以一旅之众,为陛下出战,径断河桥,以擒契胡之寇。
孝庄帝闻言惊喜不置,连忙应承准奏。
李苗乃选死士三千,趁夜绕道黄河,备船百艘,内装干草及引火之物,从马渚顺流而下。见离河桥还有数里之时,一声令下,将草船点燃,冲向河桥。
当时火势弥漫河面,将河桥刹时烧着,火光冲天。契胡士兵在南岸,见河桥突然冒起大火,怕后路被断,皆惶恐不安,连忙回撤,众人争抢上桥。
此时河桥已遭受火焚多时,数百人踏上桥面,只听轰隆巨响,瞬时河桥断裂数段,契胡士兵连人带马落入河中,溺死一半。
李苗见大功告成,便停于黄河中小洲之上,等待城中援军出来接应。但城中之人根本不信李苗能够得胜,以为其只不过效其愚忠,必已死于契胡马刀之下,故未出援军。
尔朱世隆折兵大半,早已恼羞成怒,于是率兵抢船,急攻小洲。
李苗率卫士奋力抵抗,直至手下全部壮烈牺牲,见城中竟然不出一兵一卒来救,知道必然无幸,于是长叹一声,纵身掠起,自投黄河而亡。
洛阳城头孝庄帝及百官袖手而观,见其场面如此悲壮,不由皆现愧色。
尔朱世隆经此突袭,实力大损,再次复为鼠胆,忙率军北撤。
洛阳得保,孝庄帝暂时躲过一劫。但北魏朝廷此时仅据洛阳一城,放眼四面楚歌,尽是尔朱家族天下。孝庄帝此时方悔误听元徽之言,不该轻杀尔朱荣。
尔朱兆驻守汾并之地,听闻尔朱荣遇刺,即从汾州率兵占据晋阳,又疾驰至山西长子,与尔朱世隆合兵,欲要报仇。
两人反意已决,便推魏朝宗室太原太守元晔为帝,以此另立朝廷,对抗元子攸。
元晔乃魏太武帝拓跋焘太子拓跋晃后代,即被立为皇帝,遂大封功臣:封尔朱兆为大将军,晋爵为王;尔朱世隆封为乐平王,尔朱仲远为车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
封赏已毕,厉兵秣马,合兵杀向洛阳。
尔朱天光闻说新立皇帝未封己爵,不由大怒。乃采取首鼠两端之策:一面向朝廷表示效忠,以此迷惑元子攸;一面又使手下告谕朝臣,密谓即将进攻洛阳,另立新君。
孝庄帝此时为求自保,只得尽出国库,四处招募勇士。不管此前是为强盗、叛贼,尽恕前罪,全都搜罗为将,欲拼死一搏。
时有渤海豪族高乾、高昂兄弟,因与元子攸私交甚好,便率族人接受招安,被命为黄门侍郎。闻说皇帝出资募勇,遂向元子攸请求,回乡招募部曲,回来勤王护驾。
孝庄帝准之,乃封高乾为河北大使,高昂为直阁将军,亲自送至城外,斟酒奉予二人,每人痛饮三觥。因嘱其二人道:京城倘有变,可为朕河上一扬尘也。
高昂饮罢弃觥,拔剑起舞,慷慨悲歌。两兄弟由是辞帝东行,回归本乡,竖起招兵之旗,真个是一呼百应,四周勇士皆欢跃而至。
旬月之间,高氏兄弟便得三万余众,遂又优中选优,得一万名精壮之士,编为前锋,名曰“虎贲卫”,亲加训练,乃成无敌劲旅。
送走高氏兄弟,孝庄帝遂引众官回宫,遣使下诏:命河西人纥豆陵步蕃袭击秀容,牵制山西叛军后路,源子恭率兵抵挡尔朱兆南下;派郑先护、杨昱率降将贺拔胜,前去征讨尔朱仲远。城阳王元徽调配军资,以供各路军马,并行升赏臧陟。
元徽诡计多端,惟对于军国大事十足低能。不仅低能,尤其善妒。因怕别人抢功,每遇军国大事,单独进宫与孝庄帝私议;而一旦闻说朝臣有人献出妙计,却又百般阻挠。对立功将士颁行赏赐之时,或者不按圣旨兑现,或者便是出尔反尔,言出不遂。
如此元子攸愈加闭目塞听,无力自拔。
数日之后,各方报进京都:尔朱仲远自山东杀来,一路攻城拔寨,擒获兖州刺史王衍。降将贺拔胜因受郑先护猜疑,单独率兵与尔朱仲远作战,结果兵败,再次投降尔朱阵营。尔朱兆自朔州起兵,攻下太行山丹谷要垒;源子恭撤走,洛阳城只余黄河天险可守。
急报接连入京,元子攸振衣而起,准备亲征,以作殊死一搏。诸臣见天子如此雄武,无不振奋,便欲待从驾出征。
忽听阶下山呼:万岁不可!
众人视之,见乃是华山王元鸷,出班奏道:陛下乃一国之主,不可轻出战阵。兹有黄河天险,尔朱兆岂能轻渡?
元子攸再次昏头,遂不设防。
尔朱兆既已合兵,准备进军洛阳,便派人请晋州刺史高欢前来,谋议一起举事。
高欢见尔朱兆来书,对长史孙腾说道:以臣伐君,大逆不道。但我若不与其同往,则必招其怨恨。卿可前往彼营,申明我意,就说西蜀未平,不可顾此而失彼,以遗后顾之忧。待某平定蜀地,当与其共成大事。你就如此跟尔朱兆解释,看其反应,复来报我。
孙腾奉命前往尔朱兆大营,申明高欢之意。尔朱兆不悦道:你回去告诉高兄,我做一梦大吉,此次定能成功,请他不要托辞推故。
孙腾问道:未知殿下所得何梦?
尔朱兆答:我梦见先父登于高阜,周围之地皆经犁耕,惟有数株马兰草尚存。我父便问从者,何不除之?左右乃说其草坚不可除。我父便命我将其拔掉,某手到草除,毫不费力。由此观之,某此入京,定能胜利,请高公自决。
孙腾向尔朱兆称贺,再拜应诺,便回晋州,禀于主将高欢,详说其梦。
高欢问道:此梦究竟何意,先生可会解否?
孙腾笑道:依臣所谓,马兰不能除者,乃说尔朱氏尚荣,众人皆不能破之。今反而灭于彼手,毫不费力,是说尔朱氏必于其手中败亡,又何疑焉!
高欢复问:若依公论,我当如何应对?
孙腾:某观此人如此猖狂,兴兵侵犯朝廷,势必成而复败。今尔朱兆必欲南行,天子陈军于河,彼无法得渡,必定退还。将军不如乘势自太行山东下,出其不意,名为相助,实乃平叛,尔朱氏可一举擒之矣。
高欢称善,便即按兵以待。
镜头闪回,补叙高欢来历。
字幕:高欢,表字贺六浑,原籍渤海蓨县。祖父高谧官至北魏侍御史,父高树生时家世沦落。母亲韩期姬因难产而亡,高欢由其姐常山君高娄斤和姐夫尉景抚养长大。
高欢作为破落户子弟,遑论前途,生活亦不能如意。后娶鲜卑女娄昭君,这才从女方嫁妆中得到战马一匹,得为铺兵,后在边镇伍中当上队主,统领百人。
遂结交同僚司马子如、孙腾等,另与商人刘贵为友。
孝昌四年七月,高欢在尔朱荣麾下为将,随尔朱荣以七千精锐骑兵大破葛荣,于阵前招降葛荣军中七王,并其万余部众。
葛荣败亡,高欢于战后继续收编葛荣余众,以冀、定、相诸州为据点,声势日渐威壮。至此尔朱家族起兵反叛,高欢便纳孙腾之策,引二十万余众回驻河北,自守晋州。
闪回结束,复说洛阳之战。
尔朱兆不见高欢回复,更不在意,带兵日夜兼程,赶至河桥。只见往日黄河滔天巨浪,此时竟然干涸,水浅不过马腹。
尔朱兆大喜道:此苍天欲使我报仇,成此盖世之功。
乃命涉水过河,大军轻松渡过天险。渡河之后,此时又无端刮起暴风,尘埃漫天,对面五尺不能见物。沙尘暴从天而降,便复成尔朱兆进军最好掩护,直抵洛阳城下。
此时魏国君臣犹不知敌军已至城外,竟完全不设防备。
当尔朱兆骑兵夺城而进,直接攻至皇宫之时,皇宫卫士才发觉大敌来临,欲待弯弓射箭时,敌军已逼近眼前,枪矢皆不得发。众卫士见状大惧,全部四散奔走。
元鸷掌握皇宫禁军,竟下令手下卫兵不要抵抗,弃械投降叛军,于是洛阳再次沦陷。
孝庄帝见左右手下散尽,急从后宰门而出,徒步拼命跑到云龙门外,隐身树林之中。
值此危急时刻,忽见城阳王元徽带其本部人马,正携带大堆钱财路过。元子攸连忙由林中跃出,大声呼救:城阳王,贤卿!朕在此处,快来救驾!
元徽正行之间,回顾见是当今天子。至此临危时刻,岂肯一死报效君王?当下毫不犹豫,反催其坐骑飞驰,不顾天子而去。
元子攸此时明白自己所托非人,但为时已晚,尔朱兆叛军拥至,将孝庄帝生擒。
元徽带金银财宝及五十余骑,躲到亲信寇祖仁家中。寇祖仁听闻尔朱兆以千户侯悬赏捉拿元徽,便毫不犹豫杀死元徽,将其财宝贪为己有,再以其项上人头,来向尔朱兆邀功。
可怜!不忠不孝之辈,恒被不忠不孝之人卖之,此言能不信哉?
尔朱兆进入洛阳,进殿升座,得意至极。便在此时,晋阳守将遣使来报:纥豆陵步蕃引军南逼晋阳,兵势强大,所向披靡。臣等难以拒敌,请殿下疾速反兵回救!
尔朱兆闻报大惊,乃留从叔父尔朱世隆等人镇守洛阳,自率大军携孝庄帝赶回晋阳。
两军相遇,大小十余阵,契胡兵屡战不利。尔朱兆虽然骁勇果敢,但并无用兵谋略,又在地利上失其先机,遂频频被纥豆陵步蕃打败。
尔朱兆于是统领兵马撤还晋阳,谋求东出太行山。
都督尉景与高欢交厚,当时跟随尔朱兆南进洛阳,于是将前后之事写信告诉高欢。
高欢得到书信大为吃惊,急召孙腾:不料天助其成此大功!卿可驰马到尔朱兆处,向其祝贺,并秘访孝庄帝被囚何处。假如皇帝被其送到并州,公当驰马来报,我当在半路以兵迎回,以大义号召天下,挟天子而令诸侯。
孙腾领命起身,日夜驰行,却正好在半路上遇到押送孝庄帝之军。孙腾既知皇帝下落,乃不去见尔朱兆,急回来报知高欢。
高欢闻报,急率骑兵东进,欲效当年曹操迎汉献帝徙都许昌旧例,成其霸业。
其时孝庄帝及其嫔妃妻子被掠,皆被囚禁在永宁寺。
尔朱兆恼怒元子攸亲杀其父尔朱荣,乃先囚孝庄帝诸子,任意污辱嫔妃,再放纵士兵进寺,任意掳掠。其后命将孝庄帝押送到晋阳,囚于城外三级寺。
后因屡败于纥豆陵步蕃,尔朱兆迁怒于孝庄帝,即命人弑帝于寺。
尉景见此,寄书密报高欢,告知孝庄帝已死。
高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得率兵西还,并写信给尔朱兆,陈述利害,诫其不要残害宗室皇子,在海内留下恶名。
尔朱兆观书十分恼怒,拒不采纳,复将孝庄帝诸子尽皆杀害。并杀司徒公、临淮王元彧,左仆射、范阳王元诲等宗室成员,由此朝廷重臣诛灭殆尽。
当时高欢镇守晋州,另有二十余万六镇流民分驻河北,尔朱兆不敢十分得罪,复使人到晋州征召高欢,约其共击纥豆陵步蕃,并允诺分出三州六镇军马,让予高欢统领。
高欢知道时机将至,乃欣然起兵,出于晋州,引河北军前来与尔朱兆汇合。
两军汇合,各自扎下营寨。高欢升帐,大会谋臣武将,商议对敌之计已毕。于是尔朱兆与高欢分兵别营,引兵向南出发,以避纥豆陵步蕃锐气,同时诱敌深入,设好埋伏。
纥豆陵步蕃挥兵大进,直到乐平郡,安营扎寨。
当晚鹿角尚未设定,高欢与尔朱兆两路军呐喊杀至。由是一队负责砍杀,一队负责放火扰敌,遂大败步蕃军,复追至秀容石鼓山。
纥豆陵步蕃大败溃逃,当夜露宿河滩。正欲进食之际,忽听金鼓震天,号角长鸣,高欢伏兵大起,当即冲入营栅,直入中军,斩杀纥豆陵步蕃。
尔朱兆随后赶到,闻说敌猷授首,遂引数十名将领到高欢营帐,通夜喝酒,彼此庆贺。
酒过三巡,尔朱光便于席间向高欢请教:今六镇降兵被迁置于河北,屡屡造反不已。将军熟知六镇叛军内幕,请实告我,当如何处置这些降兵,方保万安?
高欢离座起身答道:六镇降兵反叛不休,又不能全部诛杀,大王宜选心腹之人统领之。若再有反叛,则归罪其将领,斯其可矣。
尔朱兆:此言甚是,但不知谁能去当此统领?
贺拔允当时同席饮酒,不知高欢此言是计,在旁高声应道:以降将而辖降兵,便使高将军去统领六镇降兵,岂非得其所哉!
高欢深知尔朱兆多疑,闻言佯作大怒,起身一拳,打得贺拨允满嘴冒血,门牙落地,骂道:今太原王虽崩,天下事皆听于殿下;殿下未决,能轮到你说三道四!
贺拔允被打得懵圈,暗道:此人怎地狗咬汉钟离,不识真神!某助你讨要兵权,怎反而打落我吃饭依仗?
当即将酒杯掷地,便要与高欢放对。
尔朱兆却觉高欢忠心耿耿,喝止贺拔允,便趁酒兴当众宣布,命高欢为六镇降兵统帅。高欢心中大喜过望,急向贺拔允大使眼色示意,目光中颇露感谢之意。
贺拔允这才明白自己反被高欢利用,于是不复言语,暗道:这是怎么说!用我这一颗牙齿,倒成全他数十万爪牙。
高欢恐怕尔朱兆酒醒后反悔,立刻讨其将令,自出大帐,向禁营统领宣布:我受大王之命,统管六镇降兵,都到汾河以东受我号令,迟慢者斩。
遂令部将接管降兵营,立刻驰奔阳曲川,建立统军大营。
六镇降兵一向厌恶尔朱氏及其契胡兵士,闻令欢声雷动,极速奔赴高欢统军大营。集合完毕,得五万精兵,皆为久经战阵勇士。
高欢上书尔朱兆,说山西霜旱灾多,请求移师山东就食。尔朱兆见书大笑,即刻照准。
长史慕容绍宗进言:此乃高欢意图摆脱大王控制,谋求自立也。大王不可允之。
尔朱兆喝道:高欢好不容易替我解决六镇降兵痼疾,偏你在这里喋喋不休!
遂令将慕容绍宗关进牢房,下令高欢移军山东。
镜头转换,人在征途。
高欢率军自晋阳出发,途遇尔朱荣妻子,率车队自洛阳返还山西。因见其队中有好马三百余匹,即令部将皆以坐骑更换。
尔朱荣妻无力以抗,只得由他。回到晋阳见到侄儿尔朱兆,便将高欢夺马之事说之。
尔朱兆听罢婶母哭诉,不由冲冲大怒,忙将慕容绍宗放出监牢,问以应对之计。
慕容绍宗答道:此事易也。高欢虽然夺马,但羽翼未成,不敢公然与殿下反目。殿下可率军追之,复派人召高欢至营,就而杀之可也。
尔朱兆乃从其计,亲率军队追至襄垣,使人至高欢军营,约其来会,说有要事相商。高欢虽知尔朱兆难以信任,但亦不疑其欲杀己,便准备应召前往。
长史孙滕听闻此事,疾速赶至,见高欢已在马背将发,牵住衣襟叫道:当年刘玄德既离许都,便无退路。将军今尚欲复与曹孟德于后园亭下,煮酒再论天下英雄耶!
高欢闻言大悟,由此拒而不往。
使者回报,尔朱兆便知其谋已泄,于是高声责骂孙滕,引军而去。两军各自散去,高欢从襄垣东出还营,尔朱兆从汾州率骑兵还据晋阳。
高欢引军趋赴山东,严肃军纪,秋毫无犯。每过麦田,则先下马拉缰,部众效之,遂得当地人民拥戴。此时高欢尚不敢与尔朱氏决裂,为使属下无路可退,遂派心腹部下伪造尔朱兆军令,命六镇降兵全部回归山西,前去攻打稽胡叛军。
宣布已罢,高欢复又假作军命严急,令从军中简选万余精锐步骑,迭命催促出发。部将孙滕与尉景等假装为士兵请命,请宽缓五日,高欢假意答允。
孙滕知道士兵忧惧出征,遂与尉景扬言于众军:高将军虽然仁慈,但尔朱兆军令极严,逾期当斩。我等与其死于军令,何不即拥高将军为主,以图富贵乎?
各路统领闻之,皆称愿随高欢造反。
孙滕乃与众统领密议:我等便于发兵之日共同起事,不由高将军不从。
众将允诺,皆拔佩刀割破中指,歃血盟誓。
五日之后,万人前锋于信都誓师,将欲发兵。高欢作为三军统帅,亲自前来激励将士,与诸将举行誓师仪式。
当下擂鼓三通,号角频吹,一万步骑盔明甲亮,列阵于野。高欢当众酹酒,宣读讨伐稽胡檄文,申明军纪,便令宰杀三牲祭旗誓师。
酹酒已罢,忽见孙滕回首,向尉景使个眼色。
尉景会意,高声叫道:将军且慢。诸将请上王服,更换号旗!
话音未落,十员先锋督帅已登上高台,将先锋旗换作帅帜;另有十名勇士手托王服,出列上前,将王服递与孙滕。
高欢见此发怔,尚未反应出究竟发生何事,便欲开口相问。
孙滕早将王服抖开,披于高欢身上,向台下高声叫道:诸位将士,尔待怎讲?
三军齐呼:拒征稽胡,愿随高将军扫平天下,共图富贵!
高欢佯作大惊,对孙滕、尉景喝道:尔等欲造反耶!
孙滕及尉景二人引那十名先锋督帅跪倒,高声说道:尔朱氏杀我父兄数十万人,视我如犬豕,今又驱我入于虎狼之口。我等不愿枉死,惟愿随将军自开天地,成其霸业!
十个先锋督帅齐声叫道:愿随将军自开天地,成其霸业!
高欢佯作万般无奈,登上高台,向众军说道:公等逼我向死,为此族诛之事。既推某当统帅,须先立军纪。其一不许欺负汉人,其二不许违我军令。汝其能听之乎?
言犹未毕,三军全都高喊:不论生死,惟将军是听。
高欢大喜,摒其王服,自称大将军,仍奉北魏正朔,宣布讨伐弑帝之贼,兵发河北。
字幕:魏普泰元年,西元五三一年。
当年二月,高欢率军经上党,穿大王山,驻扎河北滏口,以观动向。
时有镇远将军崔祖螭,聚青州七郡之众反魏,包围州治东阳,旬日间众达十余万人。青州刺史王贵平率军固守城池,同时派太傅谘议参军崔光伯出城,劝抚叛军。
崔光伯奉令出城,其兄崔光韶前来送行,扯其衣襟哭道:东阳之民欺凌属郡百姓日久,民怒甚盛,绝非抚慰之语所能化解。我弟此次前往,必定难以生还也。
崔光伯闻言犹豫,但被王贵平催逼不过,只得前往,果被叛军射杀。(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