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朝会,争吵不休。公子騑主张就晋楚两国之间,惟强者事之,言辞激烈。
郑僖公怒道:若如子驷之言,郑则朝夕待盟,无宁岁矣!
遂不听子驷之谏,决定求援于晋国,并问谁可为使。
诸卿大夫见问,皆都低头,不敢接言。
僖公怒道:众卿既不敢去,寡人亲去晋国借兵可也。
于是负气登车出城,亲往晋国。
当日夜宿驿馆,未料公子騑竟然派人紧随在后,假扮盗贼,趁夜潜入驿馆,将郑僖公刺杀。御者载僖公尸体还都,公子騑假作痛哭,遂扶僖公之子姬嘉理丧主葬,登基为君,是为郑简公。姬嘉当年只有五岁,人事不知,只得听由正卿公子騑专权。
公子騑乃派使臣,去楚营求和:楚君有恩于郑,此次盟于晋,全是僖公主张。今新君即位,郑国愿与楚重缔旧盟,悉听尊命。
公子贞准许郑国求和,结盟班师。
晋悼公闻说郑国弃晋从楚,恼怒异常,因韩厥年迈,遂派荀罃率兵伐郑。
晋兵刚到虎牢,公子騑早已安排边关备好礼物,派使臣赍以前往晋营,请成约盟。
荀罃许其求和,与郑国结盟班师。
晋军前脚刚走,楚共王又率兵伐郑,讨其叛楚从晋之罪。
楚国兵马刚入郑境,南边亦早备礼以待,郑使又到楚营求和。楚共王许其求和,与郑国结盟以归。
晋悼公又闻郑人叛晋从楚,勃然大怒,复聚群臣计议:郑人如此顽皮,反复无常,兵到则从,兵离又叛。欲使其久服,当用何法?
中军元帅荀罃献计:可出三军,以两军轮番出师伐郑,再用一军牵动楚师。楚师疲奔于劳,则焉能复与我争郑?此谓以逸待劳,再兼虎牢关上诸侯之兵,楚国无能为也。
晋悼公喜而从之,就命照计施行。
便在此时,郑国内部发生政变。
公子騑谋害僖公,自以为行事严密,未料其后刺客过于张扬,大摇大摆出入其府,恰被僖公御者认出,于是弑君之谋就此暴露。
郑国诸公子大恨,一起密谋,准备杀死公子騑,以为僖公报仇。但由于诸公子毫无斗争经验,且都家仆众多,良莠不齐,提前泄密,被公子騑发觉。
子驷先下手为强,将诸公子聚而杀之,斩尽杀绝。从此挟持幼主简公,独揽郑国大权。对于晋楚外交,则推行“墙草随风”政策,择其强者而服之,以维持郑国生存。
当时郑国境内,君弱卿强,宗室及贵族之间相互争夺土地奴隶,无所忌惮,致使大批奴隶逃往他国,并由此造成大批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公子騑执政,利用职权,侵夺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等族土地。各家贵族无不愤怒,皆对公子騑极度不满。
郑国最终附楚,并在楚军支持下与晋国开战。战争伊始,公子騑便利用权力,减少大夫尉止车乘,又派心腹抢夺尉止俘虏,据其战功以为己有。
尉止胜而无功,由此对公子騑非常不满,恨之入骨,由是暗中联络司、堵、侯、子师诸大夫家族,各带家兵,攻打执政大臣所在西宫,杀死执政大臣公子騑、司马公子国、司徒公子耳。继而又攻打北宫,劫持郑简公。
公子騑被杀,大夫公孙虿、子西、子产等人惊惧非常,各领家甲纷起,迅速平定尉止叛乱,救出简公,诛夷其族。
郑简公遂纳子产之荐,任命公子嘉字子孔,为郑国执政上卿。
晋悼公命智罃为中军元帅,治兵曲梁,三分四军,定更番之制,以疲楚国救郑之兵。
智罃祭旗誓师,坛下分立三军:第一军上军元帅中行偃,副将韩起,鲁、曹、邾三国从之,副将范匄接应;第二军下军元帅栾黡,副将士鲂,齐、滕、薛三国从之,中军上大夫魏颉接应;第三军新军元帅赵武,副将魏相,宋、卫、郳三国从之,中军下大夫荀会接应。
由此传令:第一次上军出征,第二次下军出征,第三次新军出征,中军兵将分配接应,周而复始。但取郑国盟约归报,便算有功,更不许与楚兵交战。
调兵遣将已罢,方欲举兵伐郑,忽报宋国有文书到来。因楚、郑二国兴兵侵掠宋境,以偪阳为其东道,以此告急。晋悼公问计众卿,智罃建议慎重,上军元帅中行偃进言。
中行偃:楚得陈、郑归附,而复又举兵侵宋,是意在与我争伯。偪阳为楚伐宋之道,我若兴师先向偪阳,可一鼓而下,复使宋大夫向戌切断楚道,此上之上策也。
范宣子士匄:向日彭城之役,我方伐郑,楚则侵宋以救之;虎牢之役,我方平郑,楚又侵宋以报之。今欲得郑,必先固宋,中行偃之言是也!
悼公从之,乃发上军往攻偪阳,鲁、曹、邾三国路近先行。
镜头转换,偪阳国中。祝融氏后裔所建,位于今之山东枣庄,妘姓子爵,楚国附庸。
偪阳子闻说晋率诸侯来伐,不由惊慌,急问群臣如何拒敌。
大夫妘斑献计:晋军未至,只鲁、曹、邾三国来伐,且以鲁师最盛,扎营于北门。我可启门出战,佯败以诱其师入城,俟其半入以歼之。鲁师若败,则邾、曹必惧而溃散,而晋军亦不敢来矣。
偪阳子乃用其计,安排来日诱敌。
鲁、曹、邾三国之师来伐偪阳,因欺其国小兵弱,不待晋军到达,便展开围攻。
鲁国上将大夫孟孙蔑,率部将叔梁纥、秦堇父、狄弥,将战车二百乘,来攻北门。
偪阳大夫妘斑引兵出城,与战数合,佯作不支,回军退入城中。又似走得心慌,守军皆散,乃至悬门不闭。
秦堇父笑道:似此这般胆略,也敢与我对敌!
乃与狄弥恃勇挥师先进,叔梁纥随后继之。众军驰过吊桥,刚进城门,忽闻城上豁喇一声,悬门吊下,直对着叔梁纥头顶上砸将下来。叔梁纥大吃一惊,即投戈于地,于车中高举双手,托住悬门,高声叫道:秦、狄二将军,中敌计矣,速退出城!
秦堇父与狄弥二将闻听,急忙回身,挥军后退,自悬门以下出城。
城内鼓角大振,伏兵大起,妘斑亦回车倒戈,尾随追击。眼见鲁军尽出城门,复过吊桥,抬头看时,却见一员大将立在战车之上,手托悬门,鲁国官军因此得出。
妘斑大骇道:这悬门自上放下,足有千斤之力,凡人怎生抬举得住?我若就此出城追敌,反被他将门放下,关在城外,甚是利害。众军放箭,射死此人!
叔梁纥闻罢,呵呵大笑:尔等若要射死叔梁纥,且待来世投生,化为后羿罢!
说话间纵马驰出城外,同时将双手一松。只听轰隆一声,那悬门落下闸口,砸在地上,激起灰尘太许之高。其后方听弓弦之声大作,百千利矢,皆都钉在悬门背后。
画外音:叔梁纥,子姓孔氏,名纥,字叔梁,宋国栗邑(今河南商丘市夏邑县刘店集乡王公楼村)人,宋国君主后代。身长十尺,力大无穷,人品出众,博学多才,能文善武,任陬邑大夫。叔梁纥与正妻施氏生有九女,妾生长子孟皮,却因有足疾,不能继承家业。至其六十八岁时,为接续孔氏香火后嗣,便向鲁国大族颜氏求婚。颜父便将幼女徵在嫁给叔梁纥。因老夫少妻,不合鲁国礼法,便出城居于尼山,三年得子,取名为孔丘,字仲尼。
叔梁纥将鲁军全部入出城去,然后放松悬门,单车驰归,回至本营。
秦堇父与狄弥早在营门外相候,一齐施礼致谢:若非将军两腕神力,托住悬门,我二人及众军皆命丧乱箭之下矣。但大夫手举悬门,戈戟坠地,再无御敌之能;若敌矢早发一刻,岂不被其乱箭穿身,射成刺猬!公徒仗一时之勇,不惧死乎?
叔梁纥大笑:圣人不死,二公不知耶?
二将摇头苦笑:原来孔公虽勇,却是个痴汉。命悬于一线,却说甚么圣人,神仙!
三人回入大帐,来向元帅缴令。秦堇父乃是孟孙氏家臣,不敢欺瞒家主,便将中敌诱兵之计,多亏叔梁纥力举悬门,方得逃回之事说了。
孟孙蔑闻言赞叹:诗云有力如虎者,莫非是指孔氏乎?
次日,孟孙蔑整队列阵,向城上搦战。狄弥因昨日中计,欲立功赎罪,乃取车轮为盾,以坚甲蒙之,右握大戟,亲为先锋,冲至城下。
偪阳城上守将望见鲁将逞勇,自恃城高墙厚,乃悬布于城下,叫道:我今引汝登城,绝不放箭;谁人敢登,方谓英雄!
秦堇父大怒,上前牵布,左右手交互更换,须臾便至城堞。城上果不放箭,但及敌将登墙,却以刀割断其布。堇父从半空中吊落城下,跌个半昏。
城上布又垂下,问道:可敢再登?
秦堇父怒道:有何不敢?只是休要施放冷箭!
腾身再上,复被割布摔跌下城,如此三次。
第四次时,秦堇父却多个心眼,将近城碟,见刀手哈腰俯身来割垂帛,便突然腾出右手,揪住刀手肩甲,扳下城去。城上守将大惊,急挥刀斩断布帛,秦堇父再落城下。
秦堇父若无其事,翻身爬起,见那被自己扳下城来刀手,却已折颈而死。城上见其如此神勇,哄然喧哗,不敢复悬布帛。
孟孙蔑笑道:叔梁纥力托悬门,狄弥以轮为盾,皆为神力。秦堇父四次援帛登城,摔而不死,亦谓奇人,可并称鲁国三虎。
秦堇父闻言大喜,荣于华衮。
城上妘斑见鲁将个个凶猛,不敢出战,吩咐军民固守。
相持二十四日,晋军大举而至,但也攻之不克。
挨至夏初,天降大雨,数日不停,平地水深三尺。
中行偃、士匄同至中军,来禀主帅智罃:偪阳虽然城小,但不易克。今天降大雨,水潦将发,泡、薛、漷三水皆与泗水相通,万一横溢,我为鱼鳖矣。不如暂归,以俟再举。
智罃怒道:我本说此城虽小,须要谨慎,你二人在晋侯面前,一力承当,自云一鼓可下。偶然天雨,便欲班师,是何言也!
二将喏喏连声而退,乃约会鲁、曹、邾三国,一齐冒雨并力攻城。急攻三日,城中矢石俱尽,中行偃附堞先登,士匄继之,各国军将乘势蚁附而上,遂克偪阳。
于是城破,妘斑战死,偪阳君被俘。
晋悼公:以偪阳赐归宋公,废偪阳子为庶人,选族人贤者以主妘姓之祀,居于霍城。
偪阳子:多谢明公不杀之恩。
明年夏,晋悼公以第三军伐郑,诸侯国再次随征。
宋大夫向戌率兵先至东门下寨,卫上卿孙林父帅师同郳人屯于北鄙,晋新军元帅赵武扎营于西郊,智罃亲率大军自北而西,耀武扬威至于南门,约会各路军马,围攻新郑。
郑国君臣大惧,只得遣使出城,至晋帅大营请和行成。
智罃笑道:晋伯乃仁义之君,能治以服,不治以亡。郑侯再要反复,也由得他罢。
于是再次许其请成,立下誓约,解围还兵,退师于宋。
郑使赍盟约回城以报,郑简公亦觉羞愧,乃亲至亳城之北,犒赏诸军。
荀罃与郑侯歃血为盟,晋与诸侯联军方散。
楚共王闻报郑国再次附晋,怒不可遏,便使公子贞往秦国借兵,约共伐郑。
当时秦景公在位,将妹嫁为楚王夫人,故此两国有姻亲之好。见妹夫遗外甥前来借兵,便即欣然应允,乃使大将嬴詹帅车三百乘,前往郑国助战。
楚共王闻说秦国发兵,立即亲帅大军北进,对众卿道:此番若不灭郑,誓不班师!
郑简公闻知楚军旦暮将至,大集群臣,计议拒敌自保之策。
诸大夫皆道:今虽晋势强盛,但与楚国交争不息,不肯决战。只有促使晋军决一死战,摧折楚国主力,则我从此专事于晋,方得久安!
郑简公:此言甚善。然如何使其二虎相争,死伤其一?
公孙舍之:怒之可也!欲激晋国之怒,莫如伐宋。我朝伐宋国,晋夕伐我,楚恐失郑,则必与晋国一决也。
诸大夫皆道:善之善者!
正计议间,哨马来报:楚国借兵于秦,来伐我国。
公孙舍之:大事就矣!乘其未入我境,当往迎之,导其伐宋。则晋军必来救宋,与秦楚战于宋境;如此,我郑国不罹兵祸,袖手旁观,岂非一举两得!
郑简公:准奏。即命贤卿为使,施行其计。
公孙舍之奉命,乘车星夜南驰,渡过颍水,正遇楚军。乃下车求见楚王,拜伏马前。
楚共王问道:郑国反覆无常,朝晋暮楚。寡人正欲兴师问罪,卿来为何?
公孙舍之:与楚为敌者,是晋而非郑。助晋为虐以欺郑者,宋国也。寡君深怀大王之德,愿终身寄托宇下,岂愿离遏?无奈晋与宋合,侵扰无已。郑不能敌,又惧社稷颠覆,姑与晋盟,是为自保。晋师既退,郑岂非仍是楚之贡邑?大王果欲长期得郑,何不问罪于宋,就而灭之?若果如此,寡君愿为前部,稍效犬马,誓不相背。
共王闻言,回嗔作喜:郑君愿从寡人伐宋,又有何说?
公孙舍之:臣谓大王联秦攻郑,是为失计。秦国辽远,越晋过周方至中原,又何能战?当年崤山大败,既为前车之鉴。今以大王之威,楚兵之劲,征伐弱宋,又有郑人相助,何必借助秦人哉?
楚共王深以为然,遂遣使兼程西去,辞谢秦师;又命公孙舍之向导,行至有莘之野。郑简公果然率师来会,奉楚王同伐宋国,纵兵大掠,分别扎营。
宋平公闻说楚、郑联军兵临城下,急遣向戌前往晋国,告急请援。
晋悼公闻报大怒,即日兴师,仍以智罃为帅,引第一军东出。复会合宋、鲁、卫、齐、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各国,一路抄掠,观兵于郑都东门,连营围城。
郑简公见晋军大至,遂使大夫伯骈出城,行成于晋营;同时使公孙良霄、太宰石獒前往楚营,求告楚王,必要救郑。
楚共王闻言着恼,便要发兵救郑。
公子贞谏止道:我本欲伐郑,引晋军来救以战,谓以主欺客;今却变为晋兵伐郑,引我去救以战,则晋军是反客为主,转易利害之势。今我伐宋有日,兵马俱疲;彼联十二国军马以来,其锋方盛。众寡主客之势已明,胜负早定,岂能发兵?
楚共王:若依卿计,若何?
公子贞:姑让郑于晋,待日后寻机取之,有何不可?
楚共王闻其言之成理,但余怒未平,乃囚郑使良霄、石獒于军营,不放其二人归国。
又说郑使伯骈,前至萧鱼晋营,来见晋悼公请成。悼公不悦,厉斥郑侯无信。
伯骈叩首奏道:寡君薰沐而遣下臣,实欲委国于君侯,请勿见疑。
晋悼公怒息,乃命新军元帅赵武同伯骈入城,与郑简公歃血订盟。
郑简公亲入晋军,与诸侯同会,因请受歃。悼公乃传令将俘获郑人悉解其缚,放归本国。又传令诸侯之军,不得侵犯郑国,复将虎牢戍兵撤去,以使郑人自守。
发遣完毕,晋悼公又对郑简公道:寡人知尔郑国苦于南北交兵,欲相与休息。今后从晋从楚,出于尔心,寡人绝不勉强。
郑简公感激流涕,当诸侯之面立誓:晋伯以至诚待人,虽禽兽可格,况某犹为人类,敢忘覆庇之恩?若再有异志,鬼神必殛!
再拜辞去,还于郑都。
乃尽搜国库,检于内宫;来日复遣公孙舍之至晋军大营,献乐师三人,女乐十六人,歌钟三十二枚,鎛磬相副,针指女工三十人;軘车、广车各十五乘,兵车百乘,甲兵具备。
晋悼公受之,以女乐八人、歌钟十二转赐魏绛:卿教寡人和诸戎以正诸华,诸侯亲附,如乐之和,愿与子同此乐也!
又以兵车三分之一,转赐智罃:卿教寡人分军敝楚,今郑人获成,皆卿之功也!
二将顿首辞谢:此皆仗国君之灵,与诸侯之劳,臣等何功之有?
晋悼公:微二卿,寡人不能至此,卿勿固却!
郑国既然归服,于是十二国再次会盟,尽撤车马,同日班师。自此郑国专心归晋,不敢再萌反复之念。晋国虽已掌握战略主动权,却依然没有对楚国形成压倒性优势;晋悼公九合诸侯,连年军事行动,虽使楚军疲于奔命,郑国残破凋零,也致诸侯疲敝,民生紧迫。
班师回国之后,晋悼公召集诸卿大夫,设酒以待,商讨下步对策。
晋悼公:经年以来,屡伐郑国,智武子所制定疲楚战略,大见成效,着实可喜可贺。然因连年动兵,九合诸侯,亦使我晋国军费不敷,民生凋蔽,如其奈何?
魏绛听罢,起身离座,慷慨说道:臣有一计,未知可否。
晋悼公:今日欢会,不比朝堂议政,卿尽管畅所欲言。
魏绛:若依臣计,自主公以下,大夫私家若有积蓄者,建议全部拿出,贡献于国,以充军费。待破楚之后,诸国财赋贡献大至,再加倍以偿,不亦可乎!
此言一出,晋悼公大喜过望,连连称赞。群臣自然不好提出异议,回家后皆敛私财,上缴国库。自此公家不禁谋利,私家更无贪婪之民。
晋悼公由是下令:自今而后,祈祷祭祀不用牺牲,改用财币代替;待宾宴客只用一种牲畜为享,宫中不再更制新器;公室子侄车马服饰,皆都按需分配。
画外音:此令一下,全国立刻掀起节俭禁奢之风。于是集中国内一切可用资源,皆都用于争霸征伐;又削有余而补不足,,提高社会风气,杜绝骄奢淫逸。复借魏绛之口,宣传维护公族权益资产,反对强宗囤积过量财富,鼓励非公室贵族财货流通。彼时霸权政治确立,世卿大族膨胀,尾大不掉。晋悼公新政出台,却毫无阻碍,卿大夫家族全部顺从,在当时列国之中,实为罕事。
经过一年韬光养晦,晋楚两国皆都稍得喘息,兵强马壮,再度准备决战。
公元前563年春,周灵王九年。晋悼公引兵至柤邑(今江苏邳县),与吴子寿梦、宋平公、鲁襄公、卫献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献公、杞孝公、小邾穆公、齐太子光会盟。就此从东至西,连同北面,对楚国形成三面包围。
楚共王大感震撼威胁,由是不顾国力困乏,命令尹贞北上伐宋,试图自中间破其联盟之围。是年六月,子囊、子耳驻兵訾毋,包围宋国,并派重兵攻打西门。
卫献公救宋,驻于襄牛。子囊攻克萧邑,子耳攻宋。宋、鲁、卫避敌锋芒,皆都坚守不出。子囊、子耳主动出击不果,毫无建树,只得劫掠一番,复与郑国司马公孙虿订盟,讨一纸空文而归,敷衍楚王,以此塞责。
画外音:此时郑穆公诸子皆死,只余公子嘉字子孔,袭子驷之位,官居正卿。因身卑而居高位,又惯用诈术,便致郑国政局愈乱。当时郑国六卿,虽曰皆奉正卿为首,实际互不统属,各行其政,故此司马虿偷渡楚营,私自与子囊定盟。
镜头转换,复说吴国。
周灵王十一年,吴子寿梦病笃,召四子诸樊、馀祭、夷昧、季札皆至榻前,留遗嘱道:汝兄弟四人,惟季札最贤,若立为君,必能昌大吴国。我欲立为世子,奈季札固辞不肯。则诸樊可继我位,后传馀祭,馀祭传夷昧,夷昧传季札,传弟不传子孙。务使季札为君,乃吴国社稷大幸。违吾命者,即为不孝,上天不祐。
言讫而绝,寿止六十岁,在位二十四年。
画外音:寿梦又称邗王,史说其名为乘。“梦”之古音读忙,通于“网”;寿梦之意,就是长久且又牢固的渔网。吴国史上,除开国之祖泰伯、仲庸,寿梦是首位有文献记载生平事迹吴王,也是在与中原文化隔阂数百年后,第一位重新与中原文明产生联系君王。
镜头闪回,寿梦初即吴侯之位。
寿梦虽生于偏僻蛮邦,但自幼便怀抱远大理想。即位吴侯之后,所举首件大事,便是出兵攻打北方郯国,并大获全胜,迫使其向吴国称臣。
这次战争规模虽然不大,但其意义却非同寻常。因郯国虽非强国,但却是当时中原霸主晋之属国。便因伐郯一战,寿梦名扬中原,诸侯亦都记起,在江淮之南,尚有一个吴国。
在此之后,寿梦又出奇招,竟无端北上朝贡天子,与周王室攀亲。
寿梦到成周洛邑,带着自己最为喜爱幼子季札。因其远祖泰伯、仲庸乃是周文王嫡亲伯父,故其父子受到周简王亲切接见,热情相待。寿梦与季札始读《尚书大传》,由此大开眼界,始知治理国家韬略手段,并习礼乐周制。
季札接触到礼、乐之后,便似着魔,此后终其一生研究,再不以承嗣王位及治理江山社稷为意。父子二人将礼乐带回吴国,寿梦见幼子爱之成痴,复又后悔不迭。
闪回结束。吴王寿梦既薨,长子诸樊率诸弟子侄及满朝公卿,为父王殡葬已毕。
诸樊升朝,当众卿之面,让国于季札,并说道:此乃先父之志,不可违也!
季札面红耳赤,固执坚辞:弟辞世子之位于父生之日,肯受君位于父死之后乎?兄若再逊,弟当逃之他国矣!
诸樊万不得已,乃向众臣宣布父亲遗嘱,明示兄弟之间次第相传之约,方肯即位。晋悼公闻说吴王新旧更迭,乃与诸原诸侯各遣使前往吴都吊贺,通使交好。
周灵王十二年,晋国诸卿凋零,智罃、士鲂、魏相等一班宿将功臣,相继而卒。
晋悼公欲使士匄为中军元帅,士匄坚辞:伯游年长于我,不可使后来者居其上也!
伯游者,荀偃之表字也。
晋悼公听从其议,乃使中行偃代替智罃之任,执掌中军,使士匄为佐副。
又欲使韩起为上军之帅,韩起亦坚决推让:臣虽年长,但不如赵武之贤!
晋悼公见众卿相互谦让,心中大慰,乃使赵武代替荀偃之任,执掌上军,以韩起为其佐副。栾黡职掌下军帅印如故,魏绛为副。
新军主帅出缺,悼公说道:宁可虚位以待人,不可以人而滥位!
乃使其军吏率官属卒乘,附于下军。宁缺勿滥之典,便来源于此。
诸大夫皆曰:君之慎于名器如此!
乃各修其职,不敢稍有懈怠。
秋九月,楚共王熊审薨逝,寿止四十岁,在位三十年。世子熊昭继立,是为康王。
镜头闪回。楚共王即位不久,申公巫臣携夏姬私奔至晋,在楚国引起轩然大波。
夏姬被喻为东周时期,五大美女之首。楚庄王灭陈,欲将其纳入后宫,被申公巫臣劝阻。司马公子侧欲娶其为妻,也被巫臣以此妇克夫为由劝止。
岂知申公巫臣处心积虑,自己欲娶夏姬为妻,终携其私奔至敌国。
公子侧由此暴怒,奏请楚共王:巫臣如此欺君,岂可容其逍遥法外?可遣使至晋,以重币将其引渡回国杀之。
楚共王当时年公十岁,但甚有主见,知道公子侧是公报私仇,于是不听。
公子侧又道:巫臣为一寡妇,不惜冒犯楚法,叛逃晋国,欺骗庄王。若不诛灭其族,则何以对举国卿大夫耶!
楚共王:卿论非也。巫臣谏纳夏姬,为先王谋则谓忠,为自己私谋则不忠,并无罪过。虽有叛国之实,但无大害于楚国,亦不至于灭族焉。
楚共王虽然年幼,但保巫臣家族,是欲使其首鼠两端,心在牵挂顾忌,不能一心事晋。然而公子侧为泄私愤,最终与令尹子重合谋,尽灭巫臣之族,将巫臣逼上敌对绝路。于是巫臣向晋侯自请亲赴吴国,为吴王训练军队车战之术,在楚国后背插上一刀。
楚国名将养繇基,在楚晋大战之前,请令出征,并为证实自己实力,遂当楚共王之面,引弓发矢,将叠堆披甲射穿七层。
众臣皆夸赞道:主公有如此猛臣,何愁战而不胜?
楚共王反而怒道:如此卖弄技法,定会死于箭也!
于是尽收其箭,不许逞技。将在谋而不在勇,楚共王可谓得其精髓。
楚共王生有五子,长子昭、次子围、三子比、四子皙、五子弃疾。
因五子皆为庶出,楚共王忧郁寡断,无法决定继嗣者。由是求助神灵,派祭师手擎玉璧,遍祭楚国名山大川,祈祷神灵从五子之中,挑选一位主持社稷。
祭师归来,楚共王便将此玉璧藏于祖庙,召五子按长幼之序,进入祖庙祭拜;自己躲于暗处窥视,看谁能接触玉璧,便可继承王位。
观察结果,子昭膝盖跪上玉璧,子围臂肘压住玉璧;子比与子皙无缘接触玉璧。倒是年幼五公子弃疾,被人抱入祖庙祭拜,两拜都压住玉璧。
楚共王在暗处看得清楚,便以为长子、次子及幼子皆可继嗣,幼子弃疾最受祖先青睐。但依无嫡立长之制,只得选择长子昭,立其为嗣。
闪回结束。楚共王既死,康王继位,传檄同盟诸侯。
吴王姬诸樊闻之,便趁楚国大丧,命公子党为帅,率师伐楚。
楚康王闻报吴国来伐,遂遣大将养繇基为帅,引军出国迎敌,战于庸浦。
楚人同仇敌忾,养繇基于阵前亲手射杀公子党,吴师大败而还。
诸樊不甘失败,乃遣使至晋,求晋侯出兵,为己报仇雪耻。
晋悼公早欲伐楚,见吴国要求联手击楚,乃欣然应允,大合诸侯于向邑,谋划伐楚。
大夫羊舌肹进谏:吴子伐楚之丧,兴不义之师,自取其败,不足恤也。惟秦晋邻国,世有姻好,却附楚击晋,逞凶于栎邑。晋为伯主,此丧师之辱,理宜先报。倘若伐秦有功,则破秦楚联盟,楚势益孤,亦可谓为吴国报仇雪恨矣!
晋悼公:出师有名,卿言甚善。
遂遣使往责吴王,趁丧伐楚不义,拒绝其借兵报仇之请。继而大会齐国公子弱、宋大夫向戌、鲁大夫季孙宿、卫大夫宁殖、郑大夫公孙虿,以及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十二国代表,使范宣子重述萧鱼之盟,巩固晋国霸主地位。
会盟之后,晋侯却又替吴国谋划攻楚之策,要求与会诸侯配合吴军,袭扰楚国。
诸侯闻此,面有难色。晋悼公乃授意范宣子,可准许适当减少鲁国对伯主贡赋,暗示鲁国率先拥护扰楚之议。鲁大夫武子季孙宿及子叔齐子,本来党附于晋卿范氏,自然知趣,于是带头支持助吴袭楚。鲁国率先提议,终得十二家诸侯全体通过。
晋悼公见唆使诸侯桡楚成功,免去后顾之忧,遂亲起大军伐秦。
秦、晋两国大战于棫林,秦师败绩。
既然一战而胜,起到教训秦国作用,晋悼公不欲再战,便要散盟班师。
三军主帅荀偃因封地中行国与秦国相邻,常受秦军袭扰,心有不甘,固请再战。
悼公虽然不悦,但亦妥协道:寡人止步国境,扎营河东以待;卿率三军及诸侯之兵,渡河西向,便宜行事,与秦侯约成以归可也。
荀偃大喜拜谢,乃率军西征。
秦景公闻报晋军渡河深入,一面坚壁清野,一面步步后退,撤至泾水以西。中行偃追至东岸,秦军再撤,随征诸侯便皆不愿再进,怠慢之心滋生。
画外音:棫林一战,使晋国西疆得以安定,但若再乘胜而进,众公族皆以秦国偏远,便不甚上心;中原诸侯又与秦国本无恩仇,故皆不愿穷追。此番西征,本应败秦即止,但因中行偃私心偏重,欲谋自己封国之利,故致众心不从,以致行动不一,战事迁延。
秦景公闻报晋师并不止兵,将要渡河来击,惊怒非常,乃思绝户之计,使人以毒药装入囊中,沉于泾水上流。
鲁大夫叔孙豹要讨好晋国,不顾深浅,引领本国人马,会同莒国之师,先济泾河。于是军士饮水中毒,多有死者;后续各国联军,遂不敢继续渡河。
郑国大夫公子蟜见此,对卫大夫北宫括道:诸侯之中,我二国入盟最迟,非同晋侯故友。今既已从盟,敢效别国袖手旁观乎?
北宫括同意其论,遂命将士自带清水干粮,禁饮河中之水,与公子蟜率师渡过泾河。诸侯之师见此,皆都效仿,相继渡河;中行偃亦率三军过渡,分别扎下营寨。
中行偃竖起中军大帐,擂鼓聚将,并请诸侯计议军情。
先唤前军哨探问道:秦军现在何处?
细作回报:相去不远,距此止有五十里。
中行偃:传令各军,五鼓传餐,鸡鸣驾车,视我马首所向而行!
诸侯各回本营,传令本军,来日出征,只随晋军帅旗而进,不必争先立功。
晋下军元帅栾黡素来不服中行偃,闻令大怒,回至本营,对副将魏绛说道:军旅重事,又远征伐国,为帅者本应众谋公断,方保必胜。即使荀偃善能独断,今率四军之众,复有十二国兵马,亦应明示各军进退方向次序!焉有使数万之众,皆视其一人马首所向者?若其迷路,则三军皆四面乱撞乎?此战之败,可预知也。我不愿分担其败,偏就马首向东!
遂负气拔营,率下军及新军人马东归。
魏绛暗道:荀偃下此乱命,委实败多胜少。我身为下军之佐,听从本帅命令,正是职责所在。岂能违抗顶头上司,甘冒死罪?
于是亦随栾黡班师,回渡泾河。
中军巡哨见下军回师,不敢上前阻拦,只得回奔大帐,急报主帅。
中行偃闻说栾黡抗命回军,勃然大怒,但当诸侯之面,不欲暴露本国将帅之间仇隙,遂努力压下满腔怒气,故作大度说道:作为三军主帅,出令不明,我实有过。令既不行,何望成功?为免失败,反师可也。
乃请诸侯之师先撤,晋师断后。诸侯见其虎头蛇尾,无不惊讶,只得返师东归。
下军戎右栾鍼乃栾黡之弟,见兄长率先抗命撤军,致中军元帅也要无功而返,不由气冲牛斗,来见范匄之子范鞅。
栾鍼:今为报秦,集十二国兵力以赴,天下皆知。若无功而返,以何还报我主?兄栾黡抗命,我岂可随其皆返?不如拼死一战,庶为兄长稍赎大罪万一。子能与我同赴秦师乎?
范鞅:子以国耻为念,鞅岂敢不从!
二将乃各引本部私兵,驰入秦军阵营。秦景公闻报,不由大惊。(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