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营之中,中军帐内。
韩信摒出众将,向李左车再拜请问:除余刚愎自用,不肯听师叔之谏,故致兵败身亡,非师叔之过也。某欲北攻燕,东伐齐,未知何若而有功?尚望师叔赐教。
李左车辞谢道:将军虽然年轻,但自出世以来,百战百胜。平定三秦,智擒魏王,定代灭赵,皆不旋踵而下。某乃败军之将,亡国大夫,何足以权大事乎!
韩信:某闻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在为君者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从足下计策,则我已为成擒。小侄委心归计,师叔勿辞。
广武君见他诚心下问,乃剖胆言道: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原效愚忠而已。
韩信:师叔何必如此外道?若不弃同门晚辈,尽请不吝赐教!
李左车: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便破赵军二十万众,更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疲,其实难用。今欲举倦弊之兵,顿燕坚城之下,恐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彊也。燕齐相持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将军所短也。
韩信:师叔所言,皆金石之论。尚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左车: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赵抚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燕已从,使善言者东告于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之事,皆可图也。
韩信:真善策也。
乃按兵不动,发使至燕,说以利害。燕王臧荼得书,果然立即归降。韩信乃向汉王报捷,请立张耳为王,以镇抚赵国。刘邦同意,就封张耳为赵王。
赵军主力既灭,刘邦便离荥阳,北渡黄河,攻克河内,继而攻克朝歌、安阳、邯郸。
邯郸失陷,赵将戚将军逃至邬县,被曹参斩杀。
刘邦复又北上,攻破襄国,斩杀赵王歇。项羽遣骑兵渡河,争夺赵地,被汉军击退。
汉王乃留韩信与张耳经略赵国,自率大军返回荥阳,引兵东向攻打楚国。于是复在彭城展开大战,汉王一战失利,损师丧众,自梁地撤退,来到虞县。
刘邦见又不能胜楚军,心中焦躁,对诸将说道:似公等诸人,不足以谋划天下大事。
时有谒者随何,近前问道:臣不明大王所说何意?
刘邦说道:当今之事,若有人能替我出使淮南,使九江王英布起兵叛楚,只将项王牵制在齐国数月,则我夺取天下,便如板上钉钉。可惜不得其人为使。
随何笑道:此易事耳,大王何必忧虑?臣请出使淮南。
汉王见激将法得售,心中暗喜,于是壮之,使二十人与随何俱往。随何到达淮南,求见九江王,因太宰有意为难阻拦,三日不能进见。
随何对太宰怒道:大王不召见我,定谓楚强汉弱,汉王不足以共谋大事耶?
太宰直言不讳:然也。
随何:此正是我出使淮南原因也。倘我得以召见,必有善策以献大王。倘九江王不纳,则杀我二十人示众,以明背汉向楚之心,不亦可乎?太宰何惧随某,苦苦相阻!
太宰以其言为然,乃引见九江王。
随何从容再拜,下说辞道:汉王派下臣来问大王,因何亲于项王,而疏汉王?
英布:因我奉项王为主,故而亲项疏汉。有何不对乎?
随何:大王与项王皆为义帝所封诸侯,何有君臣之分?
英布:这……
随何:王以臣子以侍项王,无非是谓楚国强大,可以国相托者。可是如此?
英布:是又怎样?
随何:然项王攻齐时,亲负筑板,身先士卒,盼大王举国以出,亲为楚军前锋,大王只派四千人助之。为人臣子者,当如是乎?
英布:这……
随何:项王尚未曾出兵齐国,大王就应调淮南之众渡淮,助项王拒汉王于彭城之下。然而大王拥车千乘,却不发一卒渡淮,垂拱以观成败,举国托付与人者,应如是乎?
英布:这……
随何:大王以侍奉楚国虚名,却只为私计,臣谓不可取也。大王不背楚国,却宁负天下不义,替项王杀害义帝,不亦悖乎!
英布:你这腐儒,欲寻死耶!
随何:大王稍安勿躁,待臣说完,请自就斧刃可也。
英布:你说,你说!
随何:今项王虽恃强小胜,然汉王收拢诸侯,回守城皋、荥阳,因蜀、汉之粮,深沟高垒,分守要塞。楚欲攻汉,中有梁国相隔,需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转运粮草千里之外;大王谓可必胜乎?若其不胜,将若奈何?
英布:先生以为如何?
随何:项王若是不胜,则必越梁国以退,必又难逃汉军追击,大王以为然否?
英布:然也,此理天下共知。
随何:臣故说楚军虽强,不足恃也。假使楚军胜汉,则诸侯危惧,必要救援汉王;一旦楚强,恰会招来天下攻击。故臣云楚不如汉,形势显然。今大王不和汉而托楚,不谓惑乎?
英布:若依先生之计,奈何?
随何:只要大王出兵,项王定被牵制,数月可助汉王夺取天下。臣请大王提剑归汉,汉王定割土封赐,况淮南亦必为大王所有也。今献不称万全之策,惟望大王思之。
英布:喏,谨遵先生教诲。但我叛楚归汉之事,先生幸勿泄露于人。
随何:喏,下臣遵命。但只恐其树欲静,而风不能止也。
正在此时,门军来报:楚国使者求见,现在府外。
英布颜色更变,起身挥袖,示意随何退避。随何再拜而退,隐于屏帷之后。
楚使登殿,开口便问:事情紧急,迁延不得。未知大王何时出兵,助楚伐齐?
九江王正欲开口,只见帷幕一动,随何径直闯入殿中,直趋入席,坐在楚使上席。
楚使:你是何人,如此无礼?
随何:九江王今已归附汉王,你楚国有何资格,命其出兵?
英布闻言大惊,楚使更是面无人色,当即起身要走。
随何就座中拔剑,跃起身来上前,只一剑,便将楚使砍倒座间,血流满地而死。
英布:随何,你意何为?
随何:大王首鼠两端,犹豫不决,我为大王决之可也。事已至此,不可逆转矣。若令楚使回去,项王向来反目无恩,岂能容你?不如就此附汉,协同作战。
英布苦笑:先生斩使扬言,已将孤逼入死地,不反而何?
于是下令,尽杀楚使随从,就此发布檄文,大张旗鼓,起兵反楚。
项王闻讯大怒,便派项声、龙且二将,领兵进攻淮南,亲自率军进攻下邑。
果如随何所料,战争持续数月,龙且终于打败淮南军。英布与随何兼道西逃,回到荥阳,刘邦待如上宾,使人返回九江,收拢散兵数千归汉,皆都还给英布,请其屯扎成皋。
刘邦据守荥阳,取用敖仓之食,与项羽对峙。
项羽全力发动攻势,多次切断甬道,乃使汉军乏食。
刘邦大困,采纳郦食其之策,欲复立六国贵族后裔,以分散楚军力量,增其敌对势力。
张良急忙阻止:若如此,则大王永不得平定天下也。
刘邦:然则战之不胜,又将绝粮,奈何?
张良:为今之计,王可暂时示弱,遣使求和,割荥阳以东之地予楚,以换回太公、太媪、吕雉,就此罢战。然后回至关中,积蓄力量,厉兵秣马,数年再出。
汉王向来能屈能伸,不以一时输赢为意,于是喜而从之,便亲写降书,派郦其食为使,前往彭城约和。
项羽经过前番彭城之失,本来就十分后怕;此番再战,又见赵魏河北之地皆归汉王,亦心怀惧意,不欲与刘邦为敌。因览汉王降书,便欲就坡下驴,允其约和之请。
亚父范增说道:此时汉军粮道已绝,陷于危殆,一击可胜。刘邦外表忠厚,其实是最无信义者,其后必叛。若释归关中,待其反时,复派大军往征,悔不及矣!
项羽闻言有理,乃拒绝议和,与范增各引一军,急攻荥阳。
刘邦大慌,手足无措。复聚群臣,计议对策。
谋臣陈平献计:项王恃勇无谋,军中所仗恃者,惟亚父范增一人。范增性暴,而项王多疑自大,可用计离间,使彼君臣反目。则范增既不被杀,亦必见弃;范增即走,项王休矣。
汉王大喜,宣布散班,单独留下陈平,与其计议用间细节,安排已定。
项羽屡攻荥阳不下,便改变战略,派使入城劝降。
刘邦依照陈平之计,命人准备丰盛筵席,赍捧美酒佳肴进献来使,因命陈平招待。
陈平久在项王军中,自然认识来使,见面之后,故作惊讶,便作退避之状。
楚使:且慢!陈将军既已归附汉王,你我便是各为其主,又何必闪闪躲躲?
陈平:哦哦。我谓是亚父所遣使者,未料却是项王心腹。请恕在下失陪,贵使请便。
说罢,立刻将笑脸换作冷面,更当来使之面,下令撤换佳肴,改以粗食以供。自己也抽身而去,换作小吏相陪。至于汉王刘邦,更是不予接见。
楚使大为羞怒,便回来报告项羽,诉说亚父私通汉王,并得其尊重异常。项羽信之,便夺范增权柄,收回令符玺印,不再命其掌兵。
范增大怒道:今天下大局已定,任君王自为可也。望乞骸骨,使回故乡终老。
项羽不作挽留,允许范增辞归。范增由此离开军营启程反乡,但未到彭城,背生毒疮,当夜发作,死于营帐之中。可叹满腹智计,因胸中怀私,未得施展,终年八十一岁。
刘邦见离间之计得售,遂派灌婴、靳歙二将,深入楚军后方,截断楚军粮道。
灌婴、靳歙奉命出关,率兵突袭荥阳、阳武,截断襄邑粮道;又深入鲁下,大破项冠。与此同时,彭越亦在魏地袭扰楚军后方,击败项声、薛公,攻占下邳,威胁楚都彭城。
刘邦趁机北上,大破楚将终公,收复成皋;部将丁复同时进军,在叶县击破楚军。如此以来,项王左支右绌,应接不暇,陷入三面受敌之局,渐处下风。
汉高祖四年六月,韩信与张耳平定赵国反抗余波,南下河内修武,接应刘邦。
刘邦闻说赵兵将至,不由大喜。遂令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等人把守荥阳,亲与夏侯婴跑到修武,隐瞒身份,自称汉王使节,直接进入张耳军营。
张耳、韩信当时还没起床,刘邦径直进其卧室,夺取印信兵符,继而升帐,召集诸将,调动诸将职位。张耳、韩信起床之后,方知三军被夺,不禁大惊失色。
汉王既夺大军,这才改颜相向,嘻笑如初,命张耳备守赵地,使韩信为其相国,收集未及渡河南下赵兵,前去攻打齐国。韩信、张耳见汉王如此无赖,哭笑不得。
项羽身处逆境而不馁,向荥阳发起猛烈进攻,终拔其城,烹杀周苛,韩王信被俘。
刘邦闻报,欲带兵回救荥阳,郑忠劝谏,宜避开项羽锋芒,驻扎河内,刘邦采纳。
项羽既拔荥阳,复又乘胜进军,击败彭越,继而进攻汉军成皋大营。刘邦不敢直撄其锋,逃出成皋北门,渡河北去。楚军拿下成皋后乘势西进,被汉军阻于巩县。
刘邦复纳郑忠之言,深沟高垒,坚壁不战。同时檄命韩信,在赵地组建新军击齐;更遣卢绾、刘贾,率兵二万渡白马津,深入楚地,协助彭越扰楚后方。
彭越得到卢绾、刘贾相助,更是如虎添翼,战力大增,一连攻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渐渐逼迫彭城。项王闻报大惊,恐怕故巢复失,只得领兵东归。
临行之前,项王留下大司马曹咎把守成皋,嘱其谨慎,勿要出战。
刘邦畏惧项王战力非凡,恐其平定魏、赵之地回来,自己支吾不住,便即议于众臣,将欲舍弃成皋以东,专力屯守巩县、洛阳。
郦食其极力谏道:大王何不便乘项王东还,就此收复荥阳,占据敖仓,攻夺成皋,控制用兵要地,然后相机破敌?为使项王不能西归,臣愿前往齐国,游说田广,使其附汉。
刘邦乃从其计,便使郦食其赍携重礼,前往说齐;自引大军,来攻成皋。
汉高祖四年十月,刘邦顿兵成皋城下,曹咎遵依项王嘱托,固守不出迎战。
汉王知道曹咎性情火暴,连续数日遣士兵在城下辱骂,激其出战。
曹咎果然受不得激,领兵出城,渡过汜水,欲与汉军交锋。
刘邦早已将重兵埋伏水岸,趁其半渡,挥军猛攻,由此大破楚军,再次收复成皋。
楚军几乎全军覆没,曹咎不敢归见项王,乃与司马欣、董翳二王,皆都自杀。
刘邦遂率汉军驻于广武,再次取食于敖仓,并围楚将钟离眜于荥阳。
项羽东归,迅速攻下梁地十余城,当者披靡,彭越等皆非敌手。正在大展神威之际,得知成皋再度易手,项王大惊,乃急率主力西进,来解荣阳之围。
由是屯军广武,与汉王再度相持。
镜头转换,按下汉、楚相峙,复说郦生说齐。
郦食其奉汉王之命,来至齐都临淄,拜见齐王田广,献上礼单。
田广:汉王使先生前来,有何教我?
郦食其:大王可知,天下人心归向乎?
田广:未知也。
郦食其:若大王知道天下人心归向,则齐国可以保全;若是不知,则齐国危矣。
田广:则天下人心,究竟向谁?
郦食其:归向汉王刘邦。
田广:先生何以言之?
郦食其:大王安坐,请听老朽言之。汉王与项王并力西向攻秦,义帝有约,先入咸阳者可王关中。汉王先入咸阳,但项羽却背盟约,使王汉中;又徙义帝,派人杀之。汉王闻此,立发蜀汉之军,还定三秦,出函谷关而问义帝徙所,又集诸侯,立其后裔。凡攻下城池,立封有功将领为侯;缴获财宝,即刻分赠士兵。此事大王曾闻之乎?
田广:闻之。然则如何?
郦食其:汉王因与天下同利,故此英雄豪杰及天下才俊,皆愿为其效命。燕、赵、魏、韩等并东诸侯,亦都望风投归;蜀汉之粮,源源而至。
田广:然彭城一战,诸侯数十万联军,瞬间败于楚军三万铁骑,先生因何避而不说?
郦食其:天下攸归,岂在一战之胜败!
田广:则项王武功天下第一,诸侯不能力敌,奈何?
郦食其:项王先有背盟之毁,后有弑杀义帝之行;不记他人之功,惟记诸侯之罪;将士胜而不赏,拔城不封,非项氏不用。镌刻侯印无数,却又贪于把玩,而不舍授;得财物堆积而不肯赐。故天下叛之,豪杰怨恨,不愿效力项王,皆乐投归汉王,供其安坐以驱。世间之事,有兴有衰,运有定数,或早或迟。虽力敌万人,奈千万人皆反其何?
田广:以先生观之,汉王彭城败后,尚能一战乎?
郦食其:汉王引蜀汉孤军,即可平定三秦,占领西河;复率上党精锐以下井陉,杀成安君,败魏王豹,占城三十二座。此乃圣帝之师,非惟人力,亦仗天佑也。今诸侯联军虽败,汉军元气未损,且复据享敖仓之粮,塞成皋之险,守白马渡津,据太行要道,扼蜚狐关口;天下诸侯若欲后降,亦先被灭。今项王东西驰突,三面受敌,败不旋踵,又何疑焉?
田广:若依先生之计,寡人应当如何行止?
郦食其:故我为大王计,莫若速降汉王,共同伐楚,齐国社稷得保;倘有延挨,危亡即刻降临。期间利害,惟王思之!
田广闻罢,击节称善,遂听其言,撤除历下兵备,留下郦食其,专候汉王指令。
郦食其施辩才之能,逞口舌之利,说降田广,就此与齐王称兄道弟,每日酣饮宫中。使人还报汉王,并通告大将军韩信,命其停止进兵。
韩信览报,传示群僚,便欲停止攻齐,回师向楚。
谋士蒯彻因妒郦食其大功,因而进谄:今将军奉诏攻打齐国,明也;郦食其秘密游说齐国投降,暗也。汉王岂有诏令,停止将军进攻乎?
韩信:未也。
蒯彻:既无王命,将军怎敢停止进军?况郦食其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即拿下齐国,将军攻拔赵地,耗费岁余,反不如郦食其一竖儒耶!
韩信深以为然,遂听其计,引军袭击齐国历下守军。只因齐王已撤历下守备,帮此一攻而破,韩信乘胜率师东进,兵至临淄城下。
齐王田广闻报,大为恼怒,对郦食其道:先生纵其口舌这利在前,却又继以大军大后,所言汉王信义何在?如先生能阻止汉军进攻,便可得活;若是不然,则必烹杀!
郦生知是韩信欲建灭齐大功,但汉王不加阻止,由是叹道:我闻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有大德者不辞小让。汉军即已兵临城下,亦因大王不肯及早投诚归降之故也。我既已失信于大王,岂可再低声下气,去求韩信!
齐王闻言恼恨,便即烹杀郦食其,自率亲军东逃高密,遣使向楚王请降,并求救兵。
可叹郦食其喜逞口舌之辩,终死于口舌之利,终年六十六岁。
画外音:若论汉朝开国谋士,郦食其口舌之利,可称第一。但为人放荡粗疏,稳健不如萧何,战略不如张良,机智不如陈平。但因纵酒使气,疏阔狂放,跟刘邦很对脾气,故是为刘邦最喜欢者。其不仅富于谋略,且敢作敢为,勇于冒险,为刘邦出谋划策,游说四方,亦为汉朝立下汗马功劳。只因郦食其之死,刘邦便对韩信暗起杀心,起于此时。
项羽平白无故,便得齐王之降,由是大喜,乃派龙且、周兰,率二十万大军救齐。
二将北进,与齐王田广会合,入驻高密城,组成齐楚联军,在潍河东岸与韩信对峙。
两军未交,部将劝说龙且:汉军远离国土,拼死作战,锐不可当。齐楚战于本土,士兵容易逃散。不如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命齐王派其亲信安抚已经沦陷城邑。齐人若闻齐王还在,楚军又来援救,定会叛汉。齐人叛之,汉军则必乏粮,将军即可迫其不战而降也。
龙且不以为然道:我素知韩信,胯下之夫,有何能为。且不战而使其降,我有何功?如战胜之,我必得赐封齐国之半,何不击之?
于是不听部将建议,即与汉军相隔潍水,摆开阵势。
韩信下令,连夜赶做万余布囊,装满沙土,堵住潍水上游。然后自率一半军马渡河,攻击龙且大营。龙且引兵亲出迎击,两军方交,韩便即佯败回走。
龙且喜道:我故知韩信胆怯,不敢与我正面为敌也。
遂挥令众军,渡过潍水击之。
韩信率军渡河完毕,见楚军来追,皆入水中,乃下令道:尽提布囊,放水淹敌!
一声令出,布囊提起,河水汹涌而下,龙且全军皆被淹没于水中。
韩信立即回师,先是沿河放箭,杀死一半;继又猛烈反击,击杀一半。由此楚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龙且身上甲重,挣扎不起,亦被射死在水中。
潍水东岸楚军见此,哄然四散,丢盔卸甲而走。
齐王田广闻说楚军大败,龙且战死,后悔不迭,只得复又东逃。但于逃亡途中,终被部将所杀,赍其首级以献汉军主帅韩信。国相田横乘舟出海,在海岛自立为王。
汉军追杀到城阳,尽俘楚军余部。潍水之战结束,乃以汉军全胜告终。
画外音:潍水之战,乃是楚汉相争期间,至为关键一战,也是兴亡转折之战。楚军本有两大主力,项王自率一军,龙且率其一军;今龙且全军覆没,楚军精锐即丧其半。
自此之后,汉军势旺,楚军势衰。故此潍水名扬天下,被后世称为兴汉之水。
项王闻报楚齐联军覆灭于潍水,大为惊惧,乃遣盱眙人武涉为使至齐,游说韩信。
武陟:天下苦秦久矣,故陈胜首义,诸侯相与戮力击秦。今秦已破,故项王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以休士卒。然汉王复兴无名之师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何其不义?将军原为项王故交,帐前亲侍,今反助不义之人,得无悖乎?
韩信:何谓帐前亲侍?执戟郎而已。我曾屡献奇策,项王不用,不许我另择明主乎?
武陟:无义之人,何谓明主?刘季既然已破三秦,自为汉王可矣。复又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
韩信:成者为王,败则为寇。汉王志在天下,有何不可?
武陟:则若纯以武力论之,汉王岂可必胜?数次身居项王掌握之中,项王怜而活之,然每得脱身,辄便背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
韩信:其对项王无信,然对韩信有义。士为知己者死,公不知乎?
武陟:将军此见,便如妇人之仁,实令武某可发一笑。
韩信:公何出此言?
武陟:今足下虽自以为与汉王交厚,为之尽力用兵,但某观其如勾践,绝不能与足下同享富贵,将军终必为之所擒矣。
韩信:危言耸听,不足与论。
武陟:足下所以得须臾之宠,以至于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此亦危言耸听乎?
韩信:我助汉王取胜,又有何不可?
武陟:项王今日败亡,则汉王次日必取足下。相比汉王之疏,足下乃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三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与汉以击楚,公为智者,固若此乎!
韩信:某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背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之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此。人深亲信我,背之不祥,虽死不易。先生言虽有理,但幸为韩信,辞谢项王!
武涉游说不入,连连叹息,只得告辞而去。
蒯彻在侧,闻武陟所说天下局势,取决于韩信,不由心中一动;又想到自己曾劝韩信进兵,害死郦食其,必遭汉王忌恨;由是便欲趁此机会,劝说韩信背叛汉朝自立。
蒯彻:大丈夫立世,岂能如章邯一般,反复不定?将军谢绝项王之使是也。我曾经学过相术,可知将军穷通贵贱结果,请试为言之,如何?
韩信:既是如此,便请先生言之。
蒯彻: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某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多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不可言。
韩信:此语何谓?
蒯彻:天下初发难以反暴秦之时,陈涉、吴广等俊雄豪杰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襍鹓,熛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日之忧,非复如是。
韩信:今日之忧为何?
蒯彻:今日之忧,乃是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汉相争不息,天下之忧不解。能解此忧者,其在于将军也。
韩信:以先生观之,楚汉相争,孰胜?
蒯彻:楚人起于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疲极怨望,容容无所倚靠。以在下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皆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
韩信:先生既以我绝楚使为是,则必许我助汉也。
蒯彻:臣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在下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则莫敢先动。
韩信:诚能三分天下,我居其一乎?
蒯彻:夫以足下贤圣,拥甲兵之众,若据强齐,北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向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原足下孰虑之。
韩信听罢,怦然心动。但又思索片刻,答道: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我闻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我岂可以向利,而背大义乎!
蒯彻冷笑:足下自以为亲善汉王,欲为其建立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张耳、成安君陈余为布衣时,曾相与为刎颈之交,后因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反目相怨。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首级而窜,逃归汉王。汉王借兵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至厚,向为天下至交榜样,然而卒相擒杀者,何也?
韩信:若依先生高见,确是为何?
蒯彻: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汉王,亦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世间龃龉之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谓汉王之不危己,亦大误矣。大夫文种有存越灭吴大功,更助勾践称霸,立功成名,而致身死。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谁人不知?故以交友言之,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文种、范蠡,之与勾践也。此二事足以观矣,原足下深虑之。
韩信:世间之主,未必皆如勾践。
蒯彻:非关人性,其势然耳。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将军为汉王所建之功,不下于文种、范蠡;汉王猜忌之心,更不下于勾践。将军功成不退,岂不危哉!
韩信:在下功劳,果能与文种、范蠡比肩乎?
蒯彻:足下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向以报汉王。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韩信:既有此功,不足以分茅裂土,出将入相,富贵此生乎?
蒯彻:蒙恬、李斯之于秦始皇帝,其功如何?虽不死于始皇,亦必死于二世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则楚人不信,归汉则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韩信谢曰:先生且休,待我思之。
数日之后,蒯彻见韩信并无动静,复来劝说:时不我待,将军何故不决?
韩信:汉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谓背之不详。
蒯彻: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
韩信:不为将相,退为一方诸侯,不亦可乎?
蒯彻:审豪氂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聋之指麾也。此言贵能行之。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原足下详察之。
韩信:先生所云,皆为金石良言,我知何所行止矣。
于是最终不从项王联手之约,就此自立为齐王。
镜头闪回。按下韩信自立齐王,再说楚汉之争。
荥阳、成皋之战,旷日持久,两国尽出举国之力,以决成败。
当时楚国参战兵力,有龙且部二十万人,曹咎部十万余众,周殷、项冠、项悍、项声四路军,计十万余众,项羽所引中军近二十万,超过六十万大军。
荥阳城中,只有五万留守汉军,处于绝对劣势。
面对众寡悬殊之局,军师张良向汉王刘邦进献弱楚之策,连施四计,终挽危局。
第一计,劝汉王放弃成皋,使项羽占取,因派重兵把守,以分散楚军力量。
第二计,劝汉王出兵武关,到宛、叶之间,兵锋直指彭城,调动项羽南下。项羽必救老巢,但又不舍荥阳,遂又安排曹咎、龙且,领数十万军围困荥阳,再分其兵势。
第三计,项羽南下后,又劝汉王命令彭越、灌婴、靳歙等,威胁楚军后方,断其粮道,迫令项羽再挥师向北。项羽为使回军安全,又在叶县派兵防守,进一步分散兵力。
第四计,在此期间,使汉将丁复在叶击破楚军,刘邦乘机北上收复成皋,再次迫使项羽返回荥阳。汉王则再放弃成皋,项羽复派曹咎以重兵防守。项王来回奔驰,兵力已疲。
第五计,使大将刘贾援助彭越,烧毁楚军粮草,再次调动项羽回军。趁项羽回军之际,刘邦亲率兵出,大破曹咎,再次收复成皋。
第六计,分守各处要隘,更据敖仓重地。使张耳、韩信略赵攻齐,陈豨攻代,灌婴、靳歙深入楚后,隔断项羽粮道。主力大军分为数路,皆都用以攻城略地,不断壮大力量。
以此六计,只用半年时间,汉王便即彻底扭转不利局面。汜水之战,曹咎兵败自杀;潍水之战,龙且覆师阵亡。数十万楚军损失大半,项王便由优势转为劣势。
闪回结束。项王不能解荥阳之围,又使人游说韩信不动;又闻灌婴率部南下,驰骋于彭城之北,自己陷入四面皆敌,多方受困之局。因虑己方士卒饥疲,再战必然不利,于是只得自降身价,主动遣使请入荥阳,与汉王议和。(本集完)